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奕趴在窗沿,二弟湛皓被挤得没位置,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角。
“娘,”一路上怏怏的湛奕突然直起身子,扭头望向她娘,闭目养神的邵太太,“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皓儿,你去瞧瞧。”邵太太并不回她,反点了幼子的名字。
得了母亲的命令,湛皓瞄了眼姐姐,抱拳一笑,将她往后推了推,自己探出脑袋往湛奕指的方向一看:“那个穿桃红衣裳的人么?乍眼一瞧,是有几分眼熟,会是哪家的人?”
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小妹湛晔揉揉眼:“是崔姨母。”
她年纪虽小却很爱玩,记得母亲曾说过,要带她来巴陵找崔姨母玩。
一旁的方姨娘缩了缩脖子,觉着牙根泛酸,小姐少爷们不晓得,可她心里清楚,原本呢,奶奶是准备礼佛,顺带来看看那位前崔奶奶,可如今,她是来处置人的,不然怎么会带上她,不带更为得宠,常与与奶奶院里走动的康姨娘。
湛奕伤了腿,行动不便,她艰难地挪动身子,歪在母亲身上,疑惑道:“崔姨母?娘,你早与姨母说好了要来,所以她才遣人来接的?”
邵太太慢慢睁眼,隐隐冷笑:“我倒盼着她不来接,真是……辱了门楣!”
母亲讲得含糊,湛奕听了实在摸不着头脑,只拧紧眉,低头揉着腿。
邵太太瞧见,叫方姨娘抱住湛晔,自己伸手摸了摸湛奕那条伤腿,咬牙骂道:“你这冤家!在家有吃有穿,只与几个姐姐妹妹快活便是,实在不喜读书,也不是不要你打马,跟你爹胡折腾什么!如今该叫你用力疼着!涨些记性!”
虽是这样说,邵太太的一双眼却全红了,她将湛奕搂进怀里,轻飘飘地拍打她的肩:“孽障!孽障!活该你疼!”
湛奕用袖子给母亲擦擦眼角,哄道:“是该叫我疼,奶奶气得对,只是到了崔姨妈家,求奶奶给孩儿留些面子,多在姨妈面前夸夸这条英勇的伤腿。”
虽已十八岁,湛奕仍亲昵地搂着母亲歪缠,丁点看不出她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彪悍模样。
她是家中大姐,比底下最大的弟弟湛皓大了十岁,三岁前父亲都在边疆,只有家书送回府,家中长辈因此对她加倍疼爱。
后来她爹领了前军都督府署都督敛事的职,回了江陵,看见已经会跳会笑,抱着喊爹的长女,觉着亏欠,再有下头几个小的岁数相差不大,看谁都是差不多,自然没有长女亲昵。
湛奕不声不响地摸出府,湛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打点一番,准备叫她吃一吃苦头,直到女儿伤了腿,才被震怒的母亲和夫人勒令,将女儿强绑回府。
见湛家父女两个对伤腿不以为意,邵太太更是气得不行,湛老爷可以捶骂几句,伤了腿的女儿怎么舍得苛责太多,此时有人撞到她的刀口上,邵太太不可能不拿来泄泄火气。
“我的儿,”邵太太抱住湛奕,淡淡笑道,“要在崔姨妈面前显英勇,无需娘夸你这条伤腿,你且记着,待会儿在崔家瞧见你那三爷爷,便拿话头塞住他们的嘴,叫他们少说,皓哥儿、晔姐儿去找晏哥儿,别叫他瞧见三爷爷。”
至于方姨娘,邵太太并未多言,她意味深长地盯了坐立不安的方姨娘一瞬,才道:“三婶有心悸的旧病,多照看些。”
“崔将军有爵位,还有提刑按察司副使官职在身,他即便不轻易与湛家交恶,也不会叫人随随便便打在脸上。”
邵太太冷笑,若是崔家与湛家大老爷有了龌龊,自然会掂量几分,可与湛家三房有纷争,能退一步便是给了好脸,一房里头,老爷勉强争个五品地方官,少爷争气些,进士一次便中了,也举了官,谁成想又陷到美色里头,得罪上峰,身子亏空了,仕途也不顺,最后郁郁而终。
女婿是自己挑的,崔家咬牙认下了,可这混账是湛家养的,人是自个儿作死的,若是他爹娘再闹,只得记到湛家头上,两家淡了来往是轻,结下仇怨才是不好。
方姨娘缩着脖子讷讷应声,她与湛老夫人是堂亲,就算老太太气上头,有她这个小辈挡着,怎么算也是家事,比丢人现眼到崔家前强。
交代清楚后,马车外传来湛二爷的声音:“嫂嫂,崔郡君府中的人来了。”
青圭被搀上马车,头都没抬便一跪,开始抹泪:“求大奶奶做主!我们郡君哭昏了去,哥儿也吓得发热。”
方姨娘艰难地挪过来,扶起青圭,她柔声宽慰:“姑娘还请慢慢说。”
青圭先抬头看了邵太太的脸色,见她眉目间尽是关切,才拭着眼角起身。
她一闭眼,晶莹的泪珠成串滚滚落下,语气哽咽却字字清晰:“三老爷,带了一个女子,说她虽是,虽是姑爷养在外头的,肚子里的本该是我们哥儿兄弟,可,可三老爷说,”
青圭一时难以启齿:“说我们老爷曾,曾与那女子共处一屋,孩子应叫郡君一声姐姐,哥儿该叫他舅舅才是……老爷说崔家不差两口饭吃,将那位娘子送到庄子上,也命郡君快快将哥儿送到湛家去,可眼下哥儿病着,哪能,哪能如此奔波……”
越听,邵太太的脸越黑,她怒极反笑,语气和煦:“三叔三婶定是老糊涂了,我岂可不去关怀?你是叫?”
青圭怯声:“奴婢青圭。”
“青丫头,领路吧,我去瞧瞧郡君,晏哥儿小小年纪,想必是吓坏了,少不得多在母亲身边多养些时日,”邵太太颔首,叹息道,“尽是了了受累。”
了了是崔善君的乳名,邵太太与其交好,常以乳名互称,此刻也是表达亲昵偏袒之意。
青圭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屈膝行礼:“是。”
另一头,崔善君得了信,她心情愉悦,轻快地问李猎:“我看天色不早,不如先回府?”
大戏没有捧场的可怎么能行,崔善君想起什么似的:“妹妹的两个婢女也到了府上。”
李猎自然无不应,沈月荣也从善如流地笑着应和:“还是崔姐姐仔细,今日高兴,疲累了也未曾察觉。”
于是崔善君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返程,踏入家门时,便管家嬷嬷苦着脸:“家里几位爷,奶奶都来了,湛家大奶奶刚到,还带着几位少爷小姐。”
崔善君颔首,她神态自若地领着李猎等人往正厅走,远远就听到她从前那个好婆母的叫骂:“此等娼妇我湛家自是容不得!”
寇夫人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到底已经是我们老爷的人,怎可随意叫骂?”
“老太太说笑了,此女自然是我们湛家的人,三叔三婶老糊涂,连儿子房里人都不认得。”另一道柔和的女声反驳去。
崔善君笑意盈盈地扭头,与李沈二人介绍:“这是我前头那个夫君的大嫂,湛家大奶奶。”
李猎收回安抚的眼神,不动声色地颦眉,崔郡君想拉她们进浑水,被瞧见丑事,湛家自然不会只因为这个就为难自己和荣姐,可舒儿她娘……
崔善君步子压得极慢,她在等李猎开口,要她亲口请求将那吴娘子送回后院,人情是还不完的,只会在两手之间颠倒,崔善君想要的东西不是小恩小惠能反来的,所以她要从李猎手里抠更多的人情,积少成多,汇滴成川。
“三爷爷,崔姨母家的花开得真好,我想仔细瞧瞧,你常来看晏哥儿,想必知道——”
正厅门口,一个姑娘拽住湛三老爷的袖子,一瘸一拐地强拉他出门,她虽行动不便,力道却惊人地大,将湛三老爷拽得踉跄,十分狼狈,他又不敢大力反抗,只嘴上忙不迭的:“且先松开,老夫待会儿便命人带你……”
他们拉扯间听到动静,同时一抬头,正好与崔善君这边众人对视上。
湛三老爷眼睛一亮,先指着崔善君:“你这悍妇!”他骂完后才看向被崔善君抱住,眼中包泪的晏哥儿:“乖孙——”
正厅内一前一后跑出两个身影,正是八岁的湛皓和六岁的湛晔,两个小人跑到崔善君身前,先恭谨行礼:“给崔姨母请安。”又眼巴巴看着晏哥儿,湛晔笑道:“晏哥儿还记得我吗?”
“崔姨母,我们可以与晏哥儿玩么?”湛皓抿唇,踮脚勾住晏哥儿的手。
“自然,”崔善君慈爱地摸了摸两个小儿的额发,招手叫来丫鬟,“带小姐少爷去后院,不要拘着他们,”她顿了顿,又望向满面拘谨的吴大娘,“劳烦这位娘子也一同去,照看我儿。”
这自然是客套话,郡君府这么多下人,轮不上也不可能叫吴大娘一个外人照看府里的小主子,不过是找个由头叫她避开这场风波。
吴娘子下意识看向李猎,见她点头才垂下脑袋,含含糊糊地应答。
“是你们——”直到此时,呆住的湛家大姑娘湛奕才反应过来,她如同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李猎、沈月荣。
崔善君扬眉,不解地问:“两位妹妹见过奕姐儿?”
李猎目送吴大娘离开,闻言扭头上下打量一番这位打扮得花红柳绿的湛家小姐,答道:“大抵是梦中相约,我看甥女有些面熟。”二人与崔善君姐妹相称,她的外甥女自然也是她们的,这么叫也没什么不对。
湛奕,也就是吴青青的脸色变得同她衣裳的花色一样,她怒喝一声:“胡说!”
屋里的人被动静吸引出来,寇夫人冷着脸,身后跟着一黑熊般的男人,这便是崔家如今的家主,崔善君她爹,提刑按察司副使崔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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