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息听到这里,不多留,交由稻华留待善文将账本收拾出来。
这个时辰娘亲差不多起了,乔息往主院去。
主院是乔式和两位妻子的住所。因乔式起居不便,作息各不相同,三人便分开独居。她娘和孙惠住东西厢房,她爹独自一人住主房。
卫文郦已经起了,乔息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对镜梳妆。
乔息挤进娘亲的镜子,看了看娘亲繁盛的发髻,从袖子里拿出一颗拇指甲盖大的珠子。
“好大的珍珠。”卫文郦接了珠子,对着耳垂一比,“可以做个耳饰。只有一颗?”
“只有一颗。”乔息道:“做簪子吧。”
“簪子?”卫文郦看了她一眼,转而对镜道:“不做簪子,你不喜欢。”
“今日你有事忙没有?”
“和你惠娘一起去探望音儿。”卫文郦将珠子收入妆奁。
“正好,我有东西要给我姐。”乔息道:“上回去看她,她说月事带不好用,我就备了一批棉的给她。更宽的。你和禾禾也有。昨日我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了。”
“行。我捎上。”卫文郦打扮完毕,最后看一眼镜子。
乔息在家中排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也算兄弟姐妹齐全。
乔汲文和姐姐乔音是孙慧所生。姐姐只比她大一岁,前年出嫁;哥哥也已娶妻。剩下她和乔禾。
早饭端来,院里的丫鬟布好菜式,乔息和娘亲一起坐下。
“之后回家记得和我一块儿吃早饭。”
“我和禾禾吃了。醒来时太饿。”
卫文郦闻言,扭头仔细瞧着她,伸手抚摸她的脸,拇指轻抚她眼下的肌肤,道:“说了夜里不许太晚入睡。”
“禾禾算账有误,不和她一起罚一夜,下次她还会忘。”
卫文郦嗔怪:“别学你爹那股严厉劲儿。”
乔息笑了笑,她当然不会学,但是做账是为商之道太过根本的事情,不应该有误。
“你坊里新出的蚕丝,做好的第一件衣裳先给我穿。”
“好。”
稻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账本都放车上啦。”
乔息点头,便和娘亲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每次看望乔音,娘亲都会准备一大堆东西,出发前还得收拾一下,她就不忙活了。
“去吧。”
乔禾那边没那么快,等娘亲早饭用毕,乔息便出门了。先去拿蜀画。
临淄最大的蜀画商铺位于城东的中市,在乔府北面,离得不远。她喜欢蜀画,取画的事情不会托付旁人,都是亲自取。
画院老板看见她,立即笑脸相迎,“乔老板来啦,您的画早就绘制好喽。”
画筒递来,乔息接过不打开看,交由稻华收好,直接道:“多谢老板。”
“您常来啊。”
带着一车账簿行进,穿过中市,到达北面紧邻的国市。国市接近中市两倍大,她名下十四间作坊,其中最大的二十一坊位于国市。
驶停二十一坊后门,乔息抱画下车。
伙计帮工们来取账本,车夫将马车停去坊后马厩,乔息带画走进去。
二十一坊是临淄最大的织布和成衣一体的作坊,在十合里中占去大半用地。剩下小半用地也被乔息买下,改为二十一坊门前商铺。商铺内外惯常挤满买者,乔息和其他人每日都从后门出入。
穿行廊下,洒扫下人随处可见,一一和她道好。行过后处天井,走到作坊中央的一座楼屋。上挂匾额:繁忙阁。
二十一坊不是单独一座作坊,而是一片作坊群。有坊楼十五座,加上门前三铺,盥洗室、厨房及繁忙阁各一楼,总共二十一座,每座两层,之间游廊相连。
繁忙阁是乔息和她两个副手日常处理事情的处所,她名下所有产业每日事务都会汇集到这里。一层待客议事,二层存放文书,有内室用于盥洗和休息。
除此之外,二十一坊也是乔息私宅外第二个收藏蜀画的地方。
她的副手之一,郑会寻指挥下人们搬运账本放回繁忙阁内,忍不住抱怨道:“下回你家的述业日真没必要来回搬运账本了,这多麻烦,也不怕路上有丢损,让你爹来一趟不就好了。”
“说过好多次,我爹不听。”她爹自从断腿之后就不喜欢人前矮一截。矮的那一截不是她爹的腿,而是在子辈面前的威严。
她如今的产业规模比不上巅峰时期的乔式,但十九岁的乔式比不过她。
下人们有序地搬运账簿上楼。乔息扫视一圈,繁忙阁四壁为了挂她的蜀画,凿了一排花钉。她找处空位,将新取的蜀画挂在花钉上。
半臂宽的画幅,暗色调作底。下半部分用墨绿色划出远山轮廓,层层叠叠;山上用更深的绿色画出树林,树上无花无果;夜空飘着树叶状的乌云,不见月光。唯一的亮部是远山与树丛深处有一束白色亮光射出,直照画卷底部,像是试图照出画外。白色的隐隐发着光,黑色的约约像个深邃的洞,整幅画十分混沌。
“好一个丹青手,画得让人看不懂。”郑会寻点评。
“我也不懂。”乔息对画还算满意。前一阵子做梦,梦见了这样一幅场景,她便找名家画下来。她也看不懂她的梦。
“干活了。”乔息道。
开工。
不得多看。蜀画发源自蜀地,绘法多用极密的线条,下笔很轻,需要细看。她平常太忙了,收藏那么多画却没什么空闲好好欣赏。
很多事情急待处理。最重要的是下月出发去往长安之前,临淄产业的所有事务都需妥善处理安置。
去年下半年便陆续为十四座作坊招纳新人手,这几月故人都在为新人做教导。成效颇为不错,最近一批新人的验收织品相当成熟,过了她这一关。
因为绣娘增加,上月一件运往五原郡的丝绸单子,在对方加购四百匹并承担运输邮驿费用后,便能妥善调度绣娘的织工进度,以确保两月内制作出丝绸并送抵。
棘手的是货运航船问题。她想买艘船,专用于临淄和长安之间的货运。销路打通至长安后,十四座作坊作为她的货源地,必须保证每月能够顺利将丝织品在两地之间运送。走水路最方便,但航船实在太难买了。
不能是一般的航船,丝织品保护不当容易泛潮。而重工大船需要官府盖章的许购文书。没有官府获批,有钱都买不着。如果不走水路,陆路的花销便太大了,民间难以找到愿意和她做生意的商人。
与河水沿岸的河内郡、河南郡三家商户的单子,谈了半年还未谈成。就是因为离得远,邮驿、车马、航船费用等花销加起来比所运货物本身还要昂贵,对方始终犹豫。不过这三笔单子她反倒不太担心,可以出发去往长安时顺路捎带。
还有去年年底新建成的十三坊和十四坊,这两座坊新出织品卖得不是很好,最近一月才卖出去一成。价格不贵,卖得不好的原因她觉着在于纹样老旧,不招人喜欢。毕竟是身上的饰件,还得要好看才行。但是绣什么新花样暂时没有头绪。
以及染料问题。乔禾作坊常用的采石人近日病重,无人采石。去长安还要带上一批新染料,路上货重又增加了。
纷乱思绪中捋出缓急,乔息翻出河运航道,想想运输的办法。郑会寻忽然问道:“五坊的帛絮碎角有二十斤,都拿去十三坊吗?”
“拿去吧。先放着,绣何种纹样我还没想好。”
“近几日城里有出现新风尚吗?这批碎角可以考虑织些新花样。”会寻起了话头,想仔细聊聊。
乔息停下笔来道:“新花样当然可以,你有什么主意?”
碎角是丝帛绢布制作成衣后剩下的边角料。十三坊是配饰作坊,碎角布料送到十三坊可以制作成荷包披帛、手帕头巾等饰品。
郑会寻道:“我听说最近城里许多人都在传黑巫术的风声。”
脑海中已成型的航道运输图景消失,乔息的思绪停住,运输的事也不得不放一放。
会寻挑眉,“我们可以绣防巫的纹样,说不定好卖。”
“黑巫术的风声?”
“是啊。害人的东西大家都怕得很,传得快,绣出来肯定招人喜欢。尤其这些邪门的东西,大家谈论起来又新奇又害怕。”
乔息低下头,桌案面前摆的是河道布局图,捏紧笔杆想了想再道:“这倒是可以,辟邪的东西大多随身佩戴。”
“你觉着可行?”
“也得看看再说。”乔息放下了笔,收拾好布局图,“风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去打探看看。”
“你要去看啊。”郑会寻来劲了,“我也就是在传舍这样热闹的地方有些听说,哪里传出来的不知道,说的人都在说可能有人被害死了。”
乔息惊了,“被害死了?”
郑会寻从隔壁席案挪过来,压低声音悄悄道:“据说是使了压魂术。”
压魂术。乔息略有耳闻,是一种用符咒摄取别人魂魄的恶法。这几年中原地区很少再冒起黑巫术的传闻,人们说得多的都是祈福降神的白巫术,这会儿传闻致死倒是稀奇。
郑会寻再挑眉,胳膊肘碰她,“你怕不怕,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看着会寻这副稀奇样儿,乔息又不想出门了。
她沉默不语,会寻还在等她答复。这时门外响起哒哒哒脚步声,稻华探个头,喊道:“老板,顾大人来啦。”
两人看出去,窗户上人影划过。雪白的靴子越过门槛,执卷手掀袍,阳光随身而入。
男人身量高,走进后当先对乔息颔首一礼。乔息点头回礼。
郑会寻道:“顾大人,你来得正好。我们打算弄点新花样,城里最近的黑巫术风声,你有什么正经消息没有?”
顾祉在房内左侧的客榻首席坐下,闻言眉头一皱,“黑巫术关新花样啥事儿啊?”
稻华奉茶,乔息和郑会寻起身走过去坐在旁边。会寻压低声音再次悄悄道:“我听说,有人被压魂术害死了?”
顾祉眉头皱得更深,“没有,瞎传呢。城里近日无人去世。”
“无人去世传得这样厉害?我可是听人连怎样压魂的法子都传出来了。”
“传得多了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会寻姑娘注意辨别,少听些这样没谱没边的事情。”顾祉手指点住桌面提醒。
会寻撇嘴。
“从哪儿传起来的?”乔息问。
顾祉思索道:“最近有个长安的巫师到了临淄,可能是那巫师当逸闻随口说的吧,被人听了去就开始瞎传。”
郑会寻又来劲儿了,“黑巫术在长安那么兴盛啊。”
顾大人立马正色道:“长安兴盛的不是黑巫术,是通神禹步,会寻姑娘注意祸从口出。”
“行行行。”
长安的巫师到了临淄,接着城内出现有关黑巫术的传言。乔息猜测可能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造成巫师离京,会是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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