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之后,一连又下起了雨,秋雨潇潇,顿时便让人体会到了秋天的肃杀。
魏钰傍晚下值回府,同行的还有袁嘉善,两人各自撑着油纸伞,低声交谈着。
“我瞧着这雨一时也停不了,你今夜就宿在我府,免得再来回折腾了。”
袁嘉善抖落油纸伞上的雨珠,拒绝的干脆:“那不行,我妻如今即将临盆,正是极为信赖我的时候,我得回去。”
魏钰将自己的伞递给小厮,看着廊外连绵的雨水,道:“一夜不打紧,夜路难行,这雨且有得下。”
袁嘉善也有些愁,将手臂伸出去,接了几滴雨珠,望着阴沉沉的天,叹了口气:“再看吧,我先去看看清川。”
魏钰点头,比手示意他先行:“昨日怀夕说他有望近日醒来,估摸着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光景了。这会儿正是喂药的时候,你这做兄长的,正巧也喂弟弟吃几口药。”
袁嘉善笑笑,拍了拍他的肩:“我行为粗鲁,喂药这种细致活儿胜任不了。”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侧目看向魏钰,问他:“是闻姑娘在照顾清川?”
后者微微点头,感叹道:“这闻家小娘子,胆识过人,心思细腻,为人真诚,待清川更是尽心。能遇到她,当真是清川的福分。”
说起闻昭,袁嘉善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
“我一直没时间问你,这闻家小娘子怎会和你们在一起,她一向和我家五娘交好,但此前两人已多日不见,五娘都说她离京了。”
“离京倒也不见得是真。她原是被孟序秋给掳走了,那日清川去相思峰时,她亦被带去了山上。”魏钰回忆着当日的情景,继续道,“我后来琢磨着,孟序秋带她去应当是欲将她作为人质来威胁清川,但后来不知是他幡然悔悟,还是善心大发,总归是放了闻家小娘子。”
“当日,我带着先平王妃去往相思峰,半途碰到她,彼时她狼狈不堪,衣裙都沾满了土,晕倒在路边。我便差人将孟惜先带上去,我略通医理,又怕上面有诈,想着先紧着施救于她,看看她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怀夕赶到,施了两针,我想着是让她下山的。但她说清川有难,不肯离开,无奈之下,我只好带她一同上山。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听罢,袁嘉善啧啧称叹:“当真是重情重义。”
正巧两人到了裴清川厢房外。
魏钰便抬手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来的却是个女使。
魏钰立在门口,未看到室内其他人影,道:“闻姑娘不在?”
女使点头:“小娘子说是有事,嘱咐奴婢看顾着小侯爷,便离开了。”
魏钰看看外面天色,已全黑透了,“可有说去了何处,何时回来?”
女使为难地摇了摇头:“小娘子不曾说过。”
“几时离开的?”
“约是卯时正刻,听到打更人的声儿了。”
魏钰皱了皱眉,“这般早。”
袁嘉善拍了拍他的肩,“先不急,我记得她在京中有故交,许是去见友人了,再者,成十日的待在这屋里头,好端端的人都要憋出病来了,今晨还有雪,姑娘家出门去赏雪也说不定。”
说着,他越过人负手跨过门槛,径直到榻边去了。
魏钰想了想,到底是心里过意不去。
招手叫来小厮,吩咐道:“你去趟济仁堂那个林家,去找他家大公子,问问闻家小娘子可在他府里头。”
究竟是个姑娘家,又在他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突然没了音讯,实在令人担心。再者若这小娘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怕清川醒来不好交代。
再晚一些时,小厮回来回话。
“林家郎君说闻姑娘在他府中,夜路难行耽搁了回来的时辰。这又下雨了,加之姑娘今日恐是染了风寒,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小侯爷,只怕是这两日回不来了,得在他府中养好了才是。”
魏钰应声,“既如此,那便让她好好在林家将养几日,她同林词安自幼一同长大,他的话是信的过的,赶明儿你去仓库拿着补品去林家,就说是给闻姑娘补身子的。”
小厮呵腰说是。
袁嘉善在魏府待了一阵子,还是冒雪回去了,魏钰一路送至巷口。
两日后,裴清川果真醒了。
青年脸色苍白,双颊有些凹陷,清减不少。睁眼后,兀自看着陌生的床帐愣着神,寸识端着药碗进来,看到榻上的人正在费力的挪动身子,当下心中一喜。
“郎君醒了!”
他几步跨到榻边,扶着他靠在床头,眼中竟有隐隐泪光。
裴清川声音嘶哑难听,看着他,扬唇道:“寸识。”
“郎君,可要喝点水?”寸识说着,已经利落地端好水过来。
裴清川抿了一口,视线环顾四周,问:“这是在何处?”
“魏府。”说完,不等裴清川再问话,他继续道,“如今朝中震荡,当年大公子被诬陷一事已水落石出,陛下盛怒。已着令三司彻查此案,牵连甚广。兵部、吏部、旬途关所在肃州,上上下下几十个官员如今都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
“他死了吗?”
青年声音低缓,却令听者肃然。
寸识点头说是,“孟盛清那老贼,当日被孟序秋杀于相思峰。”
闻言,裴清川眼睫轻颤,沉默片刻,才重复道:“孟序秋?”
“魏大人亲眼所见,他自己在狱中也亲口承认是他杀的。孟序秋大义灭亲,当年那事,他也不曾参与分毫。两相互抵,应该能捡条命。”
裴清川点头,说的话多了,他有些体力不支,拳头抵唇咳了两声,寸识这才想起正事来。
连忙起身端了药过来,近来天寒,几句话的时间,药都放凉了。
裴清川皱皱眉,伸手接头,一口饮下。
摸着早已冰凉透的碗壁,寸识将药碗放进托盘,有些惭愧的说,“属下愚钝,耽误了郎君吃药。”
话落,他又自顾自地说:“要是闻姑娘在就好了,她定不会做出这事来。”
裴清川正拿着帕子擦唇,闻声心中一紧,晕死过去前,闻昭声泪俱下拉着他的手的画面悉数浮现。
他当即偏过头,看向门外。
他醒来已有半刻钟,她应当快要来了。
思及此,裴清川调整了下姿势,将中衣往齐整了扯了扯,再度期盼着看向门口。
寸识转头看到他直直盯着外面,心中微动,不免好笑,唇角微扬打趣道:“郎君,闻姑娘不在魏府,您怕是一时半会儿等不住她。”
裴清川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忙追问:“不在魏府?那在何处?”
“两天前,闻姑娘去了趟林家,那日下大雪,说是天气冷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您,先在林家养着。”
裴清川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他收回视线,脑袋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肩一瞬间都垮了下来,轻声说:“她身体重要,其他的都是小事。”
寸识点头,“属下这就派人去林家说一声。”
裴清川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裴清川昏迷太久,尚虚弱的厉害,醒来没多久又睡着了。傍晚魏钰下值后来了一趟,见他还睡着,没再做声扰他。
他掩门而出,压在心头的烦闷一扫而空,吩咐小厮去袁家、侯府,将裴清川已醒的消息带过去。
袁嘉善当夜就策马来了,青年眉梢眼角都是喜气,脚步迈进跨院的门时就朗声道:“清川,清川!”
“镇国公致仕,听说是快回泸州老家了,新政如今推行的正顺利……”魏钰剪着灯,一面和裴清川絮絮说着话,听到外面的动静,止住了话头,笑道,“这袁大人的马到底是良驹,跑的就是快。”
“魏钰,你在背后说我什么。”袁嘉善将马鞭丢给小厮,大步而来,身上还穿着绯色官袍。
看清靠坐在床头的裴清川,他也无瑕再与魏钰打嘴仗,掀袍坐在榻边,拍了拍裴清川的肩膀,“小子就是命硬,不枉祖母和母亲为你整日拜佛吃斋。”
裴清川被他拍的肩头塌了一瞬,笑着道:“兄长。”
“醒了就好,祖母她们得知了非要过来,我给劝下了,改日你亲自去请罪,你这回真是太鲁莽了。”
魏钰在一旁帮腔:“空有武艺,无半分谋略。”
裴清川自知理亏,也明白他们皆是为着自己好,不敢还嘴,任他二人数落。
兄弟三人说了些话,念及他重伤未愈,魏钰与袁嘉善待了不久也离开了。
夜再深一些时,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魏府之外。
魏钰在书房披着外衣翻阅着公文,门外小厮报了后,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袍出去迎客。
侯爷、侯夫人都来了。
魏钰出府门时,夫妇二人在马车前焦急地望着大门。
魏钰对这舅舅和舅母心中并无太多喜欢,各自简单寒暄过后,侯夫人也直接道明来意:“钰儿,清川可歇下了?”
魏钰如实说是,“这回失血过多,人是醒了,但精气头不足,如今身子正虚弱着,难免会睡的多些。”
侯夫人捏着帕子踌躇道:“那我们能看看他吗?”
在裴清川昏迷的日子里,侯府派来打探消息的人不在少数,今日送信与侯府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侯府迟早会来人,只是这么快,倒在他意料之外。
他转身比手带路:“舅舅舅母夤夜来此,自是来看清川的,请随我来。”
裴清川的屋子还亮着昏灯,魏钰敲门,是寸降开的门。
魏钰问:“清川歇下了?”
侯爷和侯夫人视线紧紧看着门里透出的光,殷殷等着寸降回话。
寸降给三人行过礼,才道:“您走后就睡着了,不曾醒过。”
侯夫人往前走了两步,手抓着门框望着瞧,轻声问魏钰:“我想看看他,能进去吗?”
魏钰与寸降对视一眼,点了下头。
屋角放着炭盆,暖烘烘的,一进屋便是浓烈的药味和暖气扑面而来,开门时带进来一阵西风,烛火明灭。
一行人站在榻前三四步远的地方,侯夫人看着他的睡颜,鼻腔满是酸涩,很快便别开脸。
侯爷垂着眸子,也是一脸凝重。
他们待了不久就出来了。
侯夫人捏着帕子侧身沾去泪,声音略嘶哑:“钰儿,这几日麻烦你了。”
“应该的。”
魏钰送他们出去,侯夫人却迟迟未上马车,欲言又止地看着魏钰。
魏钰想了想,问:“舅母可是还有事吩咐?”
侯夫人连忙摇头,她犹豫片刻,像是下定决心,靠近魏钰,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问他。
“钰儿,那闻家小娘子可在此处?”
魏钰微怔,他当然知道侯夫人此前做过什么事,如今忽然听她提起闻昭,自是琢磨不透她的意思。
他略一沉吟,试探着道:“舅母适才提起这小娘子,可是她做了什么惹舅母不快了?”
侯夫人连忙摆手,很是懊悔:“我之前是猪油蒙了心了,对小姑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若能得见她一面,必定要亲自当面致歉。”
魏钰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回答,他自是知道舅母口头功夫的厉害的,却不知她与闻昭曾私下见过面。
他心中忽然浮出一个想法,舅母见她,说的话题无外乎两人的家世、门第之类的话,加之那几日清川与明三娘亲事,闹的沸沸扬扬的。
只怕闻昭先前离京为真。
思及此,心中更是一沉。
女使说闻昭那日走得急,神色恹恹。看来,明日得再派人去林家一趟了。
见他陷入沉思,久久不回,侯夫人又道:“若是、若是她不愿见我,此事日后再说也可。”
魏钰垂眼,道:“她并不在我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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