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吴大娘的打算,柳三爷本准备送她五十两银子,再派家中仆役送她到兴国府。一听五十两银子,吴大娘万般推拒,青衣女婢见她着急上火,怎样劝说都不答应,趁势在一旁将鸡腿扯成丝,蘸过酱油后喂到她嘴里。
嘴巴被炖得软烂的鸡腿塞住,吴大娘自然开不了口,柳三爷拍手大笑:“婶娘,你便收了吧!”
身边的绯衣女娘一拨弦,扬眉嗔怪:“三爷,无怪乎人人叫你散财柳,张口便是五十两,把这位娘子吓病了是谁的罪过?给予银两是小,能帮上娘子是大,三爷反而本末倒置,岂不弄巧成拙?”
“那贞娘说,给多少为好?”柳三爷并不恼,他拱手对绯衣女娘道,“求贞娘教教我。”
贞娘将琵琶横在腿上,用拨子敲敲打打,她眉目灵动,未语先有三分笑,掰起指头数数的模样更显娇俏:“若是府上用一匹牛车拉娘子去,省了赁车的钱,这便是一笔,再给娘子带些糕点饼子,省了大半饭钱,这便又是一笔,如此算下……柳三爷,柳三爷,请您给十八两银子罢!”
柳三爷笑得掌不住,将手上的菱角掷到贞娘身上:“爷还细细听着!贞娘怎么戏弄于我?”
嘴上这样说道,柳三爷仍叫绿衣女婢取了十八两银子给吴大娘。就这样,吴大娘挟着吴六娘,裹着十八两银子木木地被送到岸上。
画舫上的公子爷仍是没游够的,船回码头换了一批厨子,夜里爷们还要接着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吴六娘又是愧疚,又是恼怒:“是我这嘴害得大姐,真该掐住!”
“柳三爷是个好人。”吴大娘想不出更多的话,只得干巴巴地安慰吴六娘,她不仅没有被刁难,柳三爷还施予她这么多银钱,实在不理解吴六娘何必如此懊恼。
吴六娘唉声叹气,摆手道:“大姐不省得,”她四下望了望,凑到吴大娘耳边,“屋里头那个女人没有什么好名声,万不该叫大姐与她碰面,怕污了舒儿的魂!”
“那女人是个红倌人,勾得多少爷们抛妻弃子,家底都丢进去!”吴六娘冷哼一声,“不要脸的男人撞到她的手上,也是该!只是可怜了家里的媳妇孩子,大姐,那女人没同你说什么浑话吧?回店里叫吉量给你洗洗耳去!”
吴大娘摇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有人遥遥唤她,吴家姐妹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两少女挤开人群朝这边跑来。
“……小姐。”吴大娘悚然一惊,呆愣地望向二人,喃喃道。吴六娘虽不认得,但见她们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以为来者不善,她按住吴大娘的胳膊,将她拽至身后。
李猎绕过吴六娘,一把抓住吴大娘的胳膊,开口竟不自觉哽咽:“终是……终是找到了!”
“小姐,我,我只来瞧瞧舒儿。”吴大娘闻言心中愧怍,仿佛给旁人添了什么麻烦般,她苍白着脸,胆怯又固执地再三道,“只是来瞧瞧。 ”
李猎紧紧抓住吴大娘的手,仔细端详她,不分日夜地赶路,吴大娘自然是消瘦不少,两颊已略凹下去,可她唇色红润,眼珠漆黑有神,身上衣裳干净,没有补丁,握住的手掌干燥温热,惴惴不安又带着点点执拗地盯着自己。
“我早该送你来瞧瞧……是我想得多,做得少了,”李猎悲喜交加,一股酸意冲上鼻尖,她阖眼挤去眼角的泪滴,笑道,“好在也不算太迟 。”
“还有小红!她去了来家,待会儿便会回来。我们一同去 ,去兴国府。”
码头人多,只简单说几句后李猎拉着吴大娘,沈月荣拽着吴六娘回到郡君府的马车边,前后两架马车,主人家坐前头那架。
见人来了,崔善君搂着晏哥儿往外探看,青圭也打起帘子。
“忙了两个时辰,这心总算有着落了。”崔善君先看向被李猎拉住的吴大娘,笑容和煦地点头。
她又看一旁的吴六娘,笑容更深些:“原本那事要与娘子商量,只是一时喜不自胜,率性做了主意,还请娘子万不要动了肝火。”
吴六娘不解其意,只得讪讪一笑,沈月荣附耳详细与她说道,她才容光焕发地大笑起来,出口磕巴:“吉量,吉量实在是撞了十个……不不不,百个大运才能被郡君太太看中。”
她实在激动,脸蛋通红,几个字颠来倒去地反复说。
“我娘好!”晏哥儿显然听懂了,小手拍拍,笑得露出白生生的米牙。
崔善君摇了摇晏哥儿,腾出手揉着额角,青圭笑意盈盈:“李小姐找到吴娘子,可谓是喜事一桩,郡君已在祥云楼备了几桌。有酒有肉,还有新鲜的梭子蟹,个个有两巴掌那样大,奴婢实在念这一桌,何不快马加鞭?误了蟹可不美了。 ”
崔善君乜斜着眼,笑骂道:“平日里短了你的吃穿不是?几个蟹子叫你如此惦念!”
沈月荣了然,她不动声色地打断吴六娘的喋喋不休,先是夸赞晏哥儿几句,又与青圭讲起玩话,最后将吴六娘拉到后一辆马车上。
“她怎么这样不耐?”甫一上马车,沈月荣便在李猎耳边低语,从相遇起,这位崔郡君便表现得耐人寻味的热忱,怎么人已找到,态度却冷淡下来,难不成真是个一心帮着寻人的大善人?
人如其名?怕是不见得吧。
沈月荣见过那些找上她爹,或者她娘,求着帮忙的人,越是热络,越是有鬼,所求越多,因为他们心底自知这样的好处,别人家凭什么没有由来的予你吃,自然要觍着脸,矮下腰,端起笑。
她们不怕崔善君有所求,只怕她要得太多,心里多少紧着些,此人骤然冷淡,反叫人摸不着头脑。
“她的前夫家来了。”李猎已从侍从那得知她们离开郡君府后的事,今早本只有六人跟着她们来,谁晓得晏哥儿他爹家“打上”郡君府,其余侍从看两边战得正酣,自觉尴尬,告知府中管事后便找了过来。
另一边,吴六娘扯着大姐,嘴中絮絮叨叨个不停。李猎见吴大娘神色恬淡,没有异样,继续低声对沈月荣道:“郡君寡居,晏哥儿年幼,自然被她带在身边,可前头的夫家不满,来府上闹事。”
她嘴角往下一撇,不屑道:“郡君前头那个的……外室先前有孕,一直养在外头,如今想送到将军府。”
“郡君的夫家?”沈月荣隐隐记得听外祖母提过一嘴,“是姓湛么?不是说湛家家风严明……再说,有了孩子与郡君有什么关系,舍得下脸,养在自家,舍不下,过继给旁支不就成了,怎么闹成这般样子。”
“长辈的丑事,不可多嚼舌头。”李猎在沈月荣摊开的掌心写下笔画,沈月荣的眉越颦越紧,她嫌恶:“臭不可闻!”
崔善君心情不虞,知情的人心照不宣,闭口不谈那些糟心事,张家父女也被接来,笑笑闹闹地吃了一场,直到街上的熙攘声渐消,郡君府的管事才虚白着脸找到酒楼。
青圭先瞥眼瞧见,她弯腰低声在崔善君耳边念了一句,青古抱住晏哥儿,将吉量拉到身前,叫他们两个好好玩。
吴六娘吃了好几盅酒,伏在大姐怀里红着脸哭,李猎挽着沈月荣,紧挨着吴大娘坐。崔善君环视一周,见无人注意,这才缓步出了阁子,进到紧邻的屋中。
“郡君,”管事见到她便跪下去,额头上的冷汗如雨淋,他嗫嚅着唇,“老爷说……尽早把少爷送到湛家去。”
崔善君一脚踹在木凳上,怒极反笑:“怎么,他不想认那个孽种,便要用我的儿子去塞那湛家的嘴?他妄想!”
管事哆哆嗦嗦,几乎瞬间哭出来:“郡君……老爷,老爷发了大火,已是怒极了……”
崔善君来回踱步,勉强压下火气,她粗声问:“我娘呢,她在何处,可有说了什么?”
“太太先送几位奶奶回了将军府,太太说,先顺着老爷来,将这事允下,湛家要见少爷,就叫他们见,当祖父母的,要见孙儿也是常情,真要告到官府,郡君也是不占理的。这终归是家事,湛家老爷太太拿孝道压郡君,只能请族中耆老来分断,他们能说得上话,郡君切不可与老爷反着来。”
“耆老?哼——”崔善君不屑地摆头,她想到什么,骤然顿住,猛地看向青古,“我记着,湛家大房近日要来静安寺进香?”
崔善君当初嫁到湛家,与夫君不睦,与公婆不亲,却与这位堂嫂关系甚好,哪怕和离后,两人也常有书信往来,因此当湛家大奶奶准备去巴陵的静安寺进香前,就写信知会了崔郡君这件事 ,掐指一算时日,正是这两日到。
族中耆老,不过仗着年岁,卖上面子才叫旁人听所谓箴言罢了,同有实权的族长如何能比?
崔善君心中有了成算,雷厉风行地喝令:“青圭,你带着人,去静安寺外,不,去城门口等着,若看到大嫂的车架,直迎回府,青古,你且回府按住那两个,我倒要瞧瞧,他们带来的野种到底是何模样,敢骗到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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