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殿距离蛇妖族不远,不多时就走到了,妖王蝎斫早就站在殿内主座之前,殿中还有蛇妖族族长和纪怀卿点名召回来的彧夙。
玉皎尘和纪怀卿走进妖王殿,妖王见灵尊闲庭信步的随意找位子坐下了,自己才敢落屁股。纪怀卿倒是一眼就注意到站在殿中的年轻小妖,径直上前开口问道:“你就是彧夙?”
彧夙回道:“是啊,听族长和妖王说,神官您要见我,是有何事么?”
不对劲,纪怀卿直觉眼前的这名年轻人和一万年前救了自己的人不太一样。此人面貌清秀,身形比自己要矮些,一身明黄色锦衣映衬得他整个人少年气十足,其周身妖气虽然已经被隐藏的难以察觉,但仍觉得跟一万年前的人气质大不相同。
纪怀卿不动声色的将对方看了个透,回想起一万年前的那人,举手投足有种泰然自若的沉稳和潇洒优雅的气度,但眼前这名唤彧夙的小妖,较之一万年之前的人,实在是稚嫩了些。
纪怀卿隐去心底的疑惑,面色也没有流露任何异常,开口还是如平时一般冷清清:“无甚大事,只是来妖界寻五色石,需寻一妖界之人相助,故而劳烦阁下了。”
这理由实在是牵强,只不过纪怀卿行事向来不在乎旁人眼光,即便引人怀疑,他也懒得解释。
彧夙大大咧咧的一摆手:“嗨……族长火急火燎的把我召回来,我还当是他老人家不行了要我继任族长之位呢,原来是神官要我帮忙啊,没问题,我们蛇妖族血虽冷但心肠热,这几日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就行。”彧夙一手叉腰边说边笑,有几分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
纪怀卿略一点头,心下却微沉:真的是他么?本以为自己隐藏了一万年的心事终于有了结果,但眼前之人却并不像他等待已久的人,纪怀卿不禁生出几分懊恼,要怪只能怪自己对那人知之甚少,就连如今要寻他竟也毫无头绪,纪怀卿压下杂乱的思绪:无妨,慢慢来吧,总会寻到的。
周围之人都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蛇妖族族长一直悬空着的心终于安稳的落回肚子,心道原来不是寻彧夙回来问罪的,于是偷偷抹了把冷汗长舒一口气。蝎斫则默默无语的观察着纪怀卿和彧夙二人,试图猜出纪怀卿真正的用意,可惜他并未能看出什么。
只有玉皎尘,捕捉着纪怀卿所有神情,笑的意味不明,旁人看不出来,不代表灵尊看不破:小神官不对劲。
“咳……那、那彧夙这几日勤快点,蛇族也多尽心,能行方便的地方切莫添麻烦。”蝎斫眼见气氛正常,不忘自己身为妖界之王的地位,又小心翼翼的嘱咐了一句,这才把两人送出妖王殿。
待他二人离开后,蝎斫叫住彧夙,疑声道:“你小子,真没见过这神官啊?”
彧夙两手一摊:“这还能瞒您么,我上哪儿见去,除非这位神官跟我一样天天在人界放浪,但看那模样也不太像啊。”
蝎斫心想这话也对,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太放浪了:“这几天机灵点,这二位上神法力高深莫测,别给惹毛了。”
彧夙哈哈一笑:“嘿嘿,您放心吧,哪能呢。”
踏出妖王殿,纪怀卿见玉皎尘同自己走的是一个方向,便问道:“灵尊不回柳妖族么?”
你偏要往蛇窝里跑,我便只能跟着你了,玉皎尘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正经道:“不是要寻五色石么,我今早去寻你,就是要与你商议此事的。”
纪怀卿也不知这灵尊口中的话有几分真假,他总觉得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人家既是灵尊,大老远的从灵界赶来,总不能是对自己有所图谋,毕竟自己又没见过他,兴许是自己想多了也未可知,纪怀卿即便不愿与不相熟的人待在一处,却也“嗯”了一声,没露出将人赶走的意思。
玉皎尘见他那模样,便知纪怀卿是碍于身份不得不勉强迁就自己,不由得暗自苦笑几声,心道若想完成自己此行的目的,怕是没那么容易。
灵尊内心嗟叹不已,想他在方外灵山苦修了一万年,这一万年来没人知晓自己在干什么,只有他每日摩挲那根怀卿玉簪,从原先的惊讶到之后的了然,再到后来慢慢对簪子的主人生出些情谊来,中间的心理变化只有他一人清楚。
所以当他修炼完出关之时,便赶来妖界寻人,毕竟这是自己在过去的一万年间生出相思意的人,他带着欢愉又期盼的心情,来赴一万年前的旧约,没想到这位纪小神官却一门心思扑在别人身上,当了几万年天之骄子的灵尊,隐约从自己内心品出些酸涩的味道来——自己真是可怜见的。
玉皎尘摇了摇头,罢了,不可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呢。
心思各异的两人就这么一同走着,脑海里情思牵绕了一万年的那个人明明就在身边,一个却未曾发觉,另一个则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地单相思,阴差阳错的互不知情。妖界的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只是二人都向前走着,没看见在身后的不远处,影子贴近在一处,像是相互依偎的有情人。
两人还未走出太远,便听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彧夙行至近处,抱拳躬身一行礼:“灵尊,纪神官。”
纪怀卿微微一颔首,以示回应,玉皎尘虽在心中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对手,却眉眼带笑的看着彧夙:“听闻你一直在人界?”
三人边走边聊,彧夙看着眼前这位灵尊真的不能再真的笑意,心道这么好性情的人,妖王怎么会怕我惹毛了人家,岂不多虑?
“对,妖界枯燥,我去人界是为了历练,从不滥用妖术,想早日修炼成仙。”
玉皎尘语重心长道:“唔……妖界如今像你这般凤翥龙骧的年轻小辈不多了啊。”
彧夙听得懵懵懂懂:“什么煮着香?”
纪怀卿:……
彧夙没注意纪怀卿的反应,却见这位灵尊有刹那间的微怔,片刻后眼底笑意加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眼神中仿佛还透露着一丝胜者的自信,然后便听他十分和蔼的说道:“没什么,若在修行之时遇到瓶颈,可来寻我,只是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
多好的人啊,不愧是人人敬仰的灵尊,果真是德高望重人美心善,彧夙心想。
自己多虑了,这小子是个憨的,小神官应当不会喜欢这种天真做派的,玉皎尘心想。
而纪怀卿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也断定了彧夙不是自己要寻的人。
三人各存心事的回到了蛇妖族,纪怀卿推开自己住处的房门,请玉皎尘先行,本以为这位灵尊会嫌弃此处粗陋,自己便好顺势送客,却没料想玉皎尘什么也没说,神情自若的便走了进去,随意挑了一处便坐下了。
纪怀卿暗忖道:昨日不是还声称自己身骄肉贵么,今日倒毫不在意了,既如此仍要一头扎进柳妖族中,除了风流佻挞之外,纪怀卿想不出别的解释。
玉皎尘不知自己此举在纪怀卿眼中落得个轻浮的印象,他正十分闲适散漫的坐着,随意问道:“关于寻五色石一事,小神官有何高见?”
“不敢谈高见。”纪怀卿看着眼前这人慵懒的模样,脑海中蓦然闪现出一万年前那人的身影,此想法一出,他内心顿觉荒谬,怎么可能呢,堂堂灵尊掌管灵界,应当席不暇暖才对,怎会有闲情逸致同自己在人界小住一段时间,纪怀卿暗嘲自己疯魔了不成,他压下纷杂的心思,沉金冷玉的声音响起:“五色石乃灵石,需能承受住炼化补天的威力,故而自带灵气,所在之处必定有灵气波动,可能会因某种原由微弱了些,但细细查探还是能寻到的。”
玉皎尘不置可否:“六界这般广阔,真如小神官所说一点点查探的话,可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敢问灵尊有何更好的方法?”
“唔……好方法谈不上,不过灵界有我一位得力下属,名唤归砚渊,此人是书灵,博学多识当世无二,我已经安排他在灵界帮我搜寻关于五色石的相关记载,若有用得上的,他会传信告知我的。”
纪怀卿点头道:“归砚渊上神,有所耳闻。”
玉皎尘闻言微微一挑眉,饶有兴致的问道:“噢?小神官还听说过归砚渊?他同你一般,常年在灵界不挪窝,也不似小神官这般赫赫有名,你是如何知道他的?”灵尊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你既听说过他,却不认得我……
纪怀卿并未听出这话中隐晦的醋意,也对“挪窝”这略带揶揄的用词置若未闻,只是如常道:“一万年前我历劫返回神界,众仙僚都来道贺,同属神界的灵界也传来书信致贺,那封书信是归砚渊上神写的,用词十分考究,至今我还留着。”
噢,原来如此,甚好甚好,玉皎尘吃味的想着,归砚渊你能得小神官这般惦记,挺好。
此时身处灵界不挪窝的归砚渊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只当自己鼻子痒了,没多心别的。
他二人一直在商谈,彧夙则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玉皎尘见他在听,便问道:“彧夙,妖界可有灵气波动或者不同寻常之处?”
彧夙坐没坐相,整个人就像是瘫在椅子里,刚要回答,却见纪怀卿仿佛忍无可忍般的愠怒道:“坐直了再说话!”话音一落就听玉皎尘忍俊不禁的两声低笑。
彧夙觉得委屈,自己是蛇啊,怎么直!不当着您二位的面盘起来就算不错了!但见这位纪神官明显不如灵尊那般和气,于是瞅了瞅灵尊的坐姿,本想有样学样,但发现自己学不出那份神韵,便放弃了,双脚老老实实的踩在地上,两手放在双腿上,难受的不行。
纪怀卿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说吧。”
“噢……”彧夙忍着这坐姿的别扭劲儿,憋屈道:“说起来我没见过妖界有灵气波动的地方,若是有肯定也早就被众妖瓜分了,不会留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纪怀卿见这小蛇妖没听明白玉皎尘的意思,便换了种问法:“妖界可有禁地,或是有没有蝎斫平时不让你们踏足之处?”
这么一说彧夙就听懂了:“噢,这倒是有。也算不上禁地,就是平时我们众妖都不去那地方,怪瘆得慌的。”
纪怀卿问道:“什么地方?”
“填尸井,我们妖族如果死了妖,就扔在那井里,跟人界的坟地一个意思。”
玉皎尘像是听了个新鲜事儿:“喔?你们妖居然也怕瘆得慌。”
“妖有好的也有坏的嘛,但死了的妖又不会分出好坏再安葬,都是一股脑的扔进填尸井。难免有些妖生前作恶死后怨气浓重,所以妖尸多了也就瘆得慌了。”彧夙理所当然道。
纪怀卿从前没听过妖界还有填尸井这么一处地方,心下虽有了主意,但保险起见还是又问了一句:“除此之外,妖界就没有别处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彧夙从没坐的这么板正,连说出口的话都感觉有些不成调了:“真没了,再说了,我们都是妖,整日住在妖界,就算有不同之处也都习以为常了,反正我是没觉得哪有不对劲儿的地方。”话毕又偷偷看了看纪怀卿,嗫嚅道:“让我这么坐着,也太难为蛇了……”
其实纪怀卿和玉皎尘都不是正襟危坐的模样,但两人的坐姿仪态瞧着让人赏心悦目,前者闲适优雅,后者慵懒高贵,纪怀卿之所以看不下去是因为彧夙那姿态实在入不了他的眼,因此才起了薄怒,但神官是何等耳力,这种自以为旁人听不见的怨念自然是清清楚楚的被他听见了,眼见那小蛇妖被那坐姿折磨的姿态僵硬,才稍稍松了口:“起码坐的像样点。”
“呼……”彧夙泄了口气,顿时上身一软瘫靠在椅背上,如同累虚脱了一样。
“下午你带路,咱们去填尸井看看。”
“啊?”彧夙有些抗拒:“那……我……我能不能就带你们过去,远远站着等你们啊,那地儿真瘆得慌,除了把死去的妖扔进去之外,从没有主动靠近的。”
玉皎尘:“可以。”
纪怀卿:“不行。”
彧夙:……
这下尴尬了,该听谁的啊?
纪怀卿看向玉皎尘,眼神疏冷,语气淡漠:“灵尊熟知那井下情况么?”
玉皎尘摇了摇头:“这到不是,但这小辈不是说了么,平时他们都很少去那,且只是存尸用的,他哪下去过?”
纪怀卿刚要开口,就听那边彧夙炸了毛:“啊?!你……你们还想下井?我……我可不敢……”
纪怀卿念及彧夙是自己让蝎斫召回来的,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此事,有些过意不去,故而此时正拿出全部涵养耐心道:“寻五色石乃是关乎六界的要事,即便你没下去过,对于波谲云诡的妖界也总比我二人了解,不然你以为我让蝎斫把你从人界寻回来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确认彧夙是不是一万年前救了自己的人,但通过彧夙的种种表现,纪怀卿失望的发现自己的期盼落了空,但又不能就这么随手把彧夙放一边,毕竟先前在妖王殿都那么说了,便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纪怀卿很少撒谎,客即使信口胡言也让人听着很真实,这倒跟玉皎尘有些微妙的相像,灵尊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如鱼得水,他神官撒起谎来则掷地有声,颇有些义正辞严味道。
彧夙被这一番气势吓到了,委屈巴巴的对玉皎尘哭诉:“灵尊……你看纪神官他……”
玉皎尘排除了彧夙这个潜在威胁,此时看着他竟觉得顺眼不少,安抚道:“无妨,小神官法力高强,到了井下不会让你被那些脏物吓着的。”
彧夙终于绷不住,“哇”的一声哭嚷起来。
纪怀卿被他吵的额头上青筋立现,刚要忍无可忍出手禁言,却听玉皎尘打了个响指,那边彧夙立即不哭了——其实还在吱哇乱叫,不过是只张嘴出不了声而已。
纪怀卿得了清净,刚想道声谢,就听那玉皎尘笑盈盈道:“到时候劳烦小神官也护着我些,我这人身骄肉贵嫩的很,下去之后保不准也会害怕。”
“那灵尊……”纪怀卿话还没说完,便被玉皎尘不着痕迹的接了过去:“小神官可别把我推远了,若是叫天尊知道我此行一点忙也没帮,怕他跟我翻脸。”
“不打紧,我……”纪怀卿的话又被玉皎尘抢了过去:“小神官也别想着在天尊面前给我遮掩,我这人什么德行你们天尊很清楚,遮掩了他也不信。”
……
这次换成纪怀卿打了个响指,把彧夙的禁言术解开了,那嚎叫声如泄洪之水般急速响起——他突然觉得,相比这位灵尊的话,彧夙的哭声倒也没那么让人听着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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