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看着香饮子里倒映出来的灯火,侧过脸看向杨氏,很是无奈:“嫂嫂,你别乱点鸳鸯谱了。”
杨氏不赞同这话,捏捏她的脸颊:“什么叫乱点,这缘分是一早定下的,说不定你和王徴就是有缘呢。我瞧他就不错,长的俊朗,学识又好,家世也好,人品贵重,可堪托付。”
闻昭听着这些点评的话,脑中忽地出现另一张脸。
她压下长睫,心尖猛地一滞。
良久,才说:“我对他没有这些想法。”
杨氏看看他,见小娘子恹恹的,只当是她疲惫了,也没再打趣她,“早些回去歇下,瞧这脸蛋都瘦了。”
闻昭乖乖应下。
日复一日地忙碌着,日子悄然间流逝。
打那日见过王徴后,杨氏便暗暗地操心起了闻昭的亲事。
她是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的,为她挑选良人很是用心,自己私下打听不说,还得徐贺钦替她参谋。
闻昭对这些事全然不知。
只是这日过后,王徴待她更亲近了些。因着杨氏的话,闻昭对他留了些心思。可没几日,王徴因族中之事休了几天,等他回来,见他待众人都是一副热络的模样,闻昭便再没当回事儿。
杨氏后来提了一嘴闻昭婚事的事,闻昭都以暂时没想法推搪过去了。后来见杨氏和徐贺钦都认真地替她谋划着亲事,昭心下过意不去,便拉着杨氏去了她的屋里头。
踌躇许久才说:“嫂嫂,不瞒你说,我其实……”
杨氏见她说不出口,接话道:“其实有一点喜欢王徴?”
闻昭摇头,索性全盘托出:“不是王徴,同他没关系。是我之前喜欢过别的人,只是如今明白我同他不会有结果。”
她沉默几息,长睫轻颤,轻声说:“但我,毕竟是真心实意喜欢过的……我暂且是没心思在情爱一事的。”
杨氏也沉默了,年少慕爱时的感情,实在难忘,之后她便暂且歇了这个心思。
……
进入冬季之后,京城冷的厉害,北风猎猎,屋里的地龙却烧地暖烘烘的。
侯府书房,裴清川披着外衣坐在书案前,垂眸看着案几上的一副画,这画足有两尺长,画心是一位女子。
青年神色温柔,案前灯火煌煌,昏黄灯光揉入他眸中,平添几分柔情。
他看着,忽地伸手,手指缓缓放在画中人的面颊上,轻轻摩挲着纸张。
良久,他才将画卷起来,小心地放进画匣,藏进书案暗格。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敲门声随之而起。
裴清川理了理衣袍,视线挪过去:“进来。”
寸识进来,恭声道:“郎君,祁州那边的人回话,说是没有闻姑娘不曾回去过。祁州周遭的州府也派人去查了,都说……”
他看着裴清川面无表情的脸,背脊窜上一股寒意,不得已硬着头皮轻声说:“都说,没有见过闻姑娘。”
裴清川眉头紧锁,看着跳跃的烛火,低喃:“都没有,她当真就这么狠心吗。”
寸识拱手道:“郎君,要不换几个地方再找。您再想想,闻姑娘喜欢哪些地方,说不定还会有线索。”
裴清川揉了揉额间,挥手示意他出去,“我再想想。”
已经近两个月了,他丝毫没有半点闻昭的消息。
她走得干脆,用过的一切都没带,甚至自己给她买过的簪子和消遣的小玩意儿通通都没带。
什么也没留下,一个字都不曾留下,半句话都没。
他摸了摸脖颈处的平安符,喉间滚动了一下。
这是闻昭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分明是心里还有他的,可为什么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呢。
既然是喜欢的,又何必生离。
他垂着脑袋,偌大的房间只他一人,孤零零的。许久,才传来一声满是不解的低喃:“闻昭,为什么。”
裴清川在书房睡了一夜,翌日收拾齐整去上朝。
这些日子来,他面容冷俊,鲜少与外人交流。侯夫人每每同他说话时,裴清川只极为冷淡的回应几声,眉目间像是结了霜一般。
今日又是这般,今晨零星地飘着些雪花。
见他穿的单薄,侯夫人抱着个雪白的貂绒大氅在门口给他,裴清川只吩咐寸识收下,行了一礼便越过她离去了。
侯夫人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影愈加的心痛,他重伤初愈,便得知闻昭离开的消息。
起先还满怀期待地寻着人,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没半点闻昭的消息,他也渐渐地消沉了下去。
侯夫人痛在心头,悔意整日萦绕在心尖,也知自己这回是犯了大错。可从小到大,她亏欠清川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想弥补都找不到头。
她也暗中派人去找闻昭,可天下之大,若一个人想将自己藏起来不被人找到,实在是太容易了。
看着逐渐远去的青年的清瘦的背影,她双手合十,默念佛偈。如今只希望早日得到闻昭的下落。
当下新政推行顺利,临近年关,朝中也无甚大事,只提了几句京城治安问题之类的事,便下了朝。
出了煦方门,裴清川被迎面来的北风一吹,轻咳了两声。正欲上马,忽闻身后有声音唤他,裴清川定步转身。
“清川!”
“兄长。”
袁嘉善扶着腰顺着气,缓了片刻,才说:“有消息了。”
裴清川一愣,浑身血液似乎一时都加快了许多,他猛地抓住袁嘉善的肩,有些不敢问出口,轻声道:“可是……可是闻昭?”
袁嘉善点点头,一掌拍开他的手,继续道:“陈璟那小子,前些日子去他外祖家了,这不今日忽地来了两封信到家里。一封是五娘,另一封是给我的,令仪拿给我一瞧,说是在越州看到过闻昭,只是不知如今是否还在。”
陈璟母亲出自金陵谢氏,若从京城出发去金陵,须一路南下,途中自会经过越州。
“越州。”裴清川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地名,随即躬身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兄长,若能找回闻昭,我必定亲自登门谢过陈璟。”
袁嘉善摆摆手:“你忙去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裴清川吩咐寸识回府收拾包裹,先前因着新政,陛下将他调至礼部,他当即跨马往礼部衙门赶去。
这些日子来,他白日里忙于政务,几乎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也只有如此,才能避免更多的胡思乱想,是以公务早已处理完成。
如今看着空空的案几,心里倒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手中暂时无事务交接,随即出了府衙,翻身上马,往宫中赶去。
官家听得是他求见,当即便宣他进来。
“清川今日来,是所为何事啊?”
裴清川直挺挺跪在地上,闻言垂首行礼,一字一句道:“因臣之过,使未婚妻不得已离京,弃我而去。今闻妻行至越州,年关将至,新岁在即,阖家团圆之时,臣欲接她回家,解先前种种恩怨,同她共渡新春。”
他双手放在地上,深深行一大礼:“还请陛下允臣些时日,迎妻归家。”
郑弗陵对他的事也是知道内情,心里也颇过意不去,如今见他提出这等请求,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大手一挥准了他的假。
当夜裴清川便跨马出城南下。
……
今冬的越州较往年暖和些,只下过几场雨,一场雪都没见过。
才进腊月不久,不多几日之后便要休寒假,书院几位夫子忙着出题考核学子,闻昭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傍晚回家时,累的眼酸脖子痛。
杨氏已经显怀了,膝上盖着个狐皮毯子,手里为肚子里孩子缝制了一半的新衣。
见闻昭吃东西都慢吞吞的没精打采的,她搁下手里活计,温声道:“也就忙这几日了,等休假了就好了,到时咱们出去好好玩玩。”
闻昭揉揉眼,看看她的肚子:“我是不敢带嫂嫂出去的,就看兄长到时是否有空了。”
杨氏凝眸想了片刻,说:“这个时节,衙门倒是清闲,不过各种应酬免不了,要等他有空,也该准备着过新年了。”
闻昭支着腮微怔。
新年。
这一年太长了,她从云安一个小地方辗转到祁州,再到京城,再至如今的越州。如今忆起桩桩件件的旧事,竟恍若隔世。
她一时出了神,杨氏喊她都没听到。直到脸颊上一冰,才堪堪回神:“嫂嫂?”
杨氏坐在她身侧,问她:“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闻昭摇摇头没说话,杨氏也没在意,重复方才的话道:“今日城北待贤巷越州司马张铮家的大娘子来了府里,话里话外都打听你如今可有婚配。我也是疏忽,那回你说暂时无心情爱之后,竟也没再打听这些,如今看来,竟是将你给耽搁了。”
闻昭一滞,看着杨氏,有些说不出话来。
杨氏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你既唤我一声嫂嫂,你的这些大事,我与夫君自是要亲自操持的。先前与夫君也留心了几位青年才俊,容貌家世皆可,若是你有相看的意思,我可替你做局邀他们来府里。”
她字字真心,言语间也多为闻昭考虑,反而令闻昭心中酸楚。
“按理来说,师母去世不久,咱们是不能谈婚论嫁的。可你当下正是合适的年纪,耽搁两三年,年岁空长,怕到时候不好说亲。这个世道,女孩儿多艰难,思虑也要更多些。我是想着,先相看好人,将这事定下了,过两年再成亲,什么也不误。”
她说完,见闻昭垂眸不语,昏灯轻轻摇,小娘子面容半明半暗,神色不明。
杨氏捏了捏她的手:“你意下如何?”
闻昭抿抿唇,心湖像被投了一颗石头,激起涟漪阵阵。
“我……”
见她犯了难,杨氏轻叹息,劝解道:“女子多为重情之人,我不知你如今心里头,是否还有先前中意的人。但我想,过了这么久了,他既不曾露过面,想必是放下了。”
“男子情到浓时,说出的海誓山盟听听就够了,你也不必再耽溺于过往,该往前看了。难不成他还当真的为你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啊。”
闻昭眼睫一颤。
他与她之间,寥寥数语实在难以说清。因此她不曾向任何人说过她与裴清川之间的事,杨氏并不知。
听她这般说,下意识地想辩驳几句,可斟酌她话语,却不无道理。
她孤零零一人在世,恩怨情仇早已消弭。前尘已去,反正迟早得嫁人,还不如听了杨氏的话,就嫁在越州好了,离徐贺钦和杨氏又近,往后也不算太过寂寞。
思及此,闻昭沉默片刻,抬眸看向杨氏,眉眼弯弯,笑着说:“我懂嫂嫂是我好,一切全凭嫂嫂做主。”
杨氏顿时展颜应下。
……
三天后,书院休假,闻昭睡了整整一日。
这几日杨氏忙着替她相看的事,整日不得闲。见闻昭有空了,索性将她拉过去。
书房放着许多画匣,里头皆为近日杨氏搜罗来的适龄公子的画像,旁边置有一沓纸,是徐贺钦记的这些公子们的习性、家世、品性云云。
闻昭被杨氏拘着看了一日,额角胀疼,正想找个借口溜了。
这时,女使捧着个帖子进来,说是太守王家的五娘子送来的,邀闻昭后日去鹤正楼赴宴。
既是王姝送来的,闻昭接过帖子,满口应下,正好出去透透气。
到了腊月初六这日,闻昭一早便起来梳妆。推门时,有零星的雪粒子飘过,她心下一喜。
越州新雪。
一整个冬季不见雪,闻昭只当今岁没雪了,这时见了,实在出乎意料。
用了个早膳的时间,外头已落了浅浅一层薄雪,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生了些雾,四周模模糊糊的,颇有意境。
闻昭披了件雪白的狐皮披风,脸蛋藏在毛茸茸的立领中,只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在外面,扑闪闪的。
她撑着伞上了马车,轿夫收起脚凳,轻扬马鞭,马车辚辚驶过,雪地上留下浅浅一道车辙印。
越州草木尚青翠,白雪覆在枝头,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偶有几处绿意,可窥见斑斑生机。
闻昭掀起马车车窗布帘,外面少有行人,偶有几人,也是撑伞紧紧相依,匆匆而过。
这时的雪已下的很大了,片片雪花如春日柳絮,很是扰人视线。
闻昭伸手出去,指尖接住几片新雪,很快便融为水珠。
马车行在长街时,有小贩提着花灯吆喝着经过,闻昭恍然间看到一只兔子灯,她看的新奇,索性探头去瞧。
奈何飞雪迷眼,马车跑的也快,再也瞧不真切。她心生遗憾,意兴阑珊,悻悻收回眼,自然也没注意到彼时路边酒楼楼上敞开的窗子边,站着一位清贵俊朗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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