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嘛,来日方长,至少,在这方寸膳桌间,她成功地缩短了距离,窥见了一个更鲜活的沈清弦。
冰山又如何?她萧华棠最擅长的就是融冰取水。
一顿本该温馨的早膳,在近乎凝滞又暗流涌动的沉默中接近尾声。
沈清弦几乎是粥碗见底的瞬间,便如同得到赦令般放下了筷子,动作干脆利落。
“殿下慢用,”她倏然起身,玄色衣摆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军务繁杂,臣先行告退。”
“嗯,去吧。”萧华棠没有挽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优雅地用丝帕沾了沾唇角。
然而就在沈清弦转身,脚尖刚转向门口,准备迈出那“逃生”的第一步时。
萧华棠清泠泠的嗓音又不紧不慢地响起,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对了,驸马,”她拿起手边的清茶,慢悠悠地啜饮一口,目光却透过氤氲的茶气,精准地锁定了沈清弦瞬间僵硬的背影,“晚膳时分,宫中司制局的掌印女官,会送一批江南新贡的上好云锦和软烟罗过来。”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亲昵:
“你需得在场,陪本宫一同挑选。毕竟……” 她尾音拖得意味深长,“驸马的喜好,本宫也想了解得更清楚些,才不至于所选非人,是不是?”
挑选衣料?这分明是内宅妇人操持之事!
沈清弦的背影,僵得像一块被骤然投入冰窖的玄铁。
她紧抿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胸膛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下某种反驳或抗拒。
最终,所有挣扎都化作了一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认命般沉重的单音:
“……是。”
看着她几乎是逃离般的背影消失在关拢的门后,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萧华棠这才轻轻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的银箸。
她并不指望一顿步步紧逼的早膳,就能立刻融化那座坚固的冰山。
但是,她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她界限分明的领域上,成功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哪怕只是长公主她自以为的。
习惯同桌而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还要让她习惯自己的目光,习惯自己的声音,习惯自己……无处不在的、温柔又强势的存在。
沈清弦啊沈清弦,本宫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和耐心多得是。
萧华棠端起手边那杯温热的清茶,浅浅抿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弥漫。
她望着那扇已然空荡荡的门,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如同猎手锁定心仪的猎物。
对于拿下沈清弦,她似乎摸索到了更精准、更有趣的进攻节奏。
这场由她主导的“驯服”游戏,才刚刚渐入家境呢!
**
晚膳时分刚过,公主府那间专用于待客的敞亮花厅已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新熏的鹅梨帐中香,甜暖中带着一丝清冽,却丝毫无法驱散沈清弦踏入厅门时,带来的那股凛冽气息。
司制局的掌制女官赵嬷嬷,早已领着四位捧着沉重托盘的宫女肃立在一旁。
托盘上堆叠着数十匹锦缎绫罗,如同打翻了天上的虹霓织就的画卷:娇嫩的樱粉、贵气的绛紫、清雅的月白、沉稳的靛蓝……
更有流光溢彩的云锦、薄如蝉翼的软烟罗、暗藏玄机的缂丝,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沈清弦一身利落的玄色常服甫一进门,目光触及这片过于绚烂的“布料海洋”,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
她整个人如同投入花丛的一柄墨玉匕首,与这满室的奢靡华彩格格不入,怪异地构成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主位上,萧华棠正姿态慵懒地斜倚着,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一匹雨过天青色的云锦,那细腻光滑的触感仿佛挠在她心尖上。
见沈清弦进来,她眼底瞬间燃起星火,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只是寻常夫妻间的闲话家常:
“驸马来的正是时候,”她声音清越,带着亲昵,“快来看看,司制局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来了。瞧瞧这颜色、这质地……”
她纤手一扬,指向那片锦绣,“可有哪匹能入得了我们沙场点兵、英姿飒爽的驸马爷的法眼?”
沈清弦依礼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流光溢彩,语气如同她身上的玄衣一样平淡无波:
“殿下眼光卓绝,所选之物必是上品。臣于此道不通,全凭殿下做主。”
她嘴上说着“全凭做主”,身体却无比诚实地钉在了原地,选择了一个既能清晰看到布料色泽纹理,又能与萧华棠那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保持着至少两人宽的“安全距离”位置。
那距离感,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
萧华棠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也不戳破,只自顾自地起身。
她拿起一匹月白色暗纹杭绸,足尖轻点,袅袅娜娜地走到沈清弦面前,将那匹素雅的料子在她挺拔的身姿前虚虚一比划。
距离近得沈清弦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清雅的茉莉头油香。
“啧,”萧华棠秀眉微蹙,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在沈清弦劲瘦的腰身,和宽阔的肩线上流连。
“太过素净了,衬不出我们驸马这般的……英姿勃发。”
她刻意咬重了“英姿勃发”几个字。
她放下月白杭绸,又拿起一匹花纹繁复、宝光流转的宝蓝色缂丝缎,再次凑近。
这次,她几乎是贴着沈清弦的手臂外侧再次虚比。
沈清弦只觉得那柔滑的缎子仿佛带着电流,隔着空气也能让她手臂的皮肤微微发紧。
她下颌线绷得死紧,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华丽却陌生的纹样上,眼神端正地像是在研究一幅艰涩难懂的军事布防图。
“这个颜色倒是不错,蓝得正,衬你。” 萧华棠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语气带着点品评珍宝的满意。
“可惜这缠枝莲纹过于琐碎,稍显女气了些。”
她惋惜地放下,目光却依旧黏在沈清弦身上。
这句话落下,沈清弦低下头来,刚好与萧华棠的视线相撞。
她心下一紧,身体绷地更紧了,反复回忆着这几天可能暴露的瞬间。
额头上甚至有细微的汗渍,正在悄悄地冒出来。
捧盘的宫女中,年纪最小的秋菊忍不住偷偷抬眼,恰好看到驸马爷那副如临大敌、身体僵直如铁板的模样。
她赶紧低下头,憋笑憋得肩膀微微发颤,用气声对旁边的冬梅嘀咕:
“冬梅姐…你看驸马爷站得…像不像咱们昨儿在靶场看的木头桩子?殿下的料子还没挨着她呢…”
冬梅目不斜视,嘴角却同样抽搐了一下,同样用气声回道:
“嘘!仔细你的皮!不过…确实像。瞧那汗,鬓角都快滴下来了。殿下这‘丈量’驸马的风采,可比看宫里排新戏精彩多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憋得辛苦的眼神。
赵嬷嬷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只是偶尔飞快抬眼瞄一下僵持的两人,心中默默盘算:
这宝蓝色缂丝缎价值几何?要是摔了碰了,这责任算谁的?哎哟,长公主殿下,您逗驸马也悠着点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