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棠似乎终于“锁定”了目标。
她一抬手,拿起一匹玄色织金蟒纹的锦缎。
这料子颜色与沈清弦身上的常服相近,但质地更加厚重华贵,暗金色的蟒纹在玄色底料上隐隐浮动,张牙舞爪,透着一股内敛的霸气。
“驸马,”她这次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向前迈了一小步,真正拉近了距离。
她没有再虚比,而是伸出手,想将那匹锦缎的一角,自然地搭在沈清弦平直紧实的小臂上,以便更直观地感受效果。
“看看这匹如何?沉稳不失贵重,倒是……”
就在那冰凉滑腻、带着金属般华丽光泽的布料,真正接触到她手臂布料的瞬间。
沈清弦的身体如同被猛火燎到,又像是被强弓硬弩近距离锁定。
她整个人不受控制般,迅猛无比地向后撤了一大步。
动作幅度之大,速度之快,不仅带起一阵突兀的微风,甚至让腰间悬挂的玉佩都发出了急促的撞击清响。
那匹价值不菲的玄色织金蟒纹锦缎,失去了支撑点,无声地从她骤然撤离的手臂滑落。
布料的边缘擦过空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委顿在光洁如镜的紫檀木地板上。
花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连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捧托盘的宫女们齐刷刷垂下了头,恨不得把脖子缩进领子里。
秋菊吓得差点把托盘丢出去,冬梅赶紧扶住她,两人脸色都白了。
赵嬷嬷眼皮狠狠一跳,心疼得直抽抽:祖宗诶,这可是江宁织造今年供上来最好的蟒纹缎!够普通人家吃用十年了!
萧华棠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
她脸上的笑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春水,一点点碎裂、剥落。
她看着沈清弦眼中瞬间掠过的惊慌失措,和紧接着强行压制住近乎苍白的镇定。
看着她下意识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自卫的姿态……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噌”地窜上心头,瞬间烧干了所有旖旎的心思,烧得她心口发烫,指尖冰凉。
他就如此厌恶她?!
厌恶到连一片衣料的间接接触都如同毒蛇噬咬?!
她萧华棠堂堂长公主,在他沈清弦眼里,竟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百倍?!
“沈清弦!” 萧华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棱般的冷峭和压抑不住的怒火,在寂静的花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本宫是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吗?!让你避之唯恐不及到如此地步?!”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子,砸向对面那个僵硬的身影。
沈清弦也被自己这过激的反应惊住了。
她几乎是立刻躬身,动作迅捷地弯腰捡起那匹华丽的锦缎,手指用力捏紧了那冰凉滑腻的缎面,指节泛白。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微颤,像是在极力抚平惊涛骇浪的内腑:
“臣…不敢。是臣一时失仪,惊扰殿下圣驾。臣只是…只是……” 她艰难地寻找着词汇,“…不习惯。”
“不习惯?!” 萧华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踏前一步,逼近沈清弦,“那林楚楚与你这般亲近,你怎不说不习惯?”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她仰着头,那双总是含着风情笑意的眸子此刻燃着火焰,死死锁住沈清弦低垂的眼帘,试图穿透那片浓密的睫羽,揪出里面深藏着的让她如此抗拒的真相。
“你是本宫御赐的驸马,是本宫名正言顺的夫君!
夫妻之间,亲近些有何不妥?!
难道在你沈大将军心中,本宫身为你的妻主,连为你量体裁衣、挑拣布料的这点资格都没有?!嗯?!”
她的质问,字字诛心,句句如刀,直刺沈清弦无法言说的软肋。
沈清弦只觉得喉咙发紧,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
她能说什么?又能解释什么?
那些深埋心底的顾虑和恐惧,如何能宣之于口?
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用最沉默、最坚硬的姿态,筑起最后的心防。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砾石摩擦:“臣……绝无此意。”
看着她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却用这无声又似铜墙铁壁般的抗拒,将她所有努力都狠狠弹开的模样。
萧华棠心头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嗤啦”一声,瞬间熄灭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上无边无际的疲惫与委屈,还有一丝彻骨的冰凉。
那冰凉从心脏蔓延开,冻得她指尖都在发麻。
她费尽心机,放下身段,步步为营,只为靠近她一点点。
抛出的热情如火,却只换来她一次又一次冰冷的回避,和坚硬如铁的抗拒。
她萧华棠,何曾受过这等磋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熟悉带着暖意的鹅梨帐中香,此刻闻起来却有些发苦。
她强压下鼻尖骤然涌上的酸涩感,和眼眶的微热,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张让她又爱又恨、又恼又怜的脸。
对着一直紧张得快要晕过去的赵嬷嬷,萧华棠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仪,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怠与疏离:
“罢了。”她挥了挥手,轻轻舒了口气。
“就按驸马平日所穿衣裳的尺寸,用那匹宝蓝色的缂丝缎,还有这匹玄色织金蟒纹锦,”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已被捡起的料子,心头又是一堵,“各做两套常服吧。纹样……简洁些。”
“是!是!奴婢遵命!”赵嬷嬷如同听到了天籁,忙不迭地带着宫女们收拾起散落的锦缎和托盘。
她们各个动作麻利得像是身后有老虎在追,迅速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花厅。
偌大的空间,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或者说,只剩下一个背对着她,散发着冰冷疏离气息的长公主,和一个僵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匹冰凉锦缎的驸马。
窗外的夜色沉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萧华棠背对着沈清弦,静静地望着那片无边的黑暗,沉默了很久很久。
烛火在她华美的宫装上跳跃,却照不亮她此刻神情分毫。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寒潭深处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划清界限般的疏远:
“驸马既然这般不习惯……”她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地,“日后……本宫不再勉强便是。”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沈清弦一眼,径直抬步,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花厅。
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这是沈清弦从认识萧华棠之后,从未听到过的语气。
她应该很失望,沈清弦想着。
可,那也好过沈家株连九族。
沈清弦依旧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中那匹玄色织金的锦缎冰凉滑腻,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她望着萧华棠离去的方向,那抹裹挟着失望与受伤的背影,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心口处,像是被细密的针尖反复扎刺,泛起一阵阵陌生而尖锐的疼痛。
这感觉,比她受过的任何刀剑之伤都要来得难受。
她成功了。
她用最激烈的方式守住了自己的界限,避免了那可能让她防线崩塌后更危险的亲近。
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胸腔里翻涌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仿佛巨石压顶般的窒息感?
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凛冽、都要刺骨的寒意,正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无声无息地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冻得她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不再勉强……”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这本该是解脱的宣告,此刻却沉重得如同千钧锁链,牢牢捆缚在她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空旷华丽的花厅内,烛火摇曳,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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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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