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僵硬,依旧躺着,并未回之。
他也没有再问。
仿佛刚才那句“醒了?”只是在通知他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间,也许漫长如一个时辰。
那捻动佛珠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深色的珠子安静地躺在他的指间,幽光内敛。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没有一丝滞涩。
深青色的衣袍随着起身的动作垂落,没有带起半点尘埃。
随着他的转身,昏黄的灯光终于映亮了他的正脸。
依旧是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容颜。
冷白的肤色在暖光下显出一种不健康的玉质光泽。
那双眼睛在光影下更显幽邃,仿佛能将那点可怜的灯火都吸噬进去。
他朝着草榻走来。
我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右手在身侧悄然攥紧了身下粗糙的干草。
他停在了草榻边,阴影投下,将我完全笼罩。
那目光充满了审视意味,一寸寸扫过我狼狈不堪的身体。
“疼?”他开口。
一个字,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
“你亲手碾碎骨头,再粗暴接上,然后问我疼不疼?”
“呵……”我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佛子……慈悲为怀……也会……关心蝼蚁疼不疼?”
他脸上那层平静,似乎被这句话撕开了一丝缝隙,“慈悲?”语气里的嘲弄,如同听到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
“地狱路滑,菩萨低眉。贫僧……只渡有缘人。”
“渡?你管这叫渡?”
“把我从坟坑里拖出来,再亲手碾碎骨头?”
我死死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还有……什么有缘人?呵……我苏云卿……只信……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他玩味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凭这?”他微微俯身,骤然逼近,带着压迫感。
随后伸出手,指尖并非点向我的额头或手腕,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冰冷触感,虚虚拂过我左臂被粗布条死死勒紧的皮肤上方。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
身体猛地痉挛,控制不住地向后缩去,撞在墙壁上。
“记住这疼。”他那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贴着我的耳廓滑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导和命令。
“记住每一丝,每一缕。记住它从何而来,记住它因谁而起。”
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在剧痛中蜷缩颤抖的狼狈模样。
阴影笼罩下,他的面容一半在昏黄的灯火中,一半隐在深沉的黑暗里,俊美而诡异可怖。
“记住了疼……”他的声音顿了顿,眼瞳里,幽暗的光泽如同鬼火般跳动了一下,“……才能把刀子,捅得更准。”
“捅得更准……刀子……”我喃喃低语。
苏婉清!太子!镇国公府!一张张虚伪、冷漠、恶毒的脸在因剧痛而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
那蚀骨的恨意,在这一刻,仿佛真的化作了淬毒的利刃,在灵魂深处疯狂地打磨。
我猛地抬起头,断臂处的剧痛依旧在肆虐,但一种更加决绝的力量,却在恨意的熔炉中疯狂滋生。
“刀子……”我嘶哑地重复着,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给我……刀子!”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中翻涌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恨意和杀意。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完整的的弧度。
如同匠人看到淬火的刀剑达到了理想的硬度。
冰冷,残忍,带着一种洞悉人心阴暗,并以此为乐的餍足。
“刀,在自己手里。”他缓缓开口,如同恶魔低语,带着一种诱人坠入深渊的魔力,“贫僧,只指路。”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深青色的衣袍拂过布满灰尘的地面,他转身,重新走向那个破旧的蒲团,背对着我,如同入定的石佛,再次捻动起那串深色的佛珠。
“嗒……嗒……”
此时此刻,我蜷缩在冰冷的草榻上,身体因剧痛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
冰冷的低语在耳边反复回荡,与那催命的佛珠声交织在一起。
胸腔里翻涌的恨意焚烧着每一寸理智。
但这一次,那恨意不再是无序的狂怒。
刀,在自己手里……
我的右手,在身侧死死地攥紧。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
目光,缓缓移向佛堂内昏暗的角落。
那里堆着些杂物,隐约能看到半截断裂的,布满灰尘的烛台。
烛台尖锐的金属底座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冷光。
不够锋利。
但……足够了。
只要够狠,够准。
一丝决绝的念头如毒舌,悄然盘踞在燃烧的恨意之上。
我松开紧握的右手,掌心留下几个深陷得渗出血丝的月牙印。
时间在死寂和规律的佛珠声中缓慢流逝。
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像是在为复仇倒计时。
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在恨意和那“指引”的淬炼下,变得异常清醒和冷酷。
外面,深沉的夜色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极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微弱得如同幻觉。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猛地打破了佛堂内死水般的寂静。
不是敲佛堂腐朽的正门,而是敲在佛堂后面那扇更不起眼,通向荒院的小门板上。
那门板本就腐朽不堪,被这猛力敲击,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快开门!奉国公夫人之命,搜查逃奴!”一个粗嘎蛮横的男人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咚咚咚!”敲门声更加急促猛烈,“再不开门,就撞了!”
国公夫人?逃奴?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那个逃走的婆子!她果然去报信了!
他们找来了!而且,是打着搜查逃奴的幌子!
一旦被他们发现我在这里……
脚步声杂乱地聚集在门外,显然不止一人。
“头儿,这破地方闹鬼的,真……真要进去?”一个略显胆怯的声音响起。
“少废话!夫人说了,那疯婆子就是从这边跑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撞!”粗嘎的声音不耐烦地吼道。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他们要撞门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一直背对着我,如同石雕般静坐捻动佛珠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然后无声无息地站起身。
没有看门外,也没有看我。
他只是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整理了一下自己深青色直裰的袖口。
动作优雅,从容不迫,仿佛门外那粗暴的撞门声只是恼人的蚊蝇嗡鸣。
然后,他迈开步子。
不是走向那扇即将被撞开的门。
而是,走向了佛堂深处,那座残破的,积满灰尘的佛像。
他停在佛像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也背对着我。
昏黄的长明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沉默而孤绝。
他微微仰起头,似乎在凝视着佛像低垂的眼眸。
然后,一个清冷得毫无波澜,却带着穿透力的声音,在这混乱的撞门声中,响起:“佛门清净地,何来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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