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绫身体痊愈后，陈瑞凤如约备好了车马，在府外为几人践行上路。
外袍仍旧是锦白色，绣着金线玉莲，脖颈间漏出湖绿缎子的中衣，腰束青色祥云宽边锦带，阳光洒落在陈瑞凤肩头，更称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
公子人如玉。
真不愧是名满中原的凤公子，光是站在那，便仿若古画中走出的美男子一般。
几日里的相处，沈绫也算与陈家兄妹有上几分交情，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因此陈瑞凤特地备上了诸多珍贵的礼物，可已近临别时分，却迟迟不见陈瑞鹂。
住在陈府时，陈瑞鹂几乎可以说是日日都要往沈绫处跑，因此沈绫道：“今日怎么不见陈大小姐。”
陈瑞凤听了却只含着笑意，没有说话。
不过一会儿，沈绫便明白了。
一辆豪华的马车驶来停在沈绫的马车旁，后边还跟着五辆专门用来拉行囊的板车，随后不断有侍卫抬出箱子装上马车，最后足足将五辆板车都装的紧紧实实。
陈瑞鹂则换了一身及地锦白裙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七八个女使。
陈瑞鹂吩咐道：“再检查仔细些，照着我列出的单子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说完身旁年纪稍长些的老嬷嬷便捧着一个手掌大，一指粗的小册子检查着板车上的行囊。
陈瑞凤见状对陈瑞鹂宠溺的笑道：“瞧你这架势，莫不是要将武阳陈府都搬空了不成。”
陈瑞鹂撅嘴道：“哥哥你可别大惊小怪的，这才哪到哪，若不是太过于麻烦，我定要将拔步床也带上。”
沈绫顿时明白，敢情这陈大小姐是要与她们随行到陌城去。
陈瑞鹂道：“听说你们江湖人的武试大会很有意思，反正我闲着也无事做，不如就跟着你一起去瞧瞧。”
说完不待沈绫回答，陈瑞鹂便钻上了她的豪华马车，身后的女使随行左右，车后还有若干护卫，这架势，说是皇室公主出行也不为过。
陈瑞凤无奈道：“鹂儿这丫头非要闹着去陌城。武阳陈氏本就会派使者去武试大会，因此鹂儿就充当我们武阳陈氏，去陌城出席武试大会了。我繁事颇多，实在脱不开身，鹂儿若是能与沈姑娘为伴，我也好放心些。”
小八听了小声低估道：“这大小姐一跟着，指不定要惹出多少事来。”
陈瑞凤也明白自家妹妹的脾性，向沈绫行礼道：“有劳沈姑娘了。”语气中尽是无奈。
沈绫道：“陈公子无需多礼，这些日子多受陈公子照拂，照顾令妹是沈绫该做的。”
告别了陈瑞凤，沈绫便带着陈瑞鹂踏上了前往陌城的路程。
或许是临行前陈瑞凤特地嘱托过，一路上陈瑞鹂安分不少，大多数时间都只待在自己的马车上，除了住宿吃饭很少露面，显得十分乖巧，和初遇时嚣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陌城是唯一一座位于北荒之地的大城，越往陌城的方向走，环境便越是苦寒，出了北凉国后不过三五日的行程，便步入了北荒之地，天飘小雪。
五月之天，地上尤有积雪，雨雪夹杂，北风瑟瑟，侍卫提前给马车套上了一层厚厚的皮袄挡风。
小八也穿上了厚衣服，道：“晋城的冬天也有这样的大雪，可为何这北荒之地就是这样冷，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若舟道：“我们要去的陌城都还不算到北荒之地的腹地，若是真要到了极北，一年里可是有半数的日子都是黑夜。”
一半的时间不见天日，这样可怕的事情小八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寒颤。
冰天雪地里再好的马也不可过度劳累，因此行了半日车队便停了下来稍作休整。
车外一望无际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苍雪，几人停留的地方旁还有一块冰湖，小八便下了马车要在冰湖上凿洞抓鱼吃。
“坊主，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抓条肥美的鱼来加餐。”说完便脱去厚重的披风和鞋袜，用剑在冰面上凿了个洞，随即跳了下去。
若舟本还有点担心要阻拦，沈绫却道：“无妨，小八年轻气盛，不怕着凉，而且他水性好，你我不必担心。”
许是在车上呆着闷，陈瑞鹂也难得的出了马车，见此说道：“这种冻湖里的鱼刚长好了膘，肉质最是鲜美，想来今日是有口福了。”
少女的鼻尖冻的微红，显出一份娇俏之色，手中还捧着圆滚滚的汤婆子。
远行带的都是腌制过的肉菜，且北地荒凉，物资匮乏，能补给的地方也少，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陈瑞鹂早就不堪忍受，若是小八真能抓来肥鱼，她定是要解了这口腹之苦。
沈绫道：“没想到陈大小姐还是个馋猫，那你我就在此等小八将鱼抓上来，也好解解馋。”
陈瑞鹂却道：“我才不稀罕，我什么没吃过，不过是无聊出来解解闷罢了。倒是你，本就不能受寒，还要眼巴巴的在这吹风，真是不将医官的话放在心上。”
沈绫笑着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扶桑簪，道：“你忘了，我有这个。”
陈瑞鹂确是一脸无所谓道：“也不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戴着也平平无奇，这种东西还是留给你这种走两步就要倒的人比较管用。”
话虽如此，陈瑞鹂却还是陪沈绫在冰面上等了好一阵。
不一会冰冻的湖面上便扔出几条极为肥硕的鱼，随后湿漉漉的小八钻了出来。
在水里尚且还好，一钻出湖面，冷风一吹，小八顿时抖了起来。
沈绫赶紧为小八披上厚衣服，关心道：“快去车内将湿衣服都换下来，再烤烤火去寒气。”
肥美健硕的鱼还在冰面上打着滚，立即有随行的厨子将鱼抓住，问道：“不知几位主子想吃些什么口味的。”
沈绫对吃食不感兴趣，便对陈瑞鹂道：“你想吃什么，便按照你的口味去做。”
陈瑞鹂闷哼道：“这是你的小弟费了力气为你抓上来的，肯定要按照你的口味来。”
沈绫笑道：“可我也拿不准主意，不如你说说，这鱼要怎么做才好。”
陈瑞鹂听了这才说道：“这种湖鱼一可以烤着吃，烤出来的鱼肉鲜嫩细腻；二可以煲鱼汤，煲出来的鱼汤鲜美无比。”
光是说出来，陈瑞鹂的肚子便已经开始咕咕作响，陈瑞鹂的脸不由一红。
沈绫对提着几条鱼的厨子道：“选最丰腴的一条烤来吃，剩下的便都做成鱼汤吧。”
在空地上扫除了积雪，架起了火堆，几人围在火堆旁烤起了火。
鱼汤和烤鱼都做好后，回暖的小八也从马车里出来，小八是捕鱼功臣，沈绫将一侧的鱼腹肉串在签子上递给小八，小八推辞道：“不要，坊主先吃，坊主若是不吃，我也不想吃。”
沈绫见此便吃了起来。
这烤鱼当真是十分美味，几人都吃的津津有味。吃了烤鱼又喝一碗热腾腾的鱼汤下肚，当真是十分快活。
吃饱喝足后，陈瑞鹂又觉得还是不过瘾，便吩咐侍女取出了带在马车上的霜魄酒。
小八见了想起初见时的冲突，一时嘴快说道：“刚见面还要和我们坊主抢簪子，现在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陈瑞鹂从来没被一个下人说过，立马火气便上来了，怒道：“放肆！你竟敢说我。”
一遇到沈绫的事，小八就特别较真，丝毫不肯服软，便也立马回嘴道：“怎么，事情不是你干的吗，难道还不许人说。那日我们坊主掉下了船，这事儿指不定和你也有关系，现在又在这装好人给谁看。”
“你可知道我是谁，招惹了我又是什么下场！”
“那又如何，今日我就要为我们坊主讨一个公道！”
沈绫落船的事陈瑞鹂本就理亏，见小八当众说了出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赶紧离开这里，道：“这破鱼你们谁要吃便吃，反正我是不吃了。”陈瑞鹂满心委屈，踢翻了还在烹煮的鱼汤朝远处走去。
小八也不甘示弱道：“走就走，真当自己是个千金宝贝人人都要哄着。”
两人越吵越凶，沈绫忙拉着小八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见陈瑞鹂走远，沈绫又吩咐若舟跟着。
陈瑞鹂走的极快，毫无方向的一通乱走，只想着离得越远越好，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湖面中央。
她从小都被捧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越想心里便越难受，她干嘛要跟着来，一路受苦不说，还不受待见，真是自找苦吃。
眼泪还在啪嗒啪嗒掉着，贴身女使们见陈瑞鹂生着气，也不敢离的太近，只得保持距离的跟着。
却不想冰面顺延着陈瑞鹂的脚下逐渐列出几条缝，不一会便裂开一道口子将陈瑞鹂吞噬。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陈瑞鹂便消失在冰面上，女使们顿时慌了神，走近一看之间原地只有一道口子，陈瑞鹂已不见踪影，弄丢了人，女使们连忙大叫：“不好了，小姐跌进湖里去了。”
立刻有侍卫踏上湖面想要救人，沈绫道：“水性极好的入水去救人，剩下的就留在湖面上接应。”
小八见陈瑞鹂出了事，慌道：“坊主，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她会出现意外。坊主，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气不过她之前那样对你。”
小八心中十分自责，说完觉得光是道歉还不够，不停的用手抽自己巴掌，看得出是下足了力气，脸上已漏出血痕。
沈绫道：“小八，你还是个孩子，可你不能永远是个孩子，永远都这样意气用事。这事我不怪你，可下次也不要再犯，明白了吗。”
小八听了更加自责，也要跳进湖里去救人，却被沈绫一把拦下：“心神不定的人是办不成事的，小八，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许你出事，明白吗。”
他闯下了这样的祸事，沈绫却还在担心他，小八含在眼里的泪止不住溢了出来：“那我去给陈大小姐煮姜茶，这样她上来也可以暖暖身子。”说完用袖子一把将眼泪抹去，转身去找姜料。
陈瑞鹂府中有与凤湖，也会一些水性，骤然冰裂跌入了湖里，短暂的慌乱后便回过神来，拼命的摆弄着四肢想要向湖面上游去。
湖里暗流涌动，早已将陈瑞鹂带离了初入湖水里的位置。
拼命往上游，可冰层始终将她与外界隔离。
陈瑞鹂拼命敲打着冰面，直到体力不支，身体开始往下沉。
原来这就是沈绫当初的感受。
陈瑞鹂想着，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突然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带上光亮处。
是若舟。
若舟用绳索将陈瑞鹂的一只手绑在自己的腰间，来到冰层处后，用匕首不断的敲击，直至冰层裂开缝，若舟又一拳接着一拳捶打裂缝，终于敲出一个园洞，若舟带着陈瑞鹂浮出了水面，岸上的人立刻将二人拉出。
陈瑞鹂呛了不少水，意识迷迷糊糊的，被风一吹又觉得冷的很，下意识的紧紧抱住若舟不肯松手。
冰面上不可久留，若舟将陈瑞鹂抱起送到马车上，意识模糊的陈瑞鹂抓着若舟的衣袖不肯松手，仿佛抓着的是一颗救命稻草一般，若舟只得用匕首切断衣袖。
好在陈瑞鹂的身体平日里被养的极好，不需用药，一碗姜汤下肚便好的差不多了。
陈瑞鹂已清醒了过来，马车内披着貂皮，捧着暖炉，怔怔的坐着，像是被人摄取了灵魂般，脑海中若舟的侧脸怎样也挥之不去。
轮廓分明的一张脸，一双眼眸干净明亮，纯真透彻。
自己此前怎么没有发现若舟长得这般好看。
若舟此前一直都对自己十分冷漠，言语间也多是讥讽无谓，他应该是讨厌自己的吧。
且听说这样闯荡江湖的炼器师平生最是不羁，最厌权贵云云.......
越想心越烦躁，陈瑞鹂发疯的摔了摔自己的头，想要将脑中一切关于若舟的想法都甩出来，可却是徒劳。
车帘掀开，沈绫进入了车内。
“你们都下去吧。”遣走了车上的侍女后，沈绫拿起梳子，将陈瑞鹂湿润打结的长发一缕缕梳顺。
陈瑞鹂道：“你说奇不奇怪，你让我吃了那么多亏，可我却一点都不讨厌你，相反，我还有喜欢你，甚至是有点羡慕你。”
“你金尊玉贵，从小便什么都不缺，怎么会羡慕我呢。”沈绫语气平淡，仿佛自己并不牵扯其中。
“大概是因为你长得真的很美，沈绫，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从小我娘便和我说，只要家世足够尊贵，就可以嫁给任何想嫁的男子，可我却觉得，只有足够美丽，才能让自己心意的男子也中意自己。”陈瑞鹂说的极其认真。
沈绫正身坐到陈瑞鹂面前，道：“你已是出身中原五世家之一的武阳陈氏，你的兄长更是下一代中原世家的话事人，全中原内没有哪个女子能比你的身份更尊贵，再加上你天性纯良，才华横溢，你一定会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真的吗。”
“我从不骗人。”
从不骗人这句话在沈绫心中本就是一句谎言。她必须要尽快安抚好陈瑞鹂，否则小八难逃一难。
陈瑞鹂闻言面露喜色，她不在乎家是门第，平生之愿便是觅得良人。
若是真如沈绫所说，那想来若舟应该也是会喜欢自己的吧，至少他肯救自己便说不上厌恶自己。
解开心结，陈瑞鹂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又紧紧抱住眼前的沈绫，使沈绫不由得一震，轻轻拍抚少女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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