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柳兰絮被人吵醒,她听到身旁有人在说话。
“你是谁?你蹲在大理寺外干什么?”
柳兰絮睁开眼,首先看见被云雾遮住的初晓,而后就是一个人影。
到第二日吗?
“问你话呢,怎么还不回答?”人影接着说道,“莫不是要报案?”
柳兰絮抱着手臂,一夜未睡的她现下头脑略有些昏沉。
就在前日半夜,柳兰絮亲眼目睹农妇一家遇害,而她附身的大黄狗也不幸重伤而亡。
她以为她会跟着大黄狗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料灵魂竟然安然无恙回归原本的身体,她对此松了一口气,但又再次把心高高悬起。
柳兰絮听见侍女们在讨论大理寺新出的案件,这桩案件的主犯正是她所担忧的农妇林三娘。
侍女们都说林三娘蛇蝎心肠、枉愧为人,应该下阿鼻地狱,受五马八分尸之刑。
柳兰絮一打听缘由,才知道在侍女们眼里,林三娘为了和情|夫私奔,敢弑婆母杀儿子灭口,完事后以受害人的身份来欺骗大理寺的官差,假装人不是她害死的,为的就是洗脱嫌疑,再和情|夫正大光明的双宿双|飞。
柳兰絮听完侍女的话,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在她看来,林三娘根本不是侍女口中那般无情无义的人。林三娘肯定是被人栽赃陷害,就是不知道是谁这么狠辣,故意诬陷一个无辜的孤苦女人。
柳兰絮作为唯一知道实情的人,再加之不忍对她有恩情的林三娘蒙冤,遂当即就生出为林三娘申冤的想法,但为林三娘申冤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
她没有正当的身份来为林三娘伸冤,更无法对外解释一个养在闺中的小姐,是如何认识到乡野村妇的,因此柳兰絮纠结万分,思虑到底要不要去大理寺帮林三娘翻案。
摆在她面前的选择有两个,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忘记过去的一切,从此与林三娘是两路人,反正林三娘的死与她无关,要么她勇敢站出来,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无愧于自己的内心,但如果身份暴露,世人会指责她一个大家闺秀出来抛头露面,导致她的风评受到影响。
做哪个选择呢?
柳兰絮经过深思熟虑,最终下定决心选择后一项。
既然她知道案发过程,就一定要说出来。
她不愿意无辜者蒙冤,讨厌加害人逍遥法外。
做事得做妥当,柳兰絮惦记着被人发现身份的后果,她不可能直接莽撞地出门,便折中想了个法子。
她男扮女装,逢外人就假装是襄州的商户,来陇阳是想做生意,正好她幼时不在陇阳本家,而是在襄州居住,会说一点襄州话,再者她确实有产业在襄州,便不会轻易被人揭穿。
别人要是再问她给林三娘说好话的原因,她就有理有据的胡编乱造,讲一是带货物去交易的路上时,被贼寇打劫,与侍卫走散误入山林,是林三娘之父救济了她,二是好奇林三娘一个温顺的弱女子为何会深陷杀人风波。
做好应对之策,柳兰絮便对侍女说她要休息一天养好精神,在此期间,任何人都不能进她的卧房,然后她乔装打扮成男儿模样,趁昨夜暮色浓黑的时候偷偷爬狗洞出庄子,再跑到大理寺外的屋檐下,特地蹲从那里出入的官差。
这便是她一夜未睡的理由。
柳兰絮打了个哈欠,将瞌睡甩到脑后,她抬起头,打量刚刚问她话的男人。
这个男人脚套纯色乌靴,身穿藏蓝劲装,腰间挂有一把佩剑,黑发高高盘束于头顶,看装扮许是大理寺的守卫。
男人没在第一时间得到柳兰絮的回复,便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个哑的?”
柳兰絮反驳道:“我可不是!”
“我来这里是为了等大理寺的官差,我想汇报一件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那人道,“我是大理寺的守卫,你不如汇报给我,我替你转达。”
柳兰絮思考片刻,觉得中间人传话不一定尽心尽力,还是亲自和大理寺的官差沟通比较好。
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件事情我必须亲口告诉。”
“好吧。”守卫见柳兰絮拒绝他的建议,便不再言语,默默走回大理寺的正门。
被云雾遮蔽的旭日上升,霞光冲破朦胧天色,吐出万丈阳芒。
柳兰絮所在的地方人声开始响动,没一会儿变得嘈杂喧闹,不远处的街道两旁肆立起店家,里面的伙计擦桌放凳,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
小摊则呈一字型左右排开,热锅中烟气蒸腾,包子、馒头和馄饨等食物的香味四处飘荡,明明是普通又寻常的东西,却让人闻之垂涎欲滴。
柳兰絮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她想去买点吃的解馋饱腹,结果袖袋里空无一物。
估计是她出来得急,心里光惦记着林三娘的事,把自己给抛在脑后,一时间没想起带钱财。
一分钱都没带,柳兰絮又没佩戴什么玉石之类值钱的物品,便只能可怜兮兮地蹲在原地观察四周。
就在柳兰絮目光瞥向她的左边时,忽见有一穿着绯色华服的男子迎面走来。
男子胸|前的衣裳绣了祥云仙鹤水波蓝纹,这个图案与绯色华服相得益彰,凌目的打扮让他增添居高临下的气势。
男子和柳兰絮的距离越来越近,看来他准备进大理寺,而走进大理寺的人,一般是官差或者报案人。
柳兰絮还发现男子的腰间垂着一块漆牌,漆牌通体呈棕褐色,四角平整圆滑,上面还刻有兽形浮雕。
这块漆牌的款式和颜色,柳兰絮曾在家中为官的长辈那里见过。
漆牌是大殷官员的身份令牌,上面刻有拥有者的官位,这说明男子定是朝廷官员,而非报案人,并且大早上就走进大理寺,那他很大概率是在大理寺当差。
柳兰絮想找的正是大理寺的官员。
昨日她打听到林三娘被认为是凶手的消息,可大理寺并没有立刻将林三娘归案,这表明大理寺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觉得林三娘是凶手,反而还可能觉得案件蹊跷,拖着时间想查个水落石出。
但凡大理寺拖着不结案,就是代表案件有转机,也侧面表示林三娘有机会,故而柳兰絮才敢这么笃定的为林三娘翻案。
就是不知道男子在大理寺里的官级如何,于是柳兰絮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块漆牌,漆牌上面写着大理寺……
大理寺什么?
男子走路时,腰间挂着的漆牌也跟着晃动,柳兰絮的视线被影响到,怎么看也看不清后面的字。
算了,男子是大理寺里的官差即可。
柳兰絮收回视线,把目光放在男子的其他地方。
男子身材修长,墨发被额顶嵌有红玛瑙的翅式乌纱帽束于其内,全部扎起的头发显得他脖颈干净利落,同时整个人又冷酷疏离、锐气十足,如一把出鞘的饮血锋剑。
他和柳兰絮的距离逐渐缩短。
走得近了,柳兰絮意外发现男子的双瞳是罕见的烟灰色,颜色虽淡,却带着鹰一般的锐利,和他对上目光时,她立马有种有种心惊肉跳、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念及有事要办,忍住别开目光的想法,鼓起勇气直勾勾盯着男子的脸,惹得男子的视线在她那个方位停顿数秒。
守卫看见男子后,马上抱拳行礼。
守卫的动作加重柳兰絮的猜想,她不能错失和官差单独说话的机会,遂拉住男子的衣袖,急急说道:“我有农妇林氏灭门案的线索。”
男子闻言,侧目看着柳兰絮。
是个唇红齿白、雌雄莫辨的的少年。
少年的年纪瞧着较小,脊背却宛若松柏般挺直傲立,她长且卷曲的发丝绑成高马尾,两鬓分出的几缕碎发虽盖住黑底红纹细条抹额,但盖不住她鲜活明朗与朝气蓬勃的神采。
令男子最侧目的,是少年的五官。
她与大多数五官平和雅致的大殷子民不同,她的五官过分精致立体,带着异域风|情韵味的眉眼深邃动人。
这独特的外貌无一不彰显少年身上有外族血脉的事实。
他刚才就注意到她了,她是第一个敢一直和他对视的人。
男子的目光重重扫过柳兰絮,她衣服颜色粗看是不起眼的黑色,但细看后,会发现她衣服的布料丝滑,而且做工针脚细密,总之是一顶一的好。
他还敏锐地捕捉到少年两边耳垂上打的小洞,以及少年娇嫩无茧的白净手掌。
他心中随即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这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贵公子”。
男子审视柳兰絮一番,一个家境优越的人,是如何拥有农妇灭门案线索的?
他怎么瞧,都觉着不太靠谱。
柳兰絮见男子停下脚步,如释重负道:“我未骗你,那农妇名唤林三娘,乃襄州五全县林家村氏人。”
“此次千里入陇阳是为寻夫,在她得知夫遭不测后,便携婆母、稚子打道回府。后因囊中羞涩,于城外某处破庙暂作休息,哪知却让家人丢了性命,她侥幸从杀手手中逃出,来大理寺报案,没想到倒还被关押起来。”
男子听完,神色并无波动,他抬起脚,准备跨过门槛走进大理寺。
柳兰絮傻眼。
这个男子性格真淡漠!
柳兰絮有点不喜欢他,男子竟然对她的话无动于衷,连个表情也没有,怪不得男子长着副拒之千里之外的模样,简直是个被冻在冰坨子里的闷葫芦!
柳兰絮头脑一热,突地站起来,不料双腿麻软,眼睛发黑,接着重心不稳,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直直倒下。
糟糕,要摔一跤!
肯定是她蹲太久,又未进食,导致她一瞬间头昏眼花没站稳。
柳兰絮欲哭无泪。
在柳兰絮以为她的后脑勺会和大地亲密接触时,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柳兰絮被突如而来的力量拽住。
柳兰絮寻声找去,才发现手里还扯着男子的衣袖。
她借力站稳脚跟,看着男子要断不断的袖子,连忙松开手,尬笑道:“没用早膳,蹲久了头有点晕,不好意思啊,我、我会赔你的!”
男子不语。
柳兰絮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晌,男子吐出两个字:“官服。”
“啊?”柳兰絮没听懂,有点摸不着头脑。
门口的守卫小声提醒柳兰絮:“就是朝廷派发的衣服,只有官员才能穿,称之官服。”
“官服数量有限,根据官岗不同,型制也有所变化,少一套得跟宫里的司造处禀报登记,麻烦得很。”
“另外,面前这位,可是咱们大殷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柳兰絮抓住关键字——
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等等,那……那他岂不是太后给她赐的未来夫婿宋衔青?
柳兰絮困在深闺,只听闻过宋衔青的名号,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她心想真是好巧不巧,偏偏遇到的官差是她的未婚夫。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宋衔青是否清楚她的身份,但看样子应该是不清楚的,他要是清楚她的身份,早该碍于声名把她带走,而不是冷着脸看她。
想到未来终要见面,后面要讲的托词在那时定会不攻自破,柳兰絮再尴尬也没办法,她对着宋衔青道歉三连:“我改日用其他东西赔偿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犯!”
宋衔青睥睨了柳兰絮一眼。
“诶!”柳兰絮追着他,“你怎么就走开了?我话还没说完呢,纵使所有人都说是林氏自导自演,但我觉得她肯定不是凶手,此事有隐情,你且听我一一道来!”
柳兰絮跑得急,猛地撞到宋衔青的后背,她捂住鼻子,疼得泪眼婆娑。
好硬!
突然停下来也不说一声,太无常了吧!
她做好被宋衔青无视的准备,不曾想,宋衔青忽然把他袖中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住的东西扔进柳兰絮怀里。
这是给她的?油纸里面装了什么?
柳兰絮赶紧接住,她好奇地打开,裹挟着蜜糖般香气芬馥的食物味道扑鼻而来,里面赫然是几块造型精致的糕点。
“跟上。”宋衔青丢下一句话。
他这是……在意她没用早膳?
简直别扭死了!
明明在给她吃的,态度却这么冷酷,看着高傲不爱理人得很,又暗自记着她身上的小细节,柳兰絮悄悄腹诽,她未婚夫的心思太难搞懂!
要是之后没出什么意外,真和他成亲,估计日子有得磨。
柳兰絮唉声叹气。
随意指婚太不人道了,盲婚哑嫁不能选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就是烦!
……
柳兰絮第一次进大理寺,里面青石铺地,四周为廊,廊墙洁白干净,清丽典雅,廊顶檐牙高啄,错落有致,中央的庭院秀松罗列,其两旁狴犴石雕高大威猛,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敬惧。
“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你亲眼所见?”宋衔青放缓脚步,声线颇冷。
柳兰絮总不能说,她亲眼所见是她能变成狗的缘故。
如实交代,她肯定会被当作妖魔鬼怪。
柳兰絮思考片刻,组织好语言,回道:“大家都说林氏弑母杀子,是因她身为寡|妇,却和外男来往,着实不守妇道。”
“大家还说,林氏知道这件事不光彩,她害怕奸|情公开于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婆母和儿子杀害,从此无后顾之忧,能放心和她的姘头再无阻挡双宿双|飞。”
柳兰絮话锋一转:“但我觉得,此乃无稽之谈,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谣言。”
“林氏怎么可能杀害相依为命的婆母和儿子?若是不满,她不会守着家,悉心照顾婆母和儿子多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错。”宋衔青抬起眼皮,“你可有证据证明林氏的清白?”
柳兰絮哼道:“有,不然我找你干嘛?”
她眼睛滴溜溜转,样子灵动极了:“你想要证据?可以,但你得让我见到林氏。”
宋衔青不可置否,他先问道:“你是林氏的谁?为何要帮助她?”
为解燃眉之急,拼了。
柳兰絮早有准备,硬着头皮用之前想好的理由搪塞过去,即使她今日的托词在未来会不攻自破,但她现在照样会说出来,这是由于现在不说,她根本无法从宋衔青那里糊弄过去,那还如何见得到林三娘,帮林三娘翻案呢?
宋衔青听后深深地看她一眼,接着抬脚继续行走,柳兰絮便明白,宋衔青这是同意她去见林三娘。
跟着宋衔青转过几个回廊,柳兰絮视线变得开阔,然而一道熟悉的尖锐惨叫声划破天际,棍棒敲击血肉的动静响彻云霄,难道……
柳兰絮不敢再想,直接朝声音发出地跑去。
她远远就看见一团人站成两排,像是在围着什么,接着女子的骂喊声响起。
“我何罪之有?你们这帮是非不分的瞎子!”
柳兰絮冲破人群,定睛一看,苦苦寻找的林三娘正趴在地上。
林三娘头发散乱,浑身冷汗涔涔,腰臀间血肉模糊,她受这么重的伤,却还有两个衙役在用棍棒对她继续实施杖刑。
血腥的场面让柳兰絮简直不忍直视。
“住手!”柳兰絮一声怒吼,看向坐在上位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模样肥头大耳,想来平日里,他的伙食不错。
柳兰絮见男人的第一眼,对他的印象就不是很好。
因为男人长了一双冒凶光的三白眼,和他对视,让柳兰絮很不舒服,有种被豺狼虎豹当作猎物的感觉。
男人和宋衔青的衣裳一模一样,柳兰絮猜测他多半也是大理寺的官差,不过他的衣裳有点皱巴巴的,显然昨晚没有回府,是在大理寺过的夜。
然而除非陛下有旨,官员才一晚上不回府专门办案,可陛下并没有下令,所以……男人为何要在大理寺待一整夜?而且看这阵势,林三娘不会被折磨一整夜吧?
柳兰絮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应当为民着想,怎强行逼供?”
男人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少年一通指责,他高声道:“你是谁?本官做事,轮不到你这个刁民来指手画脚!”
他手指指着柳兰絮:“来人,给我拿下他!”
“敢以下犯上,活得不耐烦了,把他绑起来,打二十打板,再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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