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盛清眼底渐红,他看着孟惜,许久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俯身声音微哑:“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你还活着就好,珍珍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孟惜心底一沉,顿觉不妙,她急忙去扯他袖子,“父亲……”
话未尽,忽觉脖颈一阵刺痛,意识已昏沉。
孟盛清接住她软倒的身子,缓缓将她靠在树畔,看了眼在一旁已昏死过去的霍颉。
沉默片刻,拿刀起身。
他转身看向裴清川,嘲弄道:“当年我就是比不过你爹,如今我那儿子也是不如你,老夫认命了。当年应当是你救得珍珍,你放心,为着这份恩情,我定会教你死的很快,一点都不痛苦。”
话落,裴清川顿觉腹部一阵刺痛,他低头去看,孟盛清的长刀已入他腹部。
喉间的腥咸抑制不住地涌上来,疼痛从腹部霎时蔓延到四肢百骸,满脑子什么念头都没了,只余下钻心的疼。
孟盛清手下使劲,继续往里。
忽地一道声音破空而来,一颗石子准确无误的打在他的腕上,孟盛清一时脱力,丢开了刀柄。
他看向声源处,此时夜已深,来人虽站在暗处,但月光明明,依稀能看清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迟疑道:“可是序秋?你怎么才来,那小娘子呢?”
小娘子。
裴清川听到这句话,混沌的脑海逐渐清明,几近恐慌地看向孟序秋的方向。
可千万……千万不要是她。
而此时的孟序秋定在原地,像是害怕着什么似的,不敢动弹。
孟盛清未计较他方才的过失,但对于此时他久久不回自己话的样子颇为不满,脸色一沉:“序秋?”
孟序秋没有理会他,他不可置信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切都是幻想。
“阿姐。”
青年的声音眷恋又轻柔。
孟盛清听到这话,更为不悦,他冷声道:“孟序秋!”
后者这才像是回神一般,急忙理了理衣袍,往前走了几步,躬身行礼:“父亲。”
“我问你,那闻家小娘子呢?”
“父亲,阿姐、阿姐如何在此处?”孟序秋没有回答他的话,视线频频向一旁去,顾左右而言他,“阿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
或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太真挚,孟盛清不由得有些感慨。沉默片刻,他了然般地说:“你将她放跑了,是吗?”
孟序秋未回话,而听到此处的裴清川,终于结结实实地将心揣回了肚子里,伤处痛苦难耐,他有些支撑不住地跪在了地上。
“扑通”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孟序秋循声过去,快速看他一眼,身形微滞,似乎是才反应当下的情形。
他垂首急切求道:“父亲,既然阿姐还活着,那您何必还陷在过去的恩怨里头沉浮,此事就此揭过吧。日后咱们和阿姐三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就简简单单地度过一生,不好吗?父亲……”
孟盛清看看他,又看看昏睡过去的孟惜和霍颉,缓缓闭上眼。
“来不及了。”
孟序秋快速打断他的话,语声很急:“如何来不及了,父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孟盛清忽地笑出声,他抬起手,孟序秋下意识地立马闭上眼,却没料到,他只是轻抚过他的发顶。
“真是天真,裴清川怎么可能独自一人来此,只是一切都晚了。”孟盛清眼底隐隐有泪光,他拿起自己的刀递给孟序秋,缓缓靠近他,眉眼温和地注视着他,笑道:“序秋,杀了我。”
孟序秋如甩开一个烫手山芋一般丢下刀,往后退两步,掀袍跪在地上,惶惶道:“父亲。”
孟盛清侧首看了眼裴清川,后者面上血色褪尽,发丝凌乱,极为狼狈,眸子却狠狠地看着他。
他收回视线,听着远处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扶起孟序秋,再一次将刀放在他手中。
“序秋,杀了我。”
“父亲——”
孟盛清一步步地逼近他,嘱托道:“此后你一定要待你阿姐好好的。”
孟序秋摇头,跪着往后退,不肯顺他意。
孟盛清沉沉叹息一声,不再逼他,反而下定决心一般转身走向了裴清川。刀锋凛凛泛着冷光,刀刃架在他脖颈处,只须再往前两寸便可刺入皮肤。
孟序秋见状,连忙扬声大喝:“父亲,不可!”
裴清川眼里没有半分恐惧,虽狼狈万分,却仍旧恶狠狠地昂首盯着他,孟盛清躬身直视他半晌,呵笑一声索性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包括先前你中毒一事,圣上遇刺,都是我干的。呵,镇国公那等迂腐之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只会固步自封,胆小如鼠。即便是孙子被你们逼死,他也只会觉得,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根本不该报仇,他不敢!”
“但我敢。”刀锋刺入皮肤,鲜血霎时渗了出来,裴清川闷哼一声,孟盛清视若无睹,他眯了眯眼,“你该庆幸,今日我的珍珍还好好活着,否则你十条命都不够抵的!”
不远处已隐隐有火光逼近,孟盛清收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重伤的裴清川,凉声道:“孟序秋,哦,不对,该叫他韩序秋。这小子不过是一条我捡回来的狗,养了二十多年都养不熟,跟他那废物爹娘一般,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屡次坏我好事。裴清川,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将他笼络至你门下?”
说着,他一脚踢在裴清川腹部刀伤处,后者霎时间疼痛传遍四肢百骸,额间冷汗直流,耳朵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了。
孟盛清呵笑一声,转身朝孟序秋走去,狠声道:“今日我就亲手杀了他,清理门户,以绝后患!”
听到这些话的孟序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缓步走来的孟盛清,没有躲避,心里很是平静。
当年是孟盛清将他从尸山捡回来,又替他埋葬了他的爹娘,教他习武,请先生教他读书,这条命本就属于父亲,如今他要收回,他毫无怨言。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一步时,孟序秋闭上了眼睛,唇角甚至露出了笑容。
阿姐没死,此生能再她一面,虽死也无憾了。
耳畔刀破空而下的风声起,很快又消弭,面颊热热的,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浓厚,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只愣神须臾便睁开眼,这一眼,此生难忘。
只见孟盛清右手握刀,刀柄朝内,刺入的是他自己胸膛,更是个要命的招式。
一时间,孟序秋背后陡生冷汗,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着手去碰他,“父亲。”
孟盛清怒目而视,费劲地握住他的手放在刀柄之上,声音极低:“住嘴,我儿须谨记,今日是你大义灭亲,救他裴清川于危难之际。”
孟序秋使劲要抽回手,摇头拒绝:“不要,不要,父亲。”
孟盛清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摁住他的手,张口之际,口唇流血。
在他身后不远处,火把照亮半个相思峰。
他双手拉紧孟序秋的手摁在刀柄之上,紧紧扣住。视线直直看着他,脸上是轻松的神情,眼泪却划了下来。
用尽最后的力气,扬声道:“序秋负我!”
苍老的声音在静夜之中惊起满树乌鸦,扑棱着翅膀直冲云霄。
正巧目睹这一幕的魏钰和景征彼此对视一眼,顿时提步冲了过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闻昭无瑕顾及其他,只一心在裴清川身上,此处的血腥气冲鼻,她却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提裙跑过去,焦急地找寻裴清川的身影。
相思峰怪石嶙峋又处处分布,杂草有半人那么高,很是阻碍行走和视线,小娘子个子比不得几位郎君,自是要比他们慢一些。
还是魏钰先看到的裴清川,他挥剑斩开杂草,为闻昭开了条路。
裴清川侧躺在地上,伤口处不断地渗着血,眼前有些模糊。
魏钰看到他这般模样时,心里重重一沉,当即蹲在地上,将他的脑袋轻轻扶在自己腿上,只喊了一句清川后,便利落地扯开他衣襟仔细地看着他的伤口。
情况紧急,一时也没想起还有小娘子在这儿。
闻昭听到他喊的那句清川,循声而来,跑的太快,一时不查还被脚下石子结结实实绊了一跤。
左手掌心插进了一些碎石,疼地她恨不得将整条手臂拆了去。
她只轻“嘶”了一声,便爬起身继续往前跑。
因着方才打斗过的缘故,这一圈的杂草早被踩平了,视线很是开阔,亦能一眼看出裴清川如今的情形。
这一瞬间,她的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来,只呆愣地往前走着,下一刻,脑中却有过往他二人无数的回忆涌现。
更多的还是茫然,在这时,甚至超过了恐惧。
她跪坐在裴清川身旁,眼前逐渐模糊,听着耳边魏钰一声声地唤着清川,无措极了。
直到手背忽地传来温热,她才像是活过来一般。
“别哭。”
裴清川声音很哑,也很低,一点儿也没平素好听,但在此刻却像天籁。
闻昭霎时泪如雨下。
他没什么力气,话也说的也费劲,手轻按在闻昭手上,分不出气力去做其他动作。
闻昭便反过来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好冰好冰,像是浸泡在寒潭中许久。
闻昭两只小手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傻傻地想着就凭此将自己身上的温度渡到他身上。
他身上的刀伤太重了,魏钰神情逐渐凝重,按封了几个穴后,便仰头看向远处,扬声焦急地喊:“怀夕何在?速来!”
裴清川费劲全身力气,睁大眼睛看着闻昭的容颜,一寸寸地从眉目看到唇,再到下巴,舍不得眨一下眼。
“昭昭,你……”
“裴清川,会没事的。”闻昭生怕他说什么不好的话,立马接口,紧紧攥着他的手“会没事的,你别怕,怀夕来了,秋大夫也在路上,你一定会没事的。”
话尚未说完,他的眼皮再也抬不起来,缓缓阖眸。
闻昭盛在眼眶中的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这个场景实在是太像母亲离开之前的样子,那些她最不想回忆的记忆通通涌入脑海。
闻昭几近崩溃地跪在地上,“裴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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