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家来的那位老夫人实在聒噪，方姨娘的脸都笑僵了还没塞住她的嘴，满口污言秽语，简直叫人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老虔婆，方姨娘咬牙，暗地里翻个白眼，怎么牙还没掉光，说话比我还中气十足！
隔了百八十门的远亲罢了，还连累她在府上享乐，方姨娘的心都在滴血，她最喜蟹，生的小冤家也随了她，虽年纪小，嘴巴奇刁，等她回江陵，膏肥蟹壮的怕是早被吃了空了。
一股唾沫从天而降，酣畅淋漓地喷洒在方姨娘脸上，她唇角挂着笑，轻柔地闭上眼，倏尔，猛地睁开，一把掐住老夫人大臂下的软肉，温声道：“姑母，先吃一口茶好润润嗓。”
老夫人扯回自己的胳膊，朝她啐一口：“你这小娼妇，敢撕扯长辈！谁是你的姑母！邵氏这个大妇怎么当的，竟容许一个贱妇羞辱于我！”
这就撕扯？
叫你这老货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的撕扯，方姨娘用帛帕包住手指，森冷一笑：“老姑母，妾省得错了，万不该嘴碎，妄图教一把年纪了还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来巴陵探望孙儿的姑母行事，实在是妾的不是。”
方姨娘的指甲尖尖，方便她给自个儿瘙痒，如今便宜了老夫人，白白在她身上留下几个红印，方姨娘心中抱憾，眼中泪水涟涟，口中不住叫道：“姑母，姑母你可是犯了心悸？本就有癔症，如今又……我的姑母，你苦啊——”
老夫人被抠得前额生汗，但比起痛，更叫她怒极的是方姨娘敢对她动手！
“你这贱……”她对上方姨娘身后端坐着的邵太太的目光，侄媳冷冷地盯着她，老夫人仿佛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叫骂声消弭于嘴边。
“老太太渴了？怎么半天没了声响，玉蝉，还不斟茶，好叫老太太润润嗓子。”寇夫人又回到厅里，发觉没了刺耳的动静，淡笑着看向这边。
崔善君扶住母亲的胳膊，旁若无人地与寇夫人道：“母亲不知道，老太太吃不惯我们家的茶，她说自家自有好茶吃，怕坏了肚子。”
“邵姐姐！”说完，崔善君才看到邵太太似的，放开母亲，上前抓住她的手，邵太太也起身，歉意叹息：“了了，是我来迟了，叫你受了委屈。”
邵太太的目光自然往崔家母女身后看，落在李猎和沈月荣两张生面孔上，她疑惑道：“这是？”
“邵姐姐不认得，这位是令嘉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沈家小姐，这位是楚王的外孙女李家小姐。”崔善君一一介绍。
“两位妹妹，这是前军都督府署都督敛事的夫人，邵夫人。”
李猎生疏地见礼，向邵太太问安。
邵太太笑脸微僵，她心思回转，苦笑道：“两位小姐来郡君府上，本是由主人家尽心招待，万不该叫你们撞上此等场面，可终究是长辈，我们哪里拦得住！”
“亲家太太，人我已依着你们的意思收下了，晏哥儿你们抱去便是，多日未见，叫晏哥儿在祖父母边多留些日子。”崔邈背着手，站在厅口喝道。
“过些时日，我家姑娘便要再议亲，女儿家的名声要紧。”言下之意不仅有崔家不想再从湛家三老爷那听到关于崔善君丁点不好的话，也有此时便将晏哥儿送到湛家的试探。
李猎低头，瞥见崔善君猛地收紧的手，女人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邵太太，温声细语：“没有这样急，我爹只是恼了。”
湛家那位老夫人倒是眼睛一亮，顾不得腰疼，从八仙椅上将自己拔起来：“合该如此！晏哥儿本就是我们湛家的儿孙，你们崔家子在那贱妇肚中呢！”
儿子因病走时，晏哥儿已在崔善君肚中待了四月，但外头那个的肚子是儿子死后才查出来的，湛三老爷夫妇两个本就不喜她，怀疑她肚子里的来路不正，生下来略看两眼便觉得不像湛家的儿郎，又听外宅的下人嘴碎，说崔邈崔老爷很不成样子，与女婿养的女人来往，更深信不疑，那孩子不是他们的亲孙子，而是崔家那不要面皮的血脉！
看着生出来的晏哥儿，和心中膈应的新孙子，要哪个自不必多说，湛三老爷不等那外室出了小月，便领着人杀到巴陵，要给崔家没脸，他们就不信了，这样崔家还能和和气气地说话，看晏哥儿这个外孙顺眼？
换回晏哥儿后，自有他们这两个祖父祖母疼爱，与外家疏远了才好。
“叔母！”邵太太忍无可忍，横眼过去，怒喝道，“给小叔积点福德吧！”
她尊着这两位是长辈，才好声好气地打圆场，不然他们三房要开罪崔家，随他们去便是，何苦憋着一股火，两边受气！
邵太太下定决心，她寒声：“府医说三叔三婶思虑过重，心神俱伤，我本不信，如今看来都是真的。三叔三婶如今这个样子，晏哥儿又年纪尚幼，自然要留在母亲身边多待几年，至于那外室，本就是小叔的房里事，自然由崔小姐处置。”
“不，不！”湛家老夫人连连摇头，一双眼都气红了，却被方姨娘按住，不可动弹。邵太太不欲理会她，想着如何处理才妥当。
那外室不论如何，都被崔邈开口留下，个中缘由邵太太不想理会，只是已送出去的人，绝不可能再收回来，带回湛家是桩理不清的麻烦事，也驳了崔家的颜面：人都送到庄子上了，你还叫我给你送回来不成？
以邵太太的脾气，到这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仅一个年节才有往来的族亲与别家有龌龊，若不是崔家近年势大，她又与崔善君有私交，才不会踏这一池子浑水，左右最后事情闹大了，没脸的不是她这一房，崔家也会大力和湛家交好。
抱着一样想法的不只有她，李猎不能理解，为何与家私有关的事要把自己和荣姐卷进来看，她抿了抿唇，看崔善君面色稍霁，知道邵太太的话说到她的心坎上了，正要出言离开，崔善君就笑着转过头，朝她们走来。
“二位妹妹，实在是我思虑不周，将你们搅进来。我已叫府中下人准备好了行囊，若妹妹急着赶路，稍歇一歇便出发，”她屈指一敲额角，接着道，“我却忘了这件事，你的那个丫头……叫小红的，说是来家叫她带了话，妹妹切莫忘了。”
崔善君领着李猎、沈月荣出正厅，命青圭领她们去后院找晏哥儿，她笑道：“晏哥儿喜欢两位妹妹，马上就分别了，两位妹妹可得多疼疼他。”
目送二人走远后，崔善君才收敛了唇边的笑，脚步声慢慢靠近，崔邈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不该叫她们瞧见这桩丑事。”
“他们来闹事，只要不是个蠢的，都明白出丑的是湛家的人。”崔善君没回头，她手中绞着帕子，冷声道。
“这于崔家的名声有碍！家丑不可外扬！”
崔善君猛地回头，红着眼瞪她爹，泪眼盈盈，却执拗地不肯落下：“家事？湛家的那个人羞辱女儿，死了也要牵连我，若不是祖母和娘去将女儿接回来，现在里头那个还在磋磨女儿！那才叫不可外扬的家事！我已与湛斓楠和离了，与他们湛家算什么一家人，这算什么家事？这分明就是外人欺辱崔家，欺辱女儿！”
崔邈上前半步：“那就更应把湛晏给他们！从今往后不再纠缠！”
“那是我儿！”崔善君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泪珠滚滚落下，“为了生他，女儿的命都去了半条！”
静静地看着女儿，崔邈沉声道：“了了，你还年轻，再许人家未尝不可，成婚了还怕不愁没有孩儿吗？岳家的二郎，比你小七岁，生得清俊，性格也端方，是个君子，又未曾婚配过，别说我们家看中，别家想选他做婿的也不少。岳家不及湛家与我们家，不敢看轻你，那岳二又不考举，到时家里多贴你些银子，不劳案牍，不愁金银，夫妻两个和美岂不好？”
崔善君不听，她垂下头，赌咒道：“女儿此生只晏哥儿一个孩儿，绝不与旁人再要，不然就叫我穿肠烂肚——”
崔邈大骇，忙打断女儿：“你住嘴！你，你糊涂！”他怒声，“你只想好，那我也不再管！出口无状，如何不叫人恼怒，你娘真将你娇惯坏了！”
“老爷，”寇夫人从厅里出来，她走近父女俩，出声问道：“湛家大奶奶问，那外室如何处置为好？”
崔邈不耐地摇手：“不是送到庄子上了？找人许了便是。”
“那孩子？”寇夫人又问，“还不到一月，如此奔波下，瞧着也生得白胖，身子倒是骨健壮。”
崔邈倒是忘记了这一桩事，不过也只在耳边一转，随意道：“看可有人愿意收养，再送些银钱去，”他瞥了眼身旁垂头的女儿，冷哼一声，“若是她舍不得，就叫她留下！看她能养出个什么人物！”
“呜呜——”
郡君府的后院，晏哥儿抽抽搭搭地哭红了白净的脸，湛晔瞪着眼，气鼓鼓道：“大姐姐，三爷爷又将晏哥儿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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