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烟花时,我跟老板讲普通话,陈浩佳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我的口音,他呲着牙笑,说:“你还是说东北话吧,你这个普通话有种广西老表的味道。”
一路上我每说一句话,他都要学一句,活像只多嘴鹦鹉。
我一边点燃摆在地上的二踢脚,一边和他讲我和宋江涛大吵一架的事,他不解地说:“你真的一点都不恋家吗?”
“家里有爱才会养出恋家的孩子。”
“那你这次走,是不是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会回来的,回来给我妈和我奶扫墓。”
陈浩佳默默了许久,冻红的脸上,显得他格外可怜,好像受气的人是他,不是我。
我站在酒店门口,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但街道上空无一人,寒风刺骨,冻得我们不停地哈气。
我劝他说:“这么冷的天,又不好打车,你别送了。我自己去机场,你穿这么少,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被冻得直哆嗦,只好听从我的劝告,点了点头,颤抖着说:“那好吧,你路上小心。”
好不容易等到了网约车,我转头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挥手向陈浩佳、长春、奶奶和妈妈告别。
我拖着行李箱走进龙嘉机场航站楼,掏出手机更新了自己的定位。手指滑动间,恰好看到Buck刚更新的动态。他举着一份烤猪肉糯米饭,背后是芭提雅的电音节活动,他在霓虹灯下笑得张扬肆意,眉眼格外夺目。
我怔怔地望着屏幕,指尖不自觉地放大照片,抚过他眉眼的轮廓,直到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才惊觉自己竟对着手机屏幕做出这样痴傻的举动。
起飞前,陈浩佳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絮絮叨叨的叮嘱我,矫情的要命。最后一句终于正经了起来,“在那边不开心的时候,找兄弟聊聊天,我永远支持你。”
我鼻子泛起阵阵酸意直通眼底。
万里高空上,机身穿过照了半壁天的黑云,我已经看不到脚下璀璨的珠楼玉宇,旷阔万壑。
走出机场,黑沉沉的天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二月份不是泰国的雨季,这场雨来的不合时宜,跟寒冷干燥的长春不同,曼谷的热浪让我迅速收敛起一腔哭意,黏热的体感让我清醒的意识到,我马上就能见到Buck了,心底里的笑意漾上来,压都压不住。
刚落地泰国,我就接到了姆哥发来的行程表,密密麻麻都是工作。我洗了个澡就奔向公司。
Buck坐在姆哥的工位上,手按着鼠标,百无聊赖地按着屏幕上的扫雷小游戏。我转过他的椅子,他惊喜的尖叫出声,朝着我扑过来,我顺势搂住他的腰,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我心里一阵满足,我们分开的这半个月,我总是在想他,现在终于见到了,像是找回了我失落的片刻自由,怎么都抱不够。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名字总是以并列的形式出现在各个角落,有我就会有他,有他就会有我。
签售会上粉丝不知从哪里翻找到我和Buck的儿时的照片,非常用心的将两张照片拼在一起。
照片上的是十岁的我,刚参加完比赛脖子上还戴着奖牌,脸上满是获奖的骄傲。Buck的照片看上去有点糊,照片上的他和一个秃顶的白人男子站在街边,他看上去像个小女孩,嘴巴上还抹了口红,歪歪一撇,很不高兴的样子。干黄松卷的头发,像是特意烫的,他右手攥着几卷纸币,眼睛没有直视镜头看向别处,脚下穿着又大又奇怪的高跟鞋,踩着几只残损枯萎的花。
我将照片拿给他看,他的笑脸突然凝固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笑意说:“这照片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我第一次见。”
我看向那个粉丝,她从手机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自己打卡的街景照。照片中是一个老式照相馆的展示窗,里面摆放着许多旧照片,Buck的照片就夹杂在那些泛黄的相片之中。要不是她对Buck的脸极其熟悉,根本看不出来。
我问她:“这家店在哪里啊?”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说:“芭提雅步行街夜市。”临走时,她将这张拼接的照片送给了我。
我总觉得旁边那个男人的表情和Buck一样怪怪的,两个人都不是很情愿照这张,不知这是什么契机让合照留存下来。
“他是谁?”我指着那个男人问Buck。
“Daddy。”
我没想到,Buck的父亲居然长这样,非常一般,除了大大的肚腩,没有任何记忆点,与芭提雅街头常见的中老年白人游客别无二致。
Buck从来没有跟我讲过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一个也不知道,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家人。
我将照片放进自己的钱包里。
姆哥说要给我们几个艺人租粉,我没明白什么意思,等发现自己ins的粉丝数不断攀升,才懂他租的到底是什么粉丝。
赞助方很看硬数据,为了营造繁荣,数据造假最容易也最常见,哪怕虚假的繁荣被戳破,也能成为噱头,甚至还能虐粉。
CP营业是捆绑炒作,品牌代言是资源飞升,粉圈相轻是话题热度,每一种手段都要运作,一切朝“钱”看才是娱乐圈的本质。
我这样的艺人,没有姆哥、Buck和公司,一天都混不下去。
各种各样的活动赶着人工作,每个活动都有采访。有记者问到我和Buck是否想要与对方交往时,Buck回答交给未来,我佯装惊讶,他顺势捏了一下我的脸,这副恩爱摸样连记者都跟风起哄。
交给未来是营业手册里的标准答案,但我不太愿意按照上面去回答。亲密关系的基础是真实,真实源于分享,比如各种碎片化的负面情绪,原生家庭的色彩,让自己的生活与对方的生活互相嵌入。
我想粉丝想看到的是亲密关系,而不是同事间纯粹的工作协作。
我与Buck私下里的关系其实非常亲密,现在要我表演这种亲密,我就浑身抗拒,仿佛是不允许自己的真实情感被虚假的表演所玷污一样。
媒体对挖掘我们镜头外的相处方式非常感兴趣,一个记者见我半天不说话,便将矛头对准我,上来就问:“没有工作的时候,你们会经常见面吗?”
我回答说:“当然了,他会到教室外等我下课,然后我们就在校园里散散步,逛集市吃饭。”
记者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还不够,继续追问:“除了校园约会,其他时候呢?”
Buck突然插话进来,一脸坏笑着说:“他约我去放风筝。”
“哦咦——”几个男记者,不约而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笑声。
现场的气氛有些怪异,于是我趴在Buck耳边小声问:“他们笑什么?放风筝怎么了?”
Buck小声回答我:“放风筝也有打飞机的意思。”
“我——”
我一下子红了脸,不自然地冲他肩膀拍了一掌,他正和那些记者们一样,在一旁窃窃地笑,看我臊得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他又补充了一句,“Song还是个下雨天插青苔,能让雨停下来的男孩子呢,放过他吧。”
众人拍手纵声大笑起来,看他们的反应,我不用问,也知道Buck说的是荤段子。
Buck一旦开始扯黄篇,尺度让人咋舌,我有时怀疑他到底有多少性经验,才会深谙那么多黄色笑话。但他很会看眼色,比如现在他就看出我微妙地不爽。
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在跟我解释他只是开玩笑。
“你说我下雨天去插青苔什么意思?”我问道。
他用做小伏低的态度来哄我,“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你就原谅我吧。”
“我没生气,我一个大男人,让你调侃几个黄色笑话又不会怎样。我就是好奇,这句话到底意思?”
“就是说你是cherry boy。”
“cherry boy……这不就是说我是处男?”我看他抿着嘴笑,垂下眼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你怎么知道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又露出那标准的微笑,“我能从你的身上感觉出来。”
这都能感觉出来?
可能我的行为举止太像个未经情事的雏,在他们这些fish boy的眼中格外明显。
到了三月底,我终于存上了第一笔存款。我在公司楼下的银行办理存款事宜时,无意间听到了Buck的声音。他好像在和谁激烈争吵,声音从私人咨询室里传出来。
我拿着手里的存款单,走近听Buck冲着电话那边的人大吼:“你是在吃钱吗?你怎么会吃钱吃得这么快?就算是……就算是你在吃钱,一张一张往嘴里塞,也要吃很久,你这样的吃法简直就是要我的命!”
Buck的声音异常激动,情绪几近崩溃。他一直以来对我都是温柔如水,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激烈地对任何人吼叫。
他背对着我,站在椅子旁,微微弓着身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下压着肩膀,仅靠那柔韧而坚实的腰支撑着全身。
他似乎已经结束了通话,整个人显得疲惫至极,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就在这时,他缓缓站起身来,转身与我目光交汇,他吓了一跳,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走上前去,轻声问道:“Buck,出什么事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与羞愧,嘴角拼力上扬,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勉强,比哭泣还要令人心碎。
他低沉地说:“没什么,就是家里出了些状况,我会想办法都解决的。”
这绝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我深刻理解这种感受,家庭矛盾长期积累下来的恩怨纠葛,远比有形的债务更加难以化解。很多难堪、羞耻和忍耐的情绪,都源自于家人的相互磋磨,这种情感上的折磨往往比物质上的缺失更让人感到痛苦。
我拉着他的手躲进楼梯间,环顾四周,除了地上残留的几个烟头,上下几层都空荡荡的。我试探着问:“我从没见你生这么大的气,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我一直在努力挣钱,挣很多很多钱,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满意,但现在看来,我做的一切都白费。”他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
“她是谁?”
“我妈妈。”
“所以你刚刚是在和你妈妈吵架?”
“是的,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向我要钱了,她的新丈夫有严重的毒瘾,经常打她。为了让她少受苦,我不得不给那个男人钱。”他的泪水盈含在眼窝里,迟迟没有落,但声音却因为情绪的波动而颤抖得厉害,“我一直……恳求妈妈离开他,但她就是不愿意。”
Buck忽然扑进我的怀中,他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飞溅到我的唇边,味道苦涩。我的心被紧紧地揪住了,仿佛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无助和绝望。
楼梯间似乎成了我们唯一的避风港,外界的喧嚣与冷漠都被隔绝在外。
某种程度上他妈和我妈很像,面对糟烂的婚姻就是不肯放弃,活生生被拖累的失去了自己。我抚摸着他的背,试图用温言细语给予他一丝安慰,“Buck,你妈妈或许有自己的苦衷。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离开那个伤害她的人才是正确的。”
我懂他的痛苦,就像我为了救宋江涛,被迫还债的那一年,虽然饿不死,但一副奔波劳碌的苦相,工作一年到头,兜里只够单程的回家路费。
Buck和我一样,被家人所累,每天为了钱费力奔波,很多事难以承受却不得不承受。以前不知他生活里的晦暗,以为明媚阳光是他的所有色彩。
我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抱着刚来公司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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