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霞光明媚，翠柳枝头松软摇曳，密叶间飒飒作响，暖风掀起栋屋微波碧纱，携花雨钻进繁雕窗棂，而留一地生香。
侍女阿秀伸手准备撩起床幔，欲叫自家小姐起床，不曾想帐中有人影立起，她被吓一跳，撩起床幔的手也跟着滞在空中。
待数十秒后，阿秀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影应是自家小姐。
她一头雾水，小姐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她家小姐自打从柳府搬出来住后，起床时间比起之前都较为晚，今日却忽然提早醒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阿秀满脸担忧地撩起床幔，她视线落在坐起的自家小姐身上，小姐鬓角湿透，一双烟眉蹙笼，看上去有点惊魂未定。
小姐做了噩梦？
阿秀拿下挂在襟口的帕子，她弯着腰，小心翼翼替自家小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小姐可是做了噩梦？”
柳兰絮的思绪还沉浸在天牢熊熊燃起的烈焰中，她按住怦怦跳的胸膛，鼻腔里若有若无的焦味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阿秀把沁了汗液的帕子收回去，她快步走到桌案边，右手拎玉壶，左手端青盏，然后接一杯茶水，她把茶盏递给柳兰絮：“小姐，请用茶。”
柳兰絮没有动，她神情呆滞，显然没听见阿秀的话。
阿秀轻摇柳兰絮的手臂，一脸担忧地问道：“小姐？小姐？难道魇着了？”
柳兰絮终于被唤回思绪，她这是……意识从蜘蛛那里回归本体。
完整无缺的本体让柳兰絮有一种天牢里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的错觉，可她心里清楚，这不是梦。
她歉笑着接过茶盏，茶盏里的茶水被她一仰而尽：“阿秀，我没事。”
凉茶从喉头滑落，烦热却不减半分。
柳兰絮把茶盏递给阿秀，喝水之后她还是觉得口干舌燥：“阿秀，我还想喝。”
“好。”阿秀点头，继续给柳兰絮倒了杯茶。
柳兰絮喝到茶壶近空，方才驱散口渴的感觉。
此时阿秀神神秘秘的对柳兰絮说道：“小姐，你知不知道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柳兰絮疑惑：“什么大事？”
阿秀是跟随柳兰絮好几年的侍女，她的性格和她文静的名字风马牛不相及，她很喜欢和柳兰絮讲城中的八卦之事，很多外界的消息是她来告诉困于后宅的柳兰絮，有时候她就是柳兰絮的“小灵通”。
阿秀凑近柳兰絮：“昨天晚上，大理寺后面的天牢走水啦！”
“这次大火损伤严重，死掉不少的犯人。”
“小姐，你猜怎么着？和农妇林氏案件有关的刘伍，也不幸丧命火海。阿秀听别人说，那刘伍烧得面目全非，看不出人形，模样恐怖至极。”
柳兰絮听完，她不自觉地捏紧被角：“大理寺那边查出走水的原因没？”
阿秀摇头：“具体原因没有公布出来，阿秀通过小道消息，得知或许是最近天干气燥的原因。”
说到这里，阿秀像是想起什么，她打了个寒噤：“小姐，你不知道，大理寺的那位宋大人，他把昨夜在天牢当值的守卫，都一并绑起来，这几日太阳正好烈得很，他们在外面绑着不能动弹，怕不是要被晒掉一层皮。”
阿秀不岔道：“虽说那两个守卫看守不当，才导致监狱走水，阿秀觉着意思意思处罚一下便是，也不至于挨顿鞭子，还绑起来受风吹日晒，毕竟天牢里死的反正也是罪恶滔天的犯人。怪不得大家都说宋大人不近人情，是铁面煞星，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阿秀总算体会到称号来由。”
阿秀说话没个把门，等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她对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婿说了坏话，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柳兰絮：“小姐，阿秀一时口不择言，望小姐恕罪。”
柳兰絮没有计较这个：“无碍。”
阿秀悄悄叹口气，虽然宋大人有点才能，但传闻中他那冷冰冰的性子……大概哪家姑娘都受不了吧？
而且宋大人白丁出身，背后毫无家族势力，和名门望族的柳家怎能相提并论？
性格与家世的差距让阿秀打心眼里不赞同这门亲事，可她不赞同也没有用，谁让太后亲自下旨给她家小姐和宋大人赐婚呢？
一说起这个宋大人，阿秀就想到工部尚书之子沈序然。
沈公子气质文质彬彬，性格温和有礼，他的姑母是柳家大老爷的妻子，所以沈公子和柳家沾亲带故，算的上是小姐的表兄，再者沈公子每次见着小姐，眼神就没有从小姐身上下来过，他还经常给小姐带礼物，其他贵女却都没有份，阿秀从此就能看出，沈公子对小姐的态度非常不一般。
在阿秀眼里，沈公子肯定爱慕她家小姐。
柳老太爷也赏识沈公子，常常带他进出柳府，沈公子和小姐的性格、家世是顶顶配的，外加特别的姻亲关系，小姐嫁去沈家，婆媳和妯娌之间的关系会轻松些。
若不是太后突然发下的赐婚旨意，小姐的夫婿该是沈公子。
真是可惜了这桩好姻缘。
柳兰絮见阿秀哀声丧气的：“阿秀，你怎么了？”
阿秀便道：“小姐，你未来的夫婿他……”
阿秀打住接下来想说的话，她不好意思再明着面编排未来的姑爷，只能道：“可惜沈公子，要是小姐能嫁给他就好了。”
嫁给沈序然？柳兰絮没想过这个事情。
沈序然是她大伯母的外甥，尽管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她还是把沈序然当作兄长对待，她对沈序然没有男女之情，不可能嫁给沈序然为妻，并且柳兰絮觉得，就算她想嫁给沈序然，太后和祖父也不会同意。
柳家家大业大，朝中势力非凡，她的祖父柳老太爷，还是三朝老臣。
太后如今摄政朝廷，她作为姜家之女，肯定是想自家独大，绝对不能容忍势头已经很猛的柳家，再和大族沈家联合起来压姜家一头，故而千方百计地使柳兰絮和宋衔青定下婚约，太后看中宋衔青的平民出身，为的就是防止柳家通过和其他世家联姻，进一步扩大对朝廷的影响力。
柳老太爷不愿意将柳兰絮嫁给沈序然，则是因为家中和柳兰絮年纪相近的女眷颇少，他得珍惜联姻次数，于是把目光投向了皇宫。
他想把柳兰絮送入宫中。
现在陛下的后位未定，柳老太爷试图用柳兰絮争一争这泼天的荣华，可惜他的算盘落空，柳兰絮的婚事被太后抢先一步，她只得嫁给宋衔青。
在这场权利的争夺里，柳兰絮的婚姻沦为牺牲品，她感觉她就像一个棋子，任人操控，不得自由。
她讨厌这种感觉。
不管是婚姻，还是是其他，柳兰絮都不愿意做一个棋子，她想要掌握自己的人生，可是——
在这个封建古代，她能拥有跳出棋盘的机会吗？
“对了。”阿秀打断柳兰絮的思绪，“小姐，阿秀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不用待在庄子里啦，大夫人准备明日就派人过来接小姐回府。”
柳兰絮闻言暗道不妙。
这怎么行？她还没有把刘伍死亡的真相告诉宋衔青，哪可以回柳府呢？
况且柳兰絮也不喜欢待在柳府。
祖父柳老太爷严肃古板，要求的规矩繁多，柳兰絮碍于她父亲那事……不得不在大伯父家寄人篱下，装成贤良淑惠的大家闺秀。
她在柳府永远都要戴上一层面具，她不愿意这么早就回柳府。
那该怎么做，才能拖延时间，不用回柳府呢？
柳兰絮盘算片刻，做出决定：“阿秀，今日日头也太盛。冬日的冰应该还剩了点，你去小厨房，让厨娘做点冰食，记得给我带三份，千万别少了数目啊，我要三份。”
柳兰絮说完，又补充一句：“其他人要是也想尝尝，就把冬日的冰用完吧，大家一起吃个够。”
小姐嘴馋是时有的事，她冬天吃冰食都不奇怪，更何况春天吃冰食，阿秀不疑有他，领命而去。
过一炷香的时间，阿秀带着几个端盘侍女进入柳兰絮的卧房。
“小姐，阿秀按照您说的，把三份冰食端来，不过——”阿秀望着三个食盒，“小姐，这会不会太多了点？”
“不会不会，我吩咐做这么多，就是想换几个口味尝尝。阿秀，你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柳兰絮挥手：“你带着其他人好好享用冰食吧，我不用你服侍。”
等阿秀一行人离开后，柳兰絮打开最右手边的食盒。食盒里放着盘葡萄冰沙，在冰沙的顶部有片用作点缀的薄荷叶。
柳兰絮拿起食盒里的木勺，臼起一口冰沙，然后尝了尝味道，冰沙吃着酸酸甜甜的，很开胃口。
第一盘葡萄冰沙很快就见底，柳兰絮摸着变鼓的小肚子，打开挨着的第二个食盒。第二个食盒里面是高脚碗装着的八宝冰酪，她咬上一口，满嘴软糯香甜。
吃完第二碗冰食时，柳兰絮的嗓子眼变得凉飕飕的，但她动作不停，拿出最后一个食盒里的冰食。这份冰食是用平碗装着的冰莲子羹，里面还有银耳配料，就是味道中规中矩。
柳兰絮一口气吃完三份冰食，忍不住打串饱嗝，这下她不仅喉咙发痛，肚子也跟着泛寒意。
她打开门缝，悄悄观察外面，侍女们正聚在门口处的屋檐下吃冰食。
很好，等下没有侍女来阻止她的行动。
柳兰絮瞧着侍女们在嬉笑，她重新关上房门，而后蹑手蹑脚地搬个圆凳放在窗台旁。
多亏庄子里的建筑都是大平层，不然她没办法翻窗。
柳兰絮站在圆凳上，两脚跨过窗框，接着一跃而下。
窗外是个小庭院，地面栽着花草树木，柳兰絮怕踩烂它们，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她走出庭院，穿过圆形拱门，一路上避开行人，在经几个廊道后，柳兰絮停在写着碧波庭三个字的牌匾下。
她环顾四周，轻步入内。
碧波庭里有一汪较深的池水，每年暑夏，池水会生出莲叶，粉荷相映，能衬出一番美景，不过现在还是阳春三月，水面光秃秃的，便看不如此美景。
柳兰絮站在池边，她看着深不见底的池塘，有些犹豫不决。
柳兰絮也不想伤害自己，可不这样做，她就得回柳府，若回到柳府，她再想溜出门，无异于难上加难。
最终柳兰絮咬咬牙，硬着头皮跳进池塘，同时片片水花被她的冲力激起。
柳兰絮十岁前，和她身为郡守的父亲柳修远一起生活在襄州。
襄州的生活肆意而快乐，她的父亲不会用条条框框的规则来要求她、约束她，遂柳兰絮从小就会凫水。
今日大伯母派人给柳兰絮传递即将接她回柳府的消息，她便产生跳池子这样一个念头，正好她会凫水，不用害怕出现意外事故。
三月大地回春，池水却难褪凉意。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柳兰絮不可能将自己主动跳进池子的事情暴露出来。她数着时间，等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便装成溺水的样子，大声呼唤道：“救命啊！快来人，我不小心掉池子里了！”
她会凫水的事情只有父亲知道，柳兰絮想了想，不打算将此事公之于众。
动静惊到碧波庭不远处正在打扫地面的两个婆子，她们听到柳兰絮的话，惊慌失措跑到池子边。
婆子一瞥是自家小姐掉进池子里，联想到几乎没有贵女会凫水，立马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跳下去救人。
柳兰絮在水里泡得头脑发晕，连打好几个喷嚏。
吃了寒凉之物，又跳进池水里泡一阵子，这下她肯定会着凉生病，有理由拖着大伯母接她回府，就是有点愧对于救她的婆子，这池水究是太冷，委屈那两个婆子跟着她遭罪。
等回头就打赏这两个婆子，用钱财来补偿她们。
不过这样伤害自己，让自己感染风寒的方法也不是长久之计，柳兰絮寻思着，下一次她该怎么做，才可以不用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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