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三老爷实在太执拗,非看到他的乖孙孙不可。
湛奕虽有功夫在身,但伤了一条腿,又不能真死死压着他不放,丫鬟们也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湛三老爷狰狞着脸,一步一步凑近晏哥儿:“我的乖孙,我的乖孙——”
“湛叔,”李猎越过湛奕,抓住湛三老爷的胳膊,她微垂着头,看向这个身形瘦削的老头,“怎么这样急躁?”
寒香笑意盈盈,横叉一步,拦在湛三老爷的小厮前。
她与英红赶了一路,好容易才在一日内赶个往返,或许崔家都不知道的事,她们在来家那已听说了。
崔善君以为是来家的人暗地里想说与沈月荣听的家私,殊不知是来家念着寇老夫人与他家老太太的情谊,特借着寒香与小红的口,叫她们捎带个话。
只是湛家三老爷夫妻两个来得太快,她们来不及与崔善君传话。
荆州府知府家的小公子要入家塾读书,缺几个玩伴,湛三老爷便将主意打在这个上头,湛晏的年纪是小,可读书哪有嫌早的,且年纪越小,届时与知府家小公子养出的感情就越深。
若仅仅如此,来家断不会掺和进来,只是这位小公子的性子在江陵是出了名的坏,来家老太太听了心惊,还是想着知会一声。
那小公子只五六岁年纪,平日里打骂仆役玩伴,轻则废疾,重了的去了九分命,这本十分不像话,可荆州知府只这么一个儿子,又是老来得子,送来孩子的人家也抱着溜须拍马的心思,出了事自然会打碎牙往肚里咽。
湛三老爷在那个没什么实权的清水衙门里待久了,说是五品,实则连底下的县令都不如,他想趁此机会争上一争,左右——湛家不会让他终老了没儿孙。、
英红搀扶着吴大娘,揽她往远处退了退,她睨向青圭急匆匆离去的身影,神情漠然。
将哭啼的晏哥儿从丫头手里接过来,沈月荣背对着湛三老爷,笑吟吟地逗弄几下,晏哥儿同他母亲刚认的干女儿很像,不怕生,转瞬间就破涕为笑,乐不可支地扑进沈月荣的肩窝处,黏黏糊糊地叫:“姨姨姨——”
沈月荣哄着湛家的几个孩子,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远。另一边,听李猎简单说明后的湛奕大为火光:“三爷爷,我爹分明说过,不要沾染他们家的事!晏哥儿还这样小,你怎么舍得!”
湛三老爷有官职,还有庄子,铺面,他又这把年纪了,升官比独孙还要紧吗?
湛奕有些齿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铁青的湛三老爷,仿佛从没认识过他一样,晏哥儿才多大?
三两岁吧,她虽不常见这个小弟弟,但族中的消息她不是没听过,湛三老爷夫妇俩多么疼爱这个独孙,晏哥儿的娘不愿将他留在湛家,他们便年年长途跋涉,到巴陵去接回孙儿,又花大价钱置办铺面,庄子,早早地请好有名望的西席……
可如今,湛奕突然想到方才那个瞧上去就不好惹的崔家姨母,后脊发凉,冷汗倏尔淌下,她反手扣住李猎的手腕,劝道;“我们先走。”
崔家的脾性,管中窥豹都足够震人,三爷爷存了此等心思,叫崔家人,特别是那个能与她娘交好的崔郡君知道后……
湛奕从来奉行保全自身是上上策的道理,见李猎没松手,只看着她,湛奕眉头一皱,踮脚凑过去:“我跟你说说,咳咳,牧文心的事。”
这头湛奕拽着终于撒手的李猎,朝沈月荣离开的方向追去,那头气红了眼的崔善君冲进园子,怒喝着叫人拦住湛三老爷。
听到她娘的高声责问,湛奕跑得更快了,脚下灵活,丁点儿看不出伤了腿。
“这个牧大娘,也就是牧文心,家世原也不错,她父亲在别家府上做西席,母亲手底下有庄子、铺面,牧家称得上家境殷实。”没听到声后,湛奕才慢下脚步,缓声说道。
“后来她母亲老了,她又年幼,她爹便将她带到教书的府上,”湛奕顿了顿,补充,“那家倒也不是外人,正是她母亲的娘家,姓邵。”
李猎步子慢下来,她有些错愕地看向湛奕,后者一撇嘴:“后面便跟戏文里似的,她心中喜欢上一个表哥,那表哥却已有心仪的聘妻,家里也都满意。”
“她爹知道吗,作何想法?”李猎偏头问。
湛奕约莫是想起一些传闻,眉头倒竖,怒声:“自然是狠狠责骂!可没用!她竟干出拆散有情人的龌龊事!她给我舅舅下药,想逼他强娶!”她把声音一压,恨恨道,“还拿我舅母要挟,要我舅舅带她私奔,免得他们二人再相见。”
李猎悚然一惊,不觉拧起眉,问道:“什么药,官府不管控么?她爹呢,也不过问?”
“官府过问了!她才跑到千島潮当水匪的。她鸠杀了亲父!”湛奕打个寒颤,“仅仅因为她爹不应允她再与已有聘妻的表兄来往,她就——!她娘的生母留下了一间药铺,她平日里看些医书,那药是她配的方子,左右里头的东西药铺里都有,于她而言不是难事。”
“有这本事,干什么不好!就这样,她还不知足,我舅母身子被她害了,这么多年才有了一个子嗣,那个毒妇!”湛奕喘着粗气,步子迈得飞快,后头的丫鬟们叫苦不迭,根本跟不上她们。
“她叫人绑了我那个弟弟!他才五六岁,比皓哥儿还小,平日里娇生惯养,这一遭下来,差点……”湛奕说着,眼眶微湿,可见她与这位表弟颇为亲昵。
“所以,你想说什么?”李猎定定地望向她,口吻笃定又冷淡,她突然感到疲惫,“你也想求我,不,是李家,还是王府,做些什么?”
李猎知道罗家军巡山时从牧大娘那救下过一个男孩,如今想来就是这个邵家的孩子,可牧文心所犯罪行桩桩件件,历历在册,最后落个死字都是轻的,就算邵家想私下给牧文心使些手腕,求姻亲湛家帮忙不是更好?
前军都督府署都督敛事的名头在某些地方可比大长公主府和王府好使些。
湛奕不答,她反问:“你会去武昌府,看千島水匪被审案定罪吗?”
李猎略迟疑,而后坚定摇头:“不,我有更要紧的事做。”
“那你定要错过了一场好戏,”湛奕冷笑,她回头,摆手先支开跟着她们的丫鬟,低声道,“牧文心死不了!”
“不可能!陛下亲自过问了剿匪事宜,牧文心死罪难逃!”
湛奕抱起手,这时她才想起那条伤腿,慢下步子,一双眼中沁满寒冰:“不仅是她,那庞各庄,庞大当家,也死不了,不仅如此,他们活得比岛上更滋润!我爹遣人打听,他们根本没住在牢房里!我真觉着,哼,辛辛苦苦在岛上埋伏有什么用!”
庞各庄也死不了?
这贱人怎能活着!
李猎本想驳斥,一庞一牧,都是千島水匪里头响当当的人物,按律都要处以极刑,这又是陛下都注目几分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苟活于世?
先不说庞家势力如何,听湛奕所言,牧家没人能救牧文心,邵家又恨她入骨,谁还能保住牧文心这个犯天下之大不韪的杀父孽女?
湛奕言语不焉,点到为止:“千島水匪,挣得银钱不止用到自家身上,武昌府的新知府何故非啃下这块硬骨头?”
因为他想分一杯羹,但没被给碗筷,浅显来说就是,那些人觉着他个破落户,妄图上门打秋风,将他打一顿后,在他面前把门合上了。
牧文心不惧官府,因为她和官府里头有些人是站一路的。
“此事我爹插不上手,你家却不同。林英舒不是被陛下赐了牌坊?陛下看重李家,罗家军又是闽浙的军队,你们开口,远比我们这锅里头的来的有用。”
李猎有些不悦:“她叫林舒!”
她紧紧抿着唇,陛下,陛下或许有几分为舒儿的忠诚震动,有几分呢?
牌坊上留下的名字是林英舒,不是渔夫和村妇的女儿,不是总督府上的一个丫鬟,不是林舒,是陛下错添了一个英字的林英舒,同样改了名字的小红的姐姐。
湛奕有些莫名,她歪了抬头:“那兴许是我听错了。
郡君府的抄手游廊外花枝缠绕,颜色绮丽,芬芳扑鼻,李猎无心欣赏,麻木又茫然地跟着湛奕往前走。
庞各庄,他怎么能不死呢?
时至今日,李猎仍能想起,被高高挂起的舒儿,离她那么远,离天那么近,她随着咆哮的湖风,焦灼的山火,从她手心飘走,湮灭了。
所以庞各庄怎能不去死呢?如果可以,李猎甚至想亲自动手,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庞各庄不仅能活,还活得恣意。
李猎的嘴里弥漫着腥味,她已瞧见前面携手而行的吴大娘和小红。
怎么能叫庞各庄死?
律法不能叫他死,真如湛奕所说,李家推波助澜,就能叫他死吗?
并不见得。
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是其一;
钝刀砍不下活肉,此为其二。
“我要去武昌府,”李猎抬起头,“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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