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原本闹哄哄的院子里顿时陷入寂静，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魂魄，吓得不敢出声。
纪云缈愣在原地，脸上血色渐渐褪去，虽难掩失望却还是冷静道：“你既然心有所属，那我们的婚事…”
“云缈，我与她并非男女之情。”谢垣出声打断，面露不忍却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只看着她轻声解释，“外面流言甚嚣尘上，我要为她负责。”
负责？
有一瞬间纪云缈都要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她身型不稳晃动了一下，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像那天晚上那般失态。
青萝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几步扶住她。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虽不敢直接破口大骂，刀子似的眼神也直往谢垣身上插去。
纪云缈撑着青萝站稳，她捂住胸口，心脏紧缩成一团，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毕竟是曾经的恋人，虽然提前做了许多准备，真到了这一步还是感觉很难过。
深呼吸几次平复心绪，她朝青萝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转过脸向着院中呆若木鸡的众人，轻声道：“大家都出去一下…”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这才如梦初醒，但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没事，你们出去吧，青萝也一起，我有些话想与谢公子单独说。”
青萝眼里溢满担忧，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领着众人一步三回头往院外走去。
谢垣也打了个手势，他身边的小厮将手中的锦盒放在院内石桌上，朝两人行了礼，弯腰转身离开，还贴心替他们合上院门。
院内没了旁人，纪云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垂下眼睫决然道：“若我不同意呢？”
“大昭民风开放，你与她未有出格行为，只要从此保持距离，并不存在一次同行便到了影响名声，非娶不可的地步。”纪云缈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眸子里渐渐蓄满泪水，“谢垣，这不是理由，这并不是理由。”
谢垣略带僵硬撇过脸，避开她伤心欲绝的眼神：“云缈，我可以对天起誓，我对芳柔绝无半点私情，也并无半点逾矩。”
纪云缈眼里满是不解：“那你为何要将她纳入房中？”
谢垣沉默了，半晌才挤出来一句：“我与她自幼认识，如今她也只求在府上有个安身之处，你大度一些罢。”
大度？
好一个大度！
“我绝不会与他人共侍一夫。”泪水最终还是如断线的珠子，从她白嫩的脸庞上无声地滑落，将方才那句话说完，“你我之间的婚约，本就只是口头上说说，如今便算了吧！”
闻言谢垣脸色突变，似乎没料到她会作此回应，当即毫不犹豫拒绝，寒声道：“我不同意！”
他沉着脸凝视纪云缈片刻，面容如同覆上一层冰霜，压着性子解释：“芳柔即便入门，也不过是个妾，根本不会影响到你正妻的地位，何必这般固执！”
见她不语，谢垣眉头紧锁，犹豫几番还是抬手屈起指节，动作生疏地给她拭去眼泪：“不要使小性子胡言乱语，你我议亲之事，京城人尽皆知，若真的退婚，你要如何自处。”
纪云缈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垂下眸子喃喃道：“你忘了当初承诺我的事了么？”
若决定与我一起，你是否能做到只有我一人，以后会与别的女子保持距离？
谢垣盯着她，薄唇轻启：“我没忘记，从始至终，我便只心悦于你。”
是的…
从来就没有承诺过她没有别的女人，只不过自己当时陷在喜悦里，对那些语言漏洞视而不见罢了。
事已至此，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抬手随意抹了把脸，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着来，唯有这一点，我绝不会退步。若你决意纳妾，你我之间便没什么好说的。”
谢垣来之前便料到这是个麻烦事，若纪云缈知晓，定会生气不满找他哭闹，可未曾想她的反应会这般激烈。
谢家乃世家大族，族中多的是妻妾成群之人，他只是往院子里塞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何要闹得如此天翻地覆。
几次三番争执，他心中也有些恼怒。终于失去了耐心，语气也冷了下来：“大昭男子三妻四妾为常态，为宗族延续，开枝散叶都有可纳妾，何必如此不依不挠？”
听得这一长串责问，纪云缈没再出声反驳，只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和疲惫。
谢垣心中一酸，险些又要说些软语安慰。转念一想，若此时退让，会令事情变得更加难办，不如速战速决。
他有自信，给她点时间，终究会想通的。
于是嘴唇微启又合上，将心头不舍压了回去。
两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是谢垣先打破了沉默，走到石桌边上托起那个红木锦盒，递给纪云缈：“这是送给你的。”
纪云缈没有伸手接，甚至懒得再给他一个眼神。
见她这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谢垣叹了口气，将锦盒搁在一旁，语气淡然：“我已同纪伯父商议过，会尽快安排我俩的婚事。至于芳柔的去留，你便不用管了。”
说罢留下那个精致的红木锦盒，转身推开院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垣走后，院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纪云缈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手掌蹭上粗糙的地面，磨出来几丝血痕。
手心的刺痛让她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她开始思考自己与谢垣，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无意识环顾四周，涣散的视线渐渐聚集在东面那堵墙上，墙头斑驳，此时已经爬满了藤蔓。
三年前徐夫人病重，纪老爷不在府上，王姨娘拦着不让请大夫。
纪云缈前去讨说法，还被教训了一顿说什么要尊重长辈，不得忤逆之类的。
她一如假包换的现代人，哪会被这些废话禁锢，当场抄起边上的棍子就要打出去。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被几个下人压着关进了院子里。
到底顾及着是府上的大姑娘，没敢真将她捆了锁小黑屋。
硬的争不过，只能选择智取。
纪云缈拿了私藏的银钱，悄悄摸索到院墙边，打算直接翻墙出去。
骑在墙头时，恰好遇上了路过的谢垣。
以相由心生这种玄学标准来说，谢垣玉树临风的模样让她看到第一眼，就觉得这应该是个好人。
倒没有什么掉进怀里的狗血剧情，在谢垣略带惊讶的目光里，她从墙头跃了下来。
得知事情原委后，谢垣帮她请了大夫，甚至明里暗里敲打过纪老爷，宠妾灭妻非君子所为。
不得不承认，起初对谢垣心生好感，就是他在困难时对自己伸出了援手。
慢慢的，母亲的日子也好过了，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惜了…
*
“纪云缈，你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头干什么呢？”
推门声伴随着一道询问打断她五味杂陈的回忆，她也懒得起身，就这么坐在地上，侧过脸看向来人。
纪明思用扇子斜斜挡着光，婀娜多姿迈了进来，扇面在她脸上留下一小片弧型阴影。
“啊，我知道了，听闻今日谢家公子来府上同父亲说了纳妾之事？”她看着坐在地上的纪云缈，毫不留情开口嘲笑，“哎呀呀，这正妻还没娶进门，就想着纳偏房了。”
见纪云缈不答，又上前几步居高临下道：“前几日我不是还好心提醒你，要提防人家青梅竹马的情分，这不就应验了？”
纪明思掩着嘴角，眉眼间尽是快意。
自己几次三番想要跟谢垣搭上关系，都被谢垣冷漠拒绝，更是在去岁花朝节当天出了个大丑，沦为整个京城权贵圈的笑柄。
还以为多么情比金坚，也不过如此！
纪云缈没有理会她的嘲笑，反倒直勾勾盯着她看。
察觉到她肆无忌惮的目光，纪明思顿觉毛骨悚然，立马竖起扇子挡在身前，结结巴巴道：“你想干嘛？”
纪云缈眯起眼睛，终于看清楚扇面上绣着的两排小字。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她掩面笑了起来，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却感觉身心别样轻松。
纪明思见她这副模样，立马噔噔噔往后退了三步远，睁大眼睛像看疯子：“纪云缈，你别是伤心过度发了癔症吧？”
“二妹妹，瞎说什么呢！”
纪云缈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还走到石桌边替自己倒了水，朝她举起杯子，施施然隔空碰了个杯。
她仰头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只是方才突然想通了，往事不可追，不必困在其中。”
纪明思被她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搞得摸不清头脑，心里直打鼓，却不愿在面上露怯。
“这么说，多亏我来寻你了？”
她上下打量纪云缈一番，不客气道：“那不应该送我东西以示感谢？”
纪云缈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片刻后让开半个身子，指着自己的房间，朝她莞尔一笑：“说的也是，那不如你随我进屋，让我好好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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