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清楚,在妖界无论有何动作,都避不开蝎斫的耳目,既如此他们也懒得遮掩了,正午一过,便让彧夙带路去往填尸井。
果然,三人刚走到半途,就有蝎斫的心腹前去禀告,说是彧夙带着神界那两位,正在往填尸井的方向走去。
蝎斫歪躺在妖王殿的宝座上,闻言冷哼了一声,轻蔑道:“神界的人还真以为能在本王的地域作威作福,既然要找五色石,那便让他们去找,自然有他们苦头吃的。”
心腹谄谀道:“自然,不管是谁来了咱们妖界,都得看您的脸色才算懂事,既然那二位不识趣,咱就教教他们妖界的规矩。”
此话说的很合蝎斫的心意,只听他狞笑了几声,终于撕破了这两日卑躬屈膝的伪装,言语间充斥着阴鸷和狠戾:“本王正愁下面那畜生没得好东西吃呢,他二人来的倒正是时候。”
说到此处,那心腹问了一句:“妖王,彧夙该如何处置?毕竟他是咱们妖界的人。”
“怎么?为同袍担忧?”蝎斫的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眼中尽是毒辣与险恶,看的那心腹小妖遍体生寒:“你若是担心,可以下去替他。”
心腹当即惶恐道:“不……属下多嘴,属下多嘴。”
蝎斫乜斜了他一眼,嫌恶道:“还不快滚!”
小妖连忙应声,慌不择路的退了出去。
蝎斫起身,慢慢走向殿外,他回想起这两日的忍气吞声,恶狠狠地对一旁啐了一口,又往填尸井的方向远眺,尽管他看不到那边的情形,面上却浮现出意思计谋将要得逞的笑意,在他那张狰狞的脸上,显得诡谲又阴毒。
三人去往填尸井,彧夙一路上都在努力挣扎,争取自己不下井,但都被纪怀卿视若无睹,最后还是玉皎尘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个安慰的眼神,那意思是:放弃吧,没用的。
彧夙最终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的给他二人带路。
临近填尸井不远处,彧夙就开始往玉皎尘身后躲,他藏在玉皎尘身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一指:“就……就是那了……”
纪怀卿和玉皎尘登时了然——怪不得他说瘆得慌,不敢来。
这填尸井,确实是够诡异的。
只见这处空地被四下浓密的黑雾遮掩的望不到边,地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骨,仔细看能分辨出原有的妖形,有的是狼,有的是狐,还有很多其它妖类,这些尸骨包围着中间孤零零的井,井壁四周刻着密密麻麻的妖咒,用以镇压妖尸,井口还有一层微弱的光罩,用以防止那些怨气溢出,此处安静的可怕,连风声都没有,几人的呼吸顿时变得清晰可闻,那些空气中拨不开挥不散的黑雾处处透着诡秘,仿佛隐藏着无数只血手伺机而动,准备随时将闯入者拉进黑雾撕扯分食。
彧夙一想到要下井就吓得打哆嗦,此时正拽着玉皎尘的袖子图个心理安慰,玉皎尘感受到他的颤抖,扯了扯自己的胳膊:“你这也太夸张了些。”
彧夙以为他要将胳膊抽走,便拽的更紧了,欲哭无泪道:“您可就别打趣我了,我都说了这地儿很瘆得慌,您二位实在害怕也不用忍着,害怕是人之常情,这又没人看见,不丢人的。”
纪怀卿:……
玉皎尘:……
玉皎尘一手把彧夙从身后提溜到身旁,无奈道:“别抖了,你都快把自己抖蜕皮了。”
彧夙牙关打颤,都快哭出声来了:“我……我忍不住啊……”
纪怀卿无视抖如筛糠的彧夙,抬步便向中间那口井走去,却觉自己袖子一沉,顺着袖子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望去——果不其然,是玉皎尘。
纪怀卿心道他又想作什么妖?冷冰冰的开口道:“灵尊何事?”
只见玉皎尘笑盈盈的一眨眼,轻声道:“不是说了么,我害怕。”
彧夙听这话获得了极大的心理平衡,释然道:“瞧见没,我就说嘛。”
……
信你才有鬼!纪怀卿此时用了极大的忍耐力和极高的涵养,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对玉皎尘翻个白眼。他觉得让这二人一起过来实在是太失策了。
纪怀卿仿佛认输般叹气:“灵尊,你我二人不过昨日方才见面,不知我是哪里惹得您不快了,让您如此乐此不疲的戏弄我?”
玉皎尘哑然失笑:“这怎么能叫戏弄呢,这分明是——”玉皎尘比纪怀卿高一些,此时正微微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如美酒般低沉的嗓音呢喃道:“——肺腑之言啊。”
就算纪怀卿的涵养再高,此时也被这般近距离的撩拨惹得有些恼怒,抬起一掌便要推开身旁的人,却被那人先一步搂住腰,只见他另一只手提着彧夙的后衣领,就这么向井口飞去。
万般挣扎无果的彧夙简直要疯了,他就这么被玉皎尘领着扔进了井里,坠落过程中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咆哮:“为什么我是第一个下来的啊啊嗷嗷嗷!!!”
玉皎尘对那嚎叫置若罔闻,一手搂着纪怀卿的腰,一手环上他的背,足尖轻轻一点,就带人缓缓飞下井。
这个姿势让纪怀卿脑海中闪过一万年前他与另一人出了幻空境大战旋龟之时,心中刚起惊疑,耳边就传来温暖又沉稳的声音:“别担心,没事。”玉皎尘察觉到纪怀卿的情绪,以为他是在顾虑下面的情况,故而出言宽慰。
纪怀卿被这简单的五个字奇异的安抚了,其实他本身也不担心什么,即便这井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以他的修为也完全应付的了,但这简单的一句话仿佛自带稳定人心的力量,抚平了自来妖界以后所有的失落与烦闷,甚至不着痕迹的填补了他不为人知的隐秘的思念。
纪怀卿忍不住微微转头看向玉皎尘,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俊美无俦的侧脸——神界灵尊,看似平易近人,实则不容任何人挑战其权威,但自己平时对他的态度实在说不上恭敬,他却不以为意,且面对自己时,眼底永远先存七分笑意,剩下的三分仿佛全在自己的反应。
纪怀卿有些愣神,他实在是想不出,这位灵尊到底因何才对自己这般青睐。
纪怀卿有些心烦意乱,却在落地时熟练的将心绪整理妥当,不泄露分毫,他又变成了神界冷若冰霜的神官,方才那心猿意马的人,仿佛不曾存在过。
玉皎尘缓缓松开纪怀卿,将他整个人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后退半步蹲下身,伸出袖要擦拭纪怀卿鞋履底边的灰——是方才落地时惊起沾上的。
纪怀卿心下一震,当即退后一步,半躬下身止住玉皎尘的动作,急忙道:“灵尊不可。”
玉皎尘抬头看了看纪怀卿,对着他错愕和震惊的眼睛笑起来:“这可是小神官头一次紧张我,那我堂堂灵尊蹲身为你拭靴,也值了。”
尽管周遭很黑,但纪怀卿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眼底映藏了一个人——那是自己,被温柔和煦的笑意围绕的自己。
咚——是谁的心跳漏了一拍。
纪怀卿有些慌忙的把玉皎尘拉起来,然后垂下眼睫微微低首:“灵尊说笑了,尊卑有序,我担不起灵尊这般如此。”
玉皎尘捕捉到了纪怀卿声音中微不可查的紧绷感,像是知道什么好消息一样开怀的笑了两声:“唔……没事,小神官放松些就好,我又不会吃人。”
纪怀卿突然有种错觉,好似周边的空气有种灼热的燃烧感,撩的人发汗又有些想急喘,一向淡定的神官握紧了垂落在身边的手,竟不如该如何反应,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低声的哀嚎:“哎呦……摔得我……摔得我都快不会打弯了……”
是彧夙,玉皎尘被这声音分散了一点注意力,纪怀卿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主动寻着彧夙的方向走去。
彧夙摔落的地方与二人相隔不远,但因井底太黑暗,在加上方才那撩拨人的小插曲,让纪怀卿没注意到,此时走近了才看到彧夙正疼的呲牙咧嘴的在地上蛄蛹。
“无碍吧?”纪怀卿问道。
彧夙摔得七荤八素,连哭都忘记了,蜷在地上虚弱道:“神……神官……我差一点……差一点就……”
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行了,别装可怜了,我们可没那么好糊弄,本以为靠你的修为能正常落地呢,原来是我高估你了。”
……
好无情,好冷酷。
彧夙瘪着嘴从地上爬起来,转转脖颈扭扭腰身,以此检查自己的五脏六腑是否移位,好在没有太大的痛感,这才拍了拍胸口放了心。
纪怀卿使出法术以照明,三人这才看清了井底的环境,井底有两个妖王殿那么大,到处是层层叠叠的白骨堆,连此时三人脚底踩着地面,都隐约可见浅埋的尸骨,若是稍一用力,便可听见骨头“咔咯”被碾碎的声音。
彧夙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的往外冒,虽然方才灵尊的话伤害到了他软弱的心灵,但他还是忍不住往灵尊身边靠,借此寻求庇佑。不过这小蛇妖偏偏忘了,方才把自己扔下来的,正是这位看起来相当和善的灵尊。
纪怀卿在井底转了一圈,立马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随即问道:“彧夙,这填尸井,有多长时间的历史了?”
彧夙此时吓得面色衰败,两只手抬起来捂住眼睛:“不知道,打我记事起就有了。”
彧夙如今三万岁,那也就是说,这填尸井最少存在了三万年,若像彧夙所说,妖界所有妖死后都扔进这填尸井,经年累月,即便尸体孵化成白骨,也不该只有这点,此处的尸骨——太少了。
“那你确定妖界所有死去的妖都会被扔进这里么?”纪怀卿隐约感觉自己可能找对了方向。
“大……大部分吧,还有些妖不一定是在妖界死的,总不能大老远得把尸体带回来啊,妖界又没什么魂归故乡的讲究。”彧夙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瞅瞅周边的情景,还是吓得心肝儿打颤。
纪怀卿心下了然,即便不是全部的妖尸都存于此,但这数量还是让人起疑,他鬼使神差的看向玉皎尘,发现那灵尊也看着自己,眼中是对于自己想法的知晓和认同。
纪怀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心下有些纳闷——方才为什么要看他。
玉皎尘知道自己的鱼儿一步步正在上钩,也不着急,带着些心满意足的笑意转身拍了拍身旁的彧夙的脑袋:“别怕了,一会儿还要干活呢。”
彧夙一脸听不懂的神情,放下手迷茫的看向玉皎尘:“干什么活?”
玉皎尘闲适的抱起双臂,向四周的妖尸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这井底虽然够大,但按照你的说法,就算不是所有的妖尸都在此,几万年下来也早该填满了,哪会像如今一样还能留出我们三人立足的方寸之地呢。”
彧夙不明就里:“所以?”
只见这位灵尊狡黠的笑了笑:“所以此处定有暗道通向另一处空间,但被这些尸骨挡住了,需得辛苦你将这些尸骨一一刨开。”
辛苦你将这些尸骨一一刨开……
你将这些尸骨一一刨开……
你一一刨开……
刨开……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般萦绕在彧夙耳边,刺激着他的耳膜,彧夙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抱错了大腿,他简直是瞎了心才会认为灵尊长得这般好看,心地也一定会十分善良,原来都是假的!骗人的!现在转投阵营还来得及么?
彧夙面如死灰,气若游丝的向纪怀卿求助:“神官……神官你听听,这话……”
是人话?
然还不等他说完,就见那神官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眼中略带一丝歉意:“对不住,我有些洁癖。”
彧夙就像被雷劈中一般,他痛心疾首的转向玉皎尘,希望这位灵尊能善待自己,然这位灵尊更可恶,颇为遗憾的说道:“整个六界都知道,我这人身骄肉贵,干不得这些粗活。”
彧夙简直绝望了,此刻的他眼神空洞,像一尊石像一样僵立在原地,纪怀卿看着有些不忍,安慰道:“不过有个好消息,你可以使用法术,我方才查探了一下,这井下似乎有极为阴邪的妖术阵法,应当是用于封锁暗道的,若我与灵尊妄用仙术寻找,可能会引起阵法的警觉,致使其自行加强禁锢,于我们更不利,但你是蛇妖,都是妖界术法,应当不会有什么冲突。”
片刻后,那位神官的歉意更浓了:“所以……”
所以,这活儿就得你干。
玉皎尘叹了口气:“修仙路漫漫,这就是你要踏出的第一步,等出了这填尸井,我保证给你寻一位最好的先生教你学识,不会让你白白操劳的。”
彧夙木然的看向眼前的灵尊,迟缓的反应和呆滞的神情清清楚楚的表现了他此时的状态:活还没干,人已经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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