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在门外低声絮语声响起时,李猎便猛地睁开眼。
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动了动,发出细碎的声响。闻声,从外间转进一个二十多岁的丫鬟,是昨日侧妃留在李猎身边伺候的,她记得叫做:
“秋水,几时了,外面是谁?”
“回小姐,辰时一刻,外头是崔姨娘来了。”秋水扶着李猎的胳膊,帮她坐起身,又抬手将隐囊放在她手下。
“崔姨娘……她来拜见侧妃了?我是起得太晚了!”李猎懊恼地拍了下额头。
秋水见她要起身,便把锦被掀开,弯腰托起鞋,想给她穿上,被李猎抬手拦住。
秋水并不执拗,退到一边,笑道:“小姐初回府,睡得这样好,娘娘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李猎压着嗓子低笑两下,蹬上鞋履起身,秋水走到外间,扬声命小丫鬟们端盆进来,小姐要洗漱。
言毕,她又折回里头:“小姐,不知今日想穿什么衣裳?”
“素淡些就行,”李猎顿了顿,改口道,“豆绿吧,瞧着有生气。”
秋水依言,去旁边的箱笼中找出一套豆绿外衫,下搭缥色洋绉裙。
青禾恰好推门进来,瞧见这身衣裳便笑了:“小姐与娘娘真是心有灵犀,娘娘特地嘱咐奴婢要小姐穿这一身。”
“娘娘本想过一刻钟再叫小姐,谁知小姐已起了。”
她上前帮李猎抚平衣裳,束紧腰带:“崔姨娘今日也来的早,想是被腓腓闹得烦了。喜的时候爱得不行,吵起来姨娘又气。小姐见了她们的官司,可万万不要掺和进去,这两个人转头便亲热起来,中间劝的人反要生闷气。”
李猎舒展着胳膊,让青禾打理,秋水收拾床铺,也插嘴:“正是这个理!可恶的小丫头,上次被姨娘抢了好吃的,我还将自己的那份给她,谁知转头就与姨娘亲亲热热,不记仇也不记恩!”
“我在巴陵的崔家住过几日,崔姨娘与巴陵崔家可有关系?”李猎垂眸,看着围她打转,在她腰间系上三色宫绦的青禾
“可是镇国将军崔老爷他们家?咱们姨娘与他家确实攀得上几分亲,不过崔家人多,姨娘家又早迁武昌城,走动便少了。”青禾引李猎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篦子给她梳头。
青禾手巧,几下给李猎挽起三小髻,她偏头问:“小姐要戴什么?”
秋水捧上妆奁,李猎往里一瞥,何侧妃昨日见了她的装束,大抵估摸出她的喜好,选的全是金簪金钗,亮得晃眼。
李猎一时愣住,嘴角不自觉轻抿:“你手巧,也会配衣裳,你来选吧,少戴些。”
青禾脆生生应下,丫鬟们也端盆进屋,秋水洗过手后,伸指探了探水温,然后捡起帕子浸入水中,浸湿后转向李猎。
“我自己来,”李猎满身不自在,她幼时自然是身边的丫鬟奶妈帮着净面,但八岁后这些事都她自己来做脸,如今见人拿着帕子想往自个儿脸上揉,真是汗毛倒竖。
她直直地伸手,不容辩驳地重复:“我来吧。”
温热的帕子盖在脸上,李猎不自觉舒了口气。
“小姐。”细碎的脚步声和隐隐的嬉闹逐渐凑近,一个小丫头软软乎乎地叫了一句。
李猎将手里的帕子放下,瞧见一个六、七岁的小丫鬟怯生生立在秋水腿边,脸颊鼓起一个小包,含含糊糊地说:“小姐……”
“你是腓腓?”李猎觉着有趣,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在吃什么?”
腓腓举起手中的琉璃罐:“糖!姜夫人给的!”李猎笑着伸手拿出一块,放进口中,奶香满溢。
青禾惊讶地一挑眉:“姜夫人?她们也来了?”
腓腓用力点头,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圈,水润的圆眼亮晶晶的:“姜姑娘带了,好多,好多好吃的!”
秋雨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没好气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真没出息!”
抱着自己的脑袋,腓腓嘟起嘴:“我这是灵醒,娘娘亲口说的!”
“崔姨娘还说你好吃呢!你怎么不说?”青禾促狭地问。
腓腓哼哼半天,“啪”的一声将罐子盖上,塞进李猎怀里:“好话才是真的,坏话都是假的!”
“小姐,娘娘叫我送来的。”腓腓低着脑袋,扭身倒腾着小腿跑出屋。
秋水斜了一眼青禾,抱怨道:“你看看,你把她闹走了。”
青禾也不让着,笑骂道:“是谁先说腓腓只会吃的?你还怪起我来了!”
“小姐,且看吧,腓腓定是找娘娘告状去了。惹不得,惹不得!”青禾扶好簪子,连连摇头。
果然,待李猎步入正屋,侧妃第一句是:“荼荼来了。”
紧接着第二句便是:“青禾,秋水两个实在不像样,总是戏弄腓腓做什么。”
何侧妃做正位,左手边是一位穿着桃红衣裳,容貌昳丽的娘子,右手边第一位是位淡黄外衫,面色苍白的夫人,再旁是年纪与李猎差不多的姑娘。
“荼荼,”何侧妃伸手,“到我这来坐。”
侧妃拉着李猎的手,伸指一一点去,向李猎指明身份,她先指向桃红衣裳的娘子:“这是崔姨娘,是个剪刀嘴,她若是与你呛声,就来找姨婆告状。”
崔姨娘微微坐直:“娘娘,怎么当面还说这话!”
“那我说错了?”
“……娘娘说的自然是对的。”
侧妃笑着摇头,又指向另一边:“这是住在府上的姜夫人,还有她的女儿,名唤轻舞,荼荼与轻舞年岁相当,想来也是有话说的。”
姜夫人笑意盈盈:“轻舞性格内敛,没有多少玩伴,还请小姐照看她。”
“李小姐。”听到母亲这么说,姜轻舞面色微红,但也细声细气对李猎微微点头,李猎也垂头回礼。
姜轻舞面容清丽,长眉杏眼,簪着鹅胆心髻,只配上一只的银簪,身上是缕银百蝶穿花苍青袄,石青银鼠褂,配月白撒花绉洋裙,脚下是一双水红绣鞋。
“姜夫人这是虚话,轻舞,多好的孩子。孝顺懂事,你说她不好,妾身可要把她拐到身边养着。”崔姨娘托着腮,笑着调侃。
何侧妃乜斜一眼,佯装嗔怪:“把腓腓抢去还不够?又想把轻舞拉到身边,你啊你。年纪不小,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崔姨娘左看右看,将立在一旁发呆的腓腓捞进怀里:“你去拿耳挖子来,姨娘这耳朵被堵住了,什么都听不清。”
侧妃笑骂:“好个听不清!腓腓不要去拿,只对着姨娘耳边喊一声,这耳朵便通了!”
腓腓以为何侧妃说的真话,抬头就想凑到崔姨娘耳边,被姨娘捂住嘴:“你是呆子不成!”
腓腓用力挣开崔姨娘的手,大声道:“娘娘说奴婢最聪明!”
屋中众人齐齐笑起来,姜轻舞咬着唇瓣,白玉一般的面庞酡红。姜夫人一面笑着摇头,一面轻拍手掌:“腓腓太有意思,哎呦,我这气都喘不上。”
姜轻舞越过扶手轻拍母亲的脊背,何侧妃也笑道:“你这人,谁都要逗一逗,别人说你,你又不乐意!经不起打趣儿。过来,腓腓不要同姨娘待在一起,她一日日的,尽逗你玩!”
李猎唇角挂笑,见腓腓像个肉球似的滚到这边,她怕撞到侧妃,率先展臂抓住她的衣领,提起来放到侧妃腿边:“ 跑慢一些。”
何侧妃摸着腓腓的发顶,笑意渐渐淡去:“你们和荼荼算是见过了,还有一位近日来的娇客,刚好叫你们一起认认。是我娘家的侄女,她丈夫没了,夫家和娘家兄弟又容不下,孤儿寡母实在可怜,便叫她来府上暂住一段时日。”
“绿昳,请表夫人和表少爷过来。”
青禾身边的侍女应喏,转去侧间请人,不一会儿,男童稚嫩的声音便响起:“娘,爹在哪?去找爹吗?”
绿昳陪着一位美妇从侧间出来,夫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公子,行到侧妃身前,夫人将怀中的儿子放下,牵着他的手盈盈下拜:“妾何氏见过姑母。”
她眼波流转,又望向侧妃身边的李猎:“见过小姐。”
李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眼前的“何家侄女”分明是那个在龙背岛上收留舒儿的女人,哪是什么何家侄女,侧妃这是明晃晃地给她正经身份!
事到如今,李猎越来越看不懂了,她只得紧紧闭上嘴,静观其变。
崔姨娘看到何夫人腿边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心中痒痒:“不知小公子叫什么?”
兆儿虽在哭,但他听到崔姨娘的话,知道这是在问他名字,腮下挂着泪珠转身:“我,我叫山儿,高山仰止的山。”
他牢牢记住母亲说的,不可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名字,只说齿序,他在家中行三,便化名为山。
崔姨娘笑弯了眼:“小公子还知道高山仰止,真是聪颖。”
兆儿抱着娘的腿,将脸埋进去,闷闷道:“多谢夫人夸赞。”
姜夫人见了也很欢喜,她拿出比腓腓刚刚给李猎要小上一圈的琉璃罐,问何夫人:“不知小公子牛乳可吃得?这是我与小女做的一些糖块。”
“牛乳是好东西,如何吃不得?”何夫人笑答,她俯身轻轻地拍了拍兆儿的肩背,哄道,“还不谢谢这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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