我奇道:“剩下的……在哪儿?”
裴寂没有回答,而是拨动起了佛珠。
他的目光落在我血肉模糊,指甲翻裂的右手上,“手废了,怎么拔钉子?”他淡淡开口。
我下意识将右手缩进袖中,仿佛那是烙在身上的耻辱印记,“用牙咬,我也能撕下他们一块肉!”
“莽夫之勇。”他轻轻吐出四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随即,他侧首,对着石室门口唤了一声:“青鸾。”
“督主。”
一个清冷的声音应道,紧接着一女子走了进来。
墨绿色的劲装紧裹着高挑矫健的身躯,墨发高束,仅簪一枚素银长簪。
面容并非绝色,却异常清冷干净,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却深不见底,看人时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穿透力。
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毫无装饰的长剑,剑鞘是深沉的乌木色。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落地无声,像一只踏雪无痕的灵猫。
走到裴寂身侧三步之遥,垂手而立,姿态恭敬却绝不卑微,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
“带夫人去药庐。”裴寂的吩咐简洁明了,目光甚至没有在青鸾身上停留一秒,重新落回手中捻动的佛珠上,“骨头裂了,手也烂了。用‘断续’。”
断续!
我心头剧震!
那据说是宫廷秘传,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续骨圣药。
千金难求,有价无市。
裴寂竟要用在我身上?
青鸾的目光转向我,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我的脸、左臂、以及藏在袖中却难掩颤抖的右手上扫过,没有任何惊讶或怜悯,似乎只是在评估我的伤情轻重。
“是。”她应道,音调毫无起伏。
随即上前一步,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向我的右臂,动作干脆利落,“夫人,请随我来。”
我本能地想抽回手臂,却被那看似随意实则蕴含着磐石般力量的手稳稳扣住。
巨大的差距感如同冰水灌顶。
在这个叫青鸾的女子面前,我这点挣扎,如同蝼蚁撼树。
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裴寂的棋局深不可测,而此刻的我,连做一颗合格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被青鸾半扶半挟着离开寒潭石室,穿过石廊。
她的脚步很是迅捷,带着我在复杂的路径中穿行。
空气里那股浓重的檀香气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越来越浓郁的,清苦凛冽的药草味道。
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
门被推开,一股浓稠至极的药味扑面而来。
不是寻常药铺的混杂气息,而是几十种,上百种药草精粹混合在一起,经过无数次熬炼提纯后形成的,清苦中带着奇异生机的味道。
屋顶镶嵌着几块巨大的,打磨光滑的月光石,与自然光线相呼应,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光辉。
药庐内部极广,形如巨巢。
数不清的紫檀木药柜从地面一直延伸到高高的穹顶,每一个小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古旧标签,字迹清癯。
中央是一个由整块黑玉雕成的操作台,光滑如镜,上面摆放着各种精巧绝伦的玉杵、玉钵、银刀、金针,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材质奇特的器皿。
角落里,几个大丹炉正散发着惊人的热力。
炉火是青白色的,无声地舔舐着炉壁,炉盖上小孔中逸出的白气带着浓郁的药香。
整个空间静得可怕,只有炉火燃烧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某种液体滴落玉瓶的“嗒…嗒…”声。
一个穿着宽大灰色麻袍、身形佝偂的白发老者,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药柜前。
他垫着脚,伸长手臂,专注地用小银匙从一个高处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挑出一点近乎透明的、闪烁着星点蓝芒的粉末。
青鸾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
我也被迫停下,时间在老者缓慢的动作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老者将那点珍贵的蓝芒粉末轻轻抖入掌心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碟中,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脸旁。
但他的眼睛却一点也不浑浊,相反很是明亮锐利,如同鹰隼,瞬间就锁定了门口的我,尤其是我的左臂和藏在袖中的右手。
“啧。”带着明显嫌弃意味的语调从他沙哑干涩的口中传出。
他佝偂着背,慢吞吞地踱到黑玉操作台前,将那碟蓝色粉末小心放下,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
“断了?”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我的左臂。
不等回应,又自顾自地哼了一声,“接得跟狗啃过似的!哪个庸医下的手?骨头茬子都顶歪了!”
他说话间已经走至我跟前。
枯瘦的手精准地捏住了我被粗布捆绑的断臂上方,在我肿胀的皮肉上快速按压和摸索,力道又重又狠。
“呃!”我痛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老者却置若罔闻,眯起的眼中精光闪烁。
“筋也拧了,寒气入骨……还沾了寒玉髓泉的阴煞气?”他看向青鸾质问道:“青丫头!谁让她下寒潭的!寒玉髓泉是能乱泡的吗!骨头没冻酥成渣是她命大!”
青鸾面无表情回之:“督主之命。”
老者脸上的怒气瞬间一滞,狠狠瞪了青鸾一眼,又转头看向我,眼神变得很是复杂。
有愤怒,有无奈,却又不得不救治于我……
“裴寂那小子……”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却充满了怨气。
随即不耐烦地朝旁边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矮榻一指,“躺下!脱衣服!”
我僵在原地。
“磨蹭什么!”老者不耐烦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医者眼中无男女!你这身烂骨头烂肉,老头子我还不稀罕看!赶紧的!寒气再往里钻,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的爪子!”
青鸾依旧沉默,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催促,却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现实摆在眼前,骨头需正,手需治。
否则,连做棋子的资格都将彻底丧失。
我走到矮榻边,用颤抖的右手,艰难地解开素麻丧服腰带。
丧服滑落,露出里面同样单薄,并被潭水和血污浸透的里衣,以及那肿胀发亮的左臂。
老者只看了一眼,眼睛里就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嫌弃。
“哼!果然是寒玉髓泉的阴煞气!”他不再废话,枯瘦的手指几下就解开了那勒得死紧的粗布条。
布条散开,露出下面肿胀发紫、皮肤紧绷得发亮、断骨处明显畸形凸起的左臂。
那景象触目惊心!
“嘶……”老者倒抽一口凉气,随即眼中亮起了光芒,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好家伙!骨头茬子都冻青了!寒气蚀骨!妙!真是妙!老头子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新鲜’的寒煞蚀骨伤了!”
他那语气,竟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不再看我惨白的脸和屈辱的眼神,转身在黑玉台上飞快地挑选工具。
几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金针,一把薄如蝉翼、刀锋冷冽的玉刀,还有一只小小的、通体剔透的玉瓶。
“青丫头!按住她肩膀!死劲按!”老者头也不回地命令,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老头子要给她正骨,剔寒煞!这过程……嘿嘿,比刮骨疗毒可‘舒坦’多了!”
青鸾一步上前,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如同枷锁般,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我的右肩上。
巨力传来,将我整个人死死固定在矮榻上。
“你……你们要干什么!”恐惧瞬间压倒了屈辱,我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老者拿着几根金针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干什么?救你的命!也救你这只爪子!”他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黄牙,“忍着点!‘断续’是好东西,可也得先把烂肉剜掉,把歪骨头掰正了才能用!”
话音未落,他指如疾风!
“噗!噗!噗!”
三根幽蓝的金针,瞬间刺入我左臂断骨周围的几处大穴。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传遍整条手臂,紧接着,手臂竟完全失去了知觉。
“刀!”老者低喝一声。
那把薄如蝉翼的玉刀被他握在手中。
他俯下身,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我断臂处肿胀发紫的皮肉。
玉刀的刀尖,极其精准地、缓缓地刺入了那紧绷的皮肤。
没有痛感,只有一种被冰冷异物侵入的触感。
刀锋划开皮肉,没有血流出来。
伤口翻卷开的皮肉呈现出一种青白色,如同冻僵的鱼腹。
老者的手指异常稳定,玉刀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精准地剥离着皮肉,露出下面那断裂错位、被一层青黑色寒霜覆盖的骨头。
肉眼可见,那断裂的骨头茬子里正逸散出来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
“寒煞蚀骨!果然霸道!”老者眼中狂热更甚,他拿起那个剔透的小玉瓶,拔开塞子。
一股浓烈的辛辣刺鼻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瓶口倾倒,一滴粘稠如胶,闪烁着赤金色光芒的液体,精准地滴落在那逸散寒气的骨茬断面上。
“嗤——”
如同滚油泼雪!
一股难以想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从左臂爆发而出,瞬间冲破了金针的冰封!
整条手臂像是被投入到了沸腾的岩浆中,痛到脑髓都快炸开而来!
“啊!!!”
凄厉的惨嚎猛地冲破喉咙!
我身体像离水的鱼般剧烈弹动!
却被青鸾那只手死死按在矮榻上!
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肩骨!
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一片!
剧痛瞬间淹没了我所有意识!
就在这毁灭性的剧痛中,老者枯瘦的手指却快准狠地抓住那两截被赤金色液体灼烧得青黑之气大减、暴露在外的断骨!
“咔嚓!”一声脆响,骨头被强行复位!
那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巨手将碎裂的肢体硬生生捏合!
剧痛达到了顶点!
我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最后仅存的感知,是老者那沙哑干涩、带着狂热满足的声音:
“骨头正了!寒煞也烧干净了!青丫头,上‘断续’!”
紧接着,一种粘稠、温热、带着浓郁血腥和草木清香的膏体,被粗暴地涂抹在断骨处那翻开的、惨不忍睹的皮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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