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幼不幼稚。”
这是曾经李未明最常跟祁同玉说的话。
二十五岁那年，祁同玉在屿村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
屿村早年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后因城乡规划被并入临镇，建起大批工厂和园区，但仍保留乡村特点，有灿金的农田，种满稻谷。
祁同玉住的酒店在当地已属于超级豪华的规格，但她仍觉不自在，床铺太硬，卫浴设施太老旧，阳台视野也不好，看不到夜景。
她从祁家出逃之后，为免家人找上她，换了电话卡，现在通讯录上只存有一个号码，她将备注名设为“摩托小子”。
就是初来屿村那天，骑摩托送她来酒店的李未明。
那天告别之前，祁同玉要到他的联系方式，打算以后都找他跑腿，但她在酒店闷了三天，追了三天的韩剧，提不起外出的心情。
到第四天，她发觉自己带的夏衣不够，打算去商场shopping。
想都没想，祁同玉拨通了李未明的电话。
“喂？”
男声传来，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澈干净，听语气有些不耐烦，祁同玉便开口说了句：“是我。”
“你谁？”
“……”祁同玉不相信自己是让人见一面就能忘记的长相，加重语气，“我啊，祁同玉!”
“不认识。”
电话挂了。
祁同玉不敢置信，她出身于富贵人家，有着从骨子里带出来自矜与傲气，没想到屿村这么一破地方的一普通摩托小子，就能对她如此轻视。她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挑衅。
盛怒之下，又将电话拨了过去。
拨通之后，不等李未明开口，她立刻说：“我缺个导游，一千块一天，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一，二，三……”
接到电话的时候李未明还在午睡，他第一想法是从哪里来的疯子，听到她开价，才想起来前些天的确有个财大气粗的女人要了他电话，不过具体名字忘记了。
这女人态度虽然傲慢，但总不能跟钱过不去，李未明没等她数完三声，快速打断：“地址发来。”
祁同玉说就是你送我过来的那家酒店啊。
李未明让她等着，半小时后在酒店大堂见。
祁同玉跳下床，打开行李箱翻找衣服。离家时走得匆忙，她喜欢的衣服都没带过来，精挑细选才挑出一套勉强能看的休闲装，白色polo衫配浅蓝色牛仔裤，风格小清新，没化妆，只抹了防晒，临走前照了照镜子，自认还算满意。
下到酒店大堂，没看到李未明。
祁同玉没有等人的习惯，直接拨去电话：“喂，你迟到了。”
“在你后面。”李未明的声音说。
于是她回头。
李未明一身黑衣黑裤，头戴黑色鸭舌帽，打扮得毫不起眼，但很奇怪的，祁同玉偏偏能一眼看见他。
他的长相颇对她胃口，从小到大，不论是偶然钟情的电视剧男星，或是短暂暧昧的校草学长，基本属于同一挂，面相清淡干净，却不显得女气，眉骨比寻常人高些，显得眼窝深邃——而李未明又是她见过的眼睛最好看的男生。
就是年纪小点儿，不好下手。
祁同玉倒没往这方面想，她从祁家逃出来，就没打算回去，但她做事欠缺计划性，因从未找到过人生的出口，也懒得去想未来，今天只要好好玩一通，散散心而已。
李未明听闻她的要求，摇头说：“没什么好玩的。”
“你们这最大的商场在哪？”祁同玉目的明确，“我想买衣服。”
李未明没有反对，倒是很有原则地摊开掌心：“先给钱。”
祁同玉打开钱包，随便抓起一摞钱递给他。
李未明数出十张，卷起来塞进裤兜，剩余的钞票原封不动退还。
祁同玉不收：“都给你了。”
李未明皱了皱眉，随便往她脸上一瞥，那眼神有些吓人。祁同玉见状连忙把钱接过来，小声咕哝着：“当小费也不行吗，没见过这种人，多给钱也不要……”
他已转身往外走。
今天还是骑摩托，李未明一路飙车，不出五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镇上能称之为商场的只有一家，但在祁同玉看来，倒像个服装批发集市，已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首先应该解决早餐，祁同玉问李未明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真功夫，麦当劳，就这两家。”
祁同玉撇了撇嘴，好嫌弃。
“不吃就算了。”
李未明停好车后也不等她，步伐迈得飞快，丝毫没有身为导游的自觉。祁同玉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咬牙，念在你长得帅的份上，姑且忍你这回，下次再敢对我无礼，我就……我就不客气了。
“等等!麦当劳就麦当劳吧!唉，你走慢点行吗？我腿好酸。”
李未明这才停下，回头看她。他想不明白，从出来到现在她亲自动用双腿走了几步路了？就说腿酸，她的腿可真金贵。
直到祁同玉朝他走近，他才发现她一瘸一拐的。
“脚怎么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关心，祁同玉一听可来劲了，委屈巴巴地抬起右脚给他看：“鞋子不合适，都刮破皮了。”
李未明低头看去，说破皮实属夸张，只是脚后跟被磨得有点红，疼痛程度跟被蚊子叮一下差不多吧。他面上浮起淡淡的讥笑：“那怎么样？我背你啊？”
不想祁同玉居然真的点头了：“好啊，你背我。”
“……”
“这鞋不好，我要再去买双新的。”祁同玉盯着李未明冷淡的脸，心里得意地笑，谁叫你忽视我，现在我是雇主，能折腾死你。
她直接蹲下来，把两只鞋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我不管，你收了我钱的，要背我去吃早餐，还要背我去买鞋。”
李未明深呼吸数次，拼命抑制住想打人的冲动。
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总要吃点苦头，虽然他宁愿去工地搬砖，下农田锄地，也好过伺候这个金贵女人，但祁同玉有一点没说错，他收了她钱的。
收钱就得办事。李未明隐忍地背转过身去，蹲下来。
祁同玉欢欢喜喜地凑过来，趴在他背上，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李未明捞住她膝盖往上一提，轻而易举起身。
她很瘦。
这个年代女人以瘦为美，但背上的重量却轻得反常，倒像个重症病人。李未明未及多想，身后的人已经吐气如兰，鼻息触碰他的颈后肌肤：“怎么啦？没背过女生？不至于吧？”
李未明选择忍耐，一言不发，抬步往前走。
祁同玉还在说话，语速飞快，不带停顿的：“我今早称了一下，终于瘦了一斤，减肥真是太不容易了，稍微胖点儿就不上镜，拍照很不好看的，真是烦死，又没衣服穿，我看这商场也没什么好牌子的衣服，上网买至少也要等两三天才到货，唉，我过得这叫什么苦命日子啊……”
“喂。”李未明出声。
“嗯？”祁同玉很喜欢他说单音节字，音色很有质感，身体不自觉往上蹭了下，凑近问，“怎么啦？”
“闭嘴。”
“……”
两百米不到的麦当劳，李未明走得备受煎熬。终于到地方了，他直接将人扔在椅子上，大步走到柜台前点餐。
不拘吃什么，两份最简单的套餐点完了事。他端着托盘，走回座位，祁同玉却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临窗的位置，阳光将桌面晒得很暖，她似乎睡得极舒服，微张着没有血色的唇。李未明目光扫过她浓密的睫毛，秀气的鼻尖，她睡着时倒显得安分，呼吸清浅，几乎没有声息，像嗜睡的猫。
他第一次好奇她的年龄。
本想轻轻地放下托盘，然而这么一点细微的动静还是将祁同玉惊醒了，她猛地抬头，眼底流露出警惕，看清是他之后，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遮掩似的笑了笑：“买好了？我不给你钱咯。”
“吃你的吧。”
李未明很快解决自己的套餐，抬眼发现祁同玉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反而咬着吸管，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这种眼神让李未明感觉到冒犯，很想问她，难道你以为我是好惹的吗？他身处黑暗，没有光明，没有前途，没有能称之为底线的准则，所以什么事他都能做得出来。
祁同玉将豆浆喝了一小半，放下杯子问：“你刚叫我什么？”
李未明冷着脸不说话，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祁同玉也不在意，笑笑说：“你叫我喂吧？没礼貌。我没名字的吗？之前告诉过你吧？”
“是吗？我忘了。”李未明一脸烦躁地说。
“忘了就要努力去记住啊，”祁同玉似乎觉得理所当然，“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客户吧？客户的名字怎么能不记得呢？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我叫祁同玉，相同的同，小家碧玉的玉，以后都要叫我的名字，不能直接喊喂，听见没有？”
李未明已经累了，干脆不回应，屏蔽这个聒噪的女人。
祁同玉很不满意：“你到底听见没有啊？”她又有新想法，神秘一笑：“或者……你叫我姐姐也行啊。”
“祁同玉，闭嘴。”李未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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