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缭绕，茂密的树丛层层叠叠，抬头透过枝叶，依稀可见覆盖在山顶处的白雪，月落村不大，零星屋舍坐落在山谷间。
月族族长是个年过五旬的妇人，她显得远比她的岁数年轻，浓密的乌发经过精心梳理盘成辫子垂在身后，眼神明亮，额间有一弯月印记，偶有路过的月族人都对她十分尊敬的样子。
月族族长见了沈绫和萧则珩是来送药的，便将所有族人聚集在一起。萧则珩负责盛药，沈绫则负责分发，二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便将青爷的药分完了。落月村的月族人不多，大概只有一两百人的样子，依山而居，依山而活，男子皆散着发，裹着兽皮，女子则都将乌发盘成粗粗的长辫，赤足而行。最令沈绫感到惊奇的就是，月族无论男女，都长着一副好皮相。
不时有月族人打量着沈绫，沈绫心里明白他们与世隔绝，自然是对她这个外来人感到好奇。
“姑娘看着很面生，不知姑娘是青爷的什么人。”
沈绫能感受到月族族长见到外人时的防备，但她语气轻柔，仿佛只是在关怀小辈。
“青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跌落山崖，幸得青爷相救，才保住一条性命。”
“那你和小珩一样了，不知为何，我一见你便很亲切，等会儿你和小珩若是无事，便来我家用过晚饭吧。”
“好，多谢族长款待。”沈绫向月族族长行了个礼。
“噗哧。”月族族长钻出一面容娇俏的女子，瞧着比沈绫还要小上一些，正在捂嘴偷笑。
月族族长见状说道：“沈姑娘莫怪，这是小女幼薇，我晚来得女，家里人都将她宠坏了，是个没规矩的。”
幼薇道：“我瞧这位姐姐向娘亲行礼，便觉得有些滑稽，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有谁行过中原上的礼。书上说中原上的人最终礼仪，没想到今日就让我瞧见了。”
沈绫道：“看来幼薇姑娘对中原知之甚多。”
幼薇道：“知之甚多倒也谈不上，不过是阿珩哥哥有时候来会给我带来些书解解闷罢了。听族人说今日阿珩哥哥身边跟了位貌美的小姐，我便来瞧瞧。”
说罢，幼薇见萧则珩仍然是以红绫蒙眼，便道：“阿珩哥哥的眼睛可是受了伤。”
萧则珩道：“无妨，小伤罢了。”
幼薇摇头道：“怎么会是小伤呢，定是青爷那老家伙没用心制，亏我们每年都给他挖那么多草药呢，不知道都浪费到哪里去了。”
“幼薇，不得对青爷无礼。”月族族长呵斥道，幼薇这才止住口，但却没有停止对萧则珩的关怀，到萧则珩身边挽住他的手道：“既然阿珩哥哥你的眼睛现在看不见，那我来当你的眼睛吧，知道你今天要来，我都将你之前住的屋子打扫好了，我这就带你过去。”
萧则珩道：“不麻烦幼薇姑娘了，我自己来就好。”
萧则珩这厮，对幼薇到是有礼得很，沈绫心中对其翻了个白眼，并加以鄙视。
见萧则珩推脱，幼薇嘟囔着朝月族族长道：“娘亲你快帮我劝劝阿珩哥哥，阿珩哥哥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可是有好多话想要对阿珩哥哥说呢。”
月族族长道：“阿珩，幼薇这丫头可是日日都盼着你来，不如你就陪她去说说话，沈姑娘这边有我陪着，你不必担心。”
沈绫可不觉得萧则珩会担心自己，无非是他不想招惹幼薇这个小丫头罢了，不过她要问月族族长询问复颜草的事情，萧则珩在场恐有不便，便帮腔道：“你去吧，不用管我。”
萧则珩笑道：“那沈绫姑娘可要照顾好自己，可别又把自己磕了碰了，到时候青爷来找我麻烦，你可是他花了不少好家伙才救回来的。”说完，便被幼薇拉走了。
月族族长是个爽快人，见只留下她和沈绫两个人后，便直接问道：“沈姑娘这次来，不知所为何事，青爷知晓我月族人从不见外客，他叫你来了，想必是姑娘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沈绫道：“族长说的没错。”沈绫摘下面纱，漏出右脸崎岖斑驳的伤疤。“我来此，是想问族长寻一名叫复颜草的草药。”
月族族长听到复颜草后神色微变，见沈绫生了双宛如明珠的眼眸，心中叹道，若是沈绫没有这疤痕，想必生的也应该是极其好看的，虽然复颜草有治愈疤痕的奇效，可......
月族族长面带几分犹豫道：“青爷与我月族一向交情甚好，沈姑娘问我要这复颜草，于情于理我都是要给你的，只是......”
沈绫道：“族长但说无妨。”
月族族长准备的晚餐很丰盛，都是些山中野味，沈绫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家常饭了，一桌人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谈谈笑笑。期间幼薇一直往萧则珩碗中盛菜，道：“这是爹爹今日捉的兔子，这是娘养了好久的红稚鸡，吃了最补了，阿珩哥哥你要多吃点，这样你的眼睛才能快些好起来。”
月族族长道：“幼薇你悠着点儿，给小珩夹了那么多菜，可别叫小珩撑坏了。”
幼薇道：“阿珩哥哥是男子，又习武，这点对他怎么会算多呢。阿珩哥哥你可要都吃完，可别浪费了，这可是我和爹还有娘的心意。”
一旁的幼薇父亲笑道：“这是我和你娘的心意还说的过去，你这丫头的心意我可没看出来，乱到是没少填。”
幼薇嗔道：“娘。你看爹又在说我。”
沈绫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家人，突然想到小时候她也是这般坐在父亲和娘亲中间，和几位哥哥一同用膳。
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原来是月族族长，“沈姑娘别多想了，快用用饭吧，瞧你这样瘦，可要多吃点才行。”
沈绫笑道：“好，多谢族长好意了。”
幼薇道：“瞧你的言行举止，你是中原上那些个世家贵族的小姐吗，总是这般客气。”
月族族长道：“幼薇，不得无礼。”
沈绫笑道：“没事，我只是一介平民罢了，没有什么身份。”虽然不见得隐居山林的月族人能知道康乐坊，但沈绫还是不想言明自己的身份，她身份特殊且尴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幼薇见此到是漏出喜色道：“看来你和阿珩哥哥不同。”
不同，难道萧则珩是世家子弟，不过这并不让沈绫感到奇怪，萧则珩虽然言行散漫无礼，可身上却自带一股难以掩盖的矜贵气质，沈绫心中直觉此人日后会与自己有交集，眼下还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日后徒增事端。
月族族长道：“今日你们来得巧，是我们一年一度的月影节，晚上我们族人都会一起庆祝，沈姑娘若是感兴趣，不如和阿珩一起来参加。”
沈绫点头道：“好。”
入夜时分，月色朦胧，沈绫被带到一山谷处，月族人正围绕在巨大的篝火旁挽手起舞，四周的树上挂满了白色飘带，随风飘扬。
月影节开场是一对年轻男女带着面具正在举行祈福仪式，女子手持木剑，最后刺向了男子。
萧则珩道：“他们扮演的青女和沧虚。沧虚的父亲杀害了青女所有家人，为了复仇，青女最终挥剑刺向了深爱的爱人。可也就是这一剑后，两人消磨了过往的种种磨合，最终走到了一起。那时战争不断，未亡人捡了很多战争孤儿来到这陌城山山谷，逐渐形成了月落村，月落村人自称为月族。月族人百年来与世隔绝，他们对待伴侣极其忠贞，认为一生一世只能一双人。所以这月影节既是纪念未亡人青女和沧虚，也是夫妻爱人间的节日，和中原的七夕到是很像。”
沈绫道：“所以你刻意疏离幼薇，是怕她对你情根深种，误了终身吧。”沈绫很明白，萧则珩和她一样，不是属于这陌城山山谷里，能隐居过世的人。
萧则珩笑了笑，那就酒囊喝了口酒，又递给沈绫道：“这是幼薇母亲酿的皎白酒，外头可没有，要不要尝尝。”
沈绫接过试了试，果然清香甘甜，与中原她试过的酒都不同。
祈福仪式完毕后，月族人又开始了吟唱。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唱完歌后，便有几对年轻男女相拥，随后男子为女子编发。
沈绫问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萧则珩道：“在月影节上，男女双方唱完歌后，男子为女子编发，便代表着他们二人结为夫妻。”
随后那几对男女又陆续走到挂满白色飘带的树下，男子爬上树这段一节枝干后，月族人围绕着几对新婚眷侣唱歌跳舞，随后几对男女便离开了此地。
沈绫不解，又问道：“看这月影节也不像是结束了的样子，他们这是去做什么？”
萧则珩道：“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说完突然凑到沈绫面前，漏出一副坏笑神情。
与萧则珩相处的时候，沈绫时常会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装瞎，
沈绫对他人的私事并不感兴趣，且新婚初夜，情人眷侣提前离场，无非就是在没人的地方你侬我侬，窃窃私语罢了。
沈绫道：“我不想知道。”
萧则珩道：“可是我偏偏想要你知道。”
说完便拉着沈绫起身，“带路吧，跟着他们。”
沈绫没好气道：“若我偏不呢。”
萧则珩坏笑道：“我是唯一能带你出去的人，沈绫姑娘可不像不识趣的人。”
沈绫无奈，萧则珩说的是实话，她只好照做。
出乎沈绫意料，那几对新人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几对男女分散走开，沈绫只好任意跟着其中的一对人。
月色下，沈绫带着萧则珩跟在那一对新人身后，来到一处偏僻处，随后他们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又将方才男子折下的树干插上。
待那对男女离去后，沈绫才问道：“他们是在栽树吗？”
萧则珩道：“不错，那枝干是红杉树的枝干，极易存活，十几年便可长成大树，且树木坚硬。月族人的风俗，新婚之夜，新郎新娘亲手栽种两株用材树，象征夫妻同生共死，所以叫‘生死树’，他们栽种的生死书在二人死后，又会被砍伐用作棺木。”
此等风俗沈绫到是第一次知晓，到是有几分意思。
“好了，时候不早了，幼薇那丫头若是见你我不在了，恐怕要到处去寻。”萧则珩招呼着沈绫回去。
幼薇不见得多关心沈绫，不过萧则珩不见，确实会叫那丫头心急。
萧则珩一现身便立刻被唱完歌的幼薇拉去跳舞，“阿珩哥哥你怎么可以躲在这里偷懒，快来和我一起去跳舞。”
月影节是月族最重要的日子，萧则珩便被幼薇拉到了篝火旁加入了众人跳舞的队伍。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沈绫突然有点恍惚，记得幼时父兄也曾在上元灯带她去观灯。
微风吹拂，吹散一片浮云，漏出皎皎月色，今日是满月。
月族族长酿的皎白酒喝着清爽，现下却有些上了头，沈绫便想着到清净的地方吹吹风醒醒酒，闲逛了一圈后，便坐到了一颗红杉树下，拿出了白日月族族长交给她的装有复颜草的药瓶。
脑中想起了月族族长对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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