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错，满盘输。
凌霄放下没派上用场的白子，一摊手道：“王爷赢了。”
萧歧却道：“胜负未定，凌少爷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凌霄看着棋盘，自己就是再多筹谋，也无回天之力。萧歧的黑子都无需有多高深的奇招，即便是刚入门的半吊子，也能守住优势。
萧歧也不催促，只等着他落子。
凌霄无奈，萧歧既有兴致，那自己就陪着，白子落下，在凌霄看来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哪里还有转圜之机。
萧歧却冷不防地落了一步废棋，一子转乾坤，谁输谁赢却是说不准了。
“哎呀，不好。”萧歧的演技太差，脸上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轻狂表情，“到你了。”
凌霄抬眸问：“王爷这是何意？”
萧歧撑着额角，别有深意道：“心里装着杂念，没下好。落子不悔，凌少爷未必要输。”
凌霄不知萧歧是随口胡诌还是调侃自己，不过因着萧歧这步废棋，两人的气氛倒是轻松许多。
“孤王最不耐烦虚情假意的场面，宫中宴请也都是照章行事，向来枯燥。不过今儿个倒是让孤王看了不少趣事。”萧歧盯着凌霄，状似随口提起，“太子与太子妃就很是恩爱，竟是宫宴一景，羡煞旁人。”
凌霄敛眉，“新婚燕尔才子佳人，既是良配，恩爱也是情理之中。想来天潢贵胄素来庄重，看见夫妻之间的自然流露也会觉得意外。可这本是世间珍贵的情感，真情流露也无妨。”
萧歧道：“凌少爷果然心思通透。”
凌霄不答，只看着眼下的棋盘，可不住摩挲棋子的右手倒是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
萧歧一笑，“孤王听懂了，皇室宗亲素来凉薄，凌少爷说得对极了，反倒显得这帮人没见过世面。”
凌霄抬眸，“王爷若是这般理解也可。”
“怎么，凌少爷难道不是这意思吗？可孤王就觉得是这个意思。”萧歧一抬下巴，“不止是宗亲里的那些人，就连孤王都有些羡慕，美人在侧，吃酒赴宴也快乐许多。”
白子落地，凌霄一点点拾起萧歧被吃掉的黑子，这回才是胜负既定。
萧歧摸着玉佩笑道：“凌少爷赢了。”
凌霄赢了也没多开心，他不想再听萧歧说起宴席上的琐事，只会心烦意乱。
凌霄轻叹一声，“王爷还是说正事吧，今日让秦大人接我过来是为何事？”
萧歧挑眉，“孤王倒是好奇，秦忠去接你你就来了，凌少爷倒是好请动。”
“王爷特意在送来的荷包里留了字条，我若是没仔细翻看，今日也不会来了。”凌霄从袖中拿出纸条，“凌霄不敢私藏王爷的墨宝，现在原璧归赵了。”
萧歧随手把纸条扔进薰炉，用扇柄抬起凌霄的下巴，他居高临下地发出邀请，“今日是元夕，孤王也想凑个热闹。一个人逛灯会太孤单，凌少爷天生丽质，正适合与孤王同行。”
凌霄抬手把扇子挪开，唇角一挑，“原来王爷是被刺激了，要拿我寻乐子。”
萧歧甩开折扇，风度翩翩，“孤王只问凌少爷可与不可。”
“欠了王爷几百两银子，凌霄自然要舍命陪君子。”凌霄抬眸，“但话说在前头，我身子不好，灯会上人少不了，我若是跟不上王爷扰了您的兴致，王爷可不要怪罪。”
萧歧一笑，“凌少爷是孤王邀来的客人，王府自当护你周全。秦忠——”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秦忠应声进来，“王爷吩咐。”
萧歧道：“孤王要和凌少爷逛灯会，你点几个得力侍卫，着变装随孤王出去。马车上备好手炉和毯子，凌少爷畏冷，不得有闪失。”
秦忠一一去安排，又问：“可要属下同去？”
萧歧道：“你留在王府，有其余事要做。”
萧歧和凌霄走后，秦忠便去了后院。
曼烟刚被安顿在这里，秦忠调了小厮与丫鬟过去，王爷说了，要好吃好喝地供着。
“你，还有你，以后就在这里轮值，不许她进入前院，如有异常及时跟我禀告。”秦忠从府中的三等侍卫里随便挑了两个，如若这舞女能消停几个月，便也无需再占用王府的侍卫。
曼烟抓着秦忠的手臂问：“王爷为何不露面？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皇上将我给了王爷，是让我伺候王爷的！”
秦忠扯开曼烟的手，后撤一步拉开距离，“你只需好好在这里待着，王府自不会亏待你。”
曼烟不信，她自打进了王府就没见萧歧，怡亲王摆明了是在躲着她。曼烟满心期待落了空，她好不容易在舞女里熬出头，却要来这里坐冷板凳！
曼烟破防道：“今日是元夕，王爷才从宫里回来，又不在王府待着，一定是陪别人去了。不收我又怎么样，还以为是多清高的人，王爷还不是会去外面找乐子！”
秦忠蹙眉，让人把曼烟赶回了屋子，“奉劝姑娘小心说话，王爷脾气不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
正阳街上人头攒动，买糖画的，猜灯谜的，套圈的，杂耍的，沿河的客船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咿呀小曲悠悠婉转。
元夕夜乐声盈耳，花灯满城。
凌霄坐在怡亲王府的宝马雕车里看向车外的人间喧闹，问萧歧：“我们不下去走走吗？”
萧歧看过来，黑沉的眸子映着晚星，“先带你去个地方，省得凌少爷一会儿没力气。”
“谢王爷体谅，我们要去哪里？”
“保密。”
打哑迷。凌霄不问了，又掀开帘子看外面。
他儿时没见过这样喜庆的市井，永安伯府看管得紧，不许他到街上乱跑。等他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府中种种不可言说的阴霾笼罩在心头，他又没了赏月看花的念头。
书中自有黄金屋，凌霄在学问的世界里安了家，可也畅想过凡间的热闹。
凌霄眼中明暗交错，萧歧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阖上眼假寐，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王爷，到了。”
萧歧睁眼，先行下了马车。凌霄跟在后面挪出来，萧歧站在马车旁伸手，凌霄也没跟他客气，搭着手腕跳下马车。
凌霄站定，“王爷找的地方果真是好。”
他仰头往上看，眼前的九层高楼便是闻名整个大俞的观星楼。
“听闻前朝全国的能工巧匠都汇集于地，足足花了五年的功夫才建成这座高楼。里面雕梁画栋，机关精密，一直是皇家专属，普通人根本上不去。”凌霄侧头问萧歧，“王爷今天带我来，是臣借光了。”
萧歧嘴角噙笑，“凌少爷也有嘴甜的时候。”
凌霄说：“若王爷喜欢，我也可以日日说。”
萧歧拿扇子挡住凌霄的嘴，他背着月色与晚星，教训凌霄，“闭嘴。”
凌霄竟难得从萧歧的语气里尝出了一丝温柔。
他晃晃脑袋，不过是萧歧无意间满足了自己不曾说出口的小心愿，他竟然会觉得这个轻狂的王爷温柔。
“又走神。”萧歧漫不经心地俯下身，眼神逼近凌霄，“凌少爷太放肆了。”
凌霄一笑，“可怜我身子不好，一直专注太过费神，王爷就饶了我吧。”
萧歧直起身来，还真一副大度的样子，“那就算了。”
又是算了。
这回凌霄听着却悦耳极了，他跟在萧歧后面描摹他的背影，这人看着不好惹，偶尔一次也是很好说话的。
高楼内灯火通明，两人拾阶而上，走得累了，凌霄便毫不客气地抓住了萧歧的衣服，萧歧一顿，“你倒是不客气。”
凌霄回嘴道：“王爷非要带着我这个病秧子上九层高楼，也挺不客气的。”
萧歧沉笑一声，抓起凌霄就飞了上去。
转瞬后站定，凌霄扶着胸口惊魂未定，萧歧倚在围栏上笑得乐不可支，凌霄只觉得心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耳朵嗡鸣作响，更觉得萧歧此时的嘲笑刺耳。
他刚才真是昏了头，竟觉得萧歧温柔。
“走过来。”萧歧背后就是浓墨般的夜幕，晚风吹动萧歧的衣襟，广袖上金丝云纹仿若腾空浮起，他朝凌霄伸出手，像是引诱书生犯错的狐狸。
“孤王护着你呢。”他说。
凌霄未雨绸缪，“王爷不可以再吓我，我第一次上这么高的地方。”
“孤王答应了。”萧歧笑着催促，“快过来。”
他今天好像格外有耐心……凌霄一边走一边分神，刚一走近，就听砰地一声！整座京城都被罩在绚烂之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凌霄不敢眨眼，生怕错过这火树银花不夜天。
一对对青年男女相约树下，挂上一串串许愿符，不经意对视一眼，佳人丢了帕子，才俊红了脸颊。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猜谜的文雅，杂耍的刺激，看客四处留连，就连游子都能放一盏花灯寄托衷情。
凌霄在楼上一览众山小，屏息感受着高处不胜寒的视觉震撼，也凑了凑俗世的热闹。
萧歧侧头看过来，焰火的余温照亮凌霄的脸，他仰头眨眨眼，萧歧捕捉到了瞬息之间落下的水光。
凌霄道：“谢谢。”
萧歧转过头去，只觉心如擂鼓。
萧十六（文雅版）：此时此刻我想吟诗一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掌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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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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