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韵之换上铠甲,步入校场参加操练。
正领兵跑操的游击,瞥见阳光下那道身影。铠甲覆身,竟也像模像样,只是阳光下露出的肌肤过于白皙,在玄甲映衬下,透出一种冷玉般的莹泽。
他慢慢脱离队伍,示意副将继续带队。几步跃上点将台,凑到赵瑾言身边,朝沈韵之方向一努嘴:“喏,那小子醒了。”
赵瑾言目光随之望去,只淡淡道:“看着精神些了。”
游击摸着下巴,咂咂嘴:“昨日瞧着平平无奇,今日倒顺眼了几分。”话音未落,他已从点将台一跃而下,三两步便跨到沈韵之面前。
沈韵之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惊得后退一步,躬身作揖:“小人拜见将军。”
“本将不是让你歇着么?”游击紧盯着她,语气半是关切半是埋怨,“你可是我昨日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万一再有个闪失,元帅怕是要拿我问罪了。”
沈韵之不敢抬头,眼神微闪:“谢将军关怀。小人……身体已大好,想归队训练。”
游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却仍板着脸:“话虽如此,也不急这一时。去军医那儿瞧瞧,他说无碍了再来不迟。”
沈韵之正欲婉拒,魏林恰好走来。他将游击往旁一拉,温声问她道:“身子如何了?”
见他语气和缓,沈韵之心头微松:“回将军,小人已无大碍。”
“在营中,自称‘属下’便是。”魏林纠正道。
“是,属下已无大碍。”沈韵之立刻改口。
“别跟他啰嗦,我亲自押他去医舍!”游击说着便伸手去揪沈韵之的衣领。
沈韵之下意识一闪,敏捷地躲到魏林身后,正好避开了那只手。
游击抓了个空,冷哼一声,叉腰佯怒:“嘿!倒会找靠山!以为躲他后头,本将就奈何不了你了?”说着又要绕过魏林去揪她。
魏林抬手挡了几下,游击才悻悻作罢。他低头看向沈韵之:“你叫何名?家中可还有亲眷?”
沈韵之正愁如何脱身,闻言立刻后退两步,规规矩矩答道:“属下名唤沈韵之,家中父母双亲俱在,尚有一幼弟。将军,属下身体确已无碍,恳请允准归队操练!”
魏林颔首:“若身体无恙,自可参与操练。右将军亦是关心你,若有任何不适,随时退出便是。”
“我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撑不住多久。”游击斜睨她一眼,又对魏林道,“军医那老家伙还没松口呢,还是让他……”
他话未说完,沈韵之已如离弦之箭,猛地从他身侧掠过。
众人尚未回神,她已冲至练箭场,一言不发地从一名士兵手中夺过弓箭,搭箭、举弓、开弦!
挺直的身影沐在日光下,异常挺拔。因她突兀举动而暂歇的校场,此刻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支蓄势待发的箭矢上,屏息等待着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游击见此,低声嘀咕:“嚯?难不成真有两下子?”
点将台上,赵瑾言的目光锁住远处的人影,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沈韵之摒除一切杂念,眼中唯有靶心。唯有正中靶心,才能证明自己。
食指倏松!
木箭离弦,破空疾驰!众人目光紧随,眼见箭矢越飞越远,嘴巴亦随之越张越大。
就在他们以为此箭必中红心之际,却听“啪”的一声脆响——箭矢无力地栽落在地。
周遭一片死寂,众人茫然盯着地上那支箭。唯有游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起初是强忍,旋即化为响彻校场的哈哈大笑。
“哈!架势摆得十足,闹了半天是花架子!丢人现眼呐!”他笑得前仰后合。
众人见状,也纷纷摇头失笑,各自散开,继续方才的操练。
赵瑾言脸上无甚波澜,只淡淡瞥了沈韵之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校场。
游击乐不可支,拍着魏林的肩膀:“我还当有多大能耐!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现眼?哈哈……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摸着下巴,“留下他也好,本将可是许久没笑得这般畅快了。以后逗逗他解闷,倒也不错。”
魏林面无表情:“方才有人来报,元帅召你即刻前去,你怎还在此磨蹭?”
游击笑容一僵,抬眼看去,点将台果然已空。他咬牙道:“魏林!算你狠!”说罢,拔腿便朝元帅营帐狂奔而去。
校场中,沈韵之仍死死盯着地上那支箭,满脸困惑,怎会如此?
她用余光瞥向点将台,那里已空无一人……
方才被她夺了弓箭的何开,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莫要灰心,日后勤加练习便是。”见她毫无反应,只道她受挫太深,摇摇头走开了。
帅帐内,公孙离正与何正卿等人议事,见游击气喘吁吁闯入,停下问道:“怎耽搁至此时?”
游击一脸肃然:“末将刚领兵操练归来,途中稍有阻滞,还请军师恕罪。”
公孙离“嗯”了一声,切入正题:“此时唤你来,是为要事。眼下战事胶着,国运悬于一线。明日,元帅将命魏林将军率三万精锐,直取邵阳,攻打嘉木关。”
游击眉头紧锁:“军师,我军将士刚击退流寇,正需休整。此时强攻嘉木关,恐非良策。”
公孙离道:“此虑,我昨日已与元帅商榷,已有对策。只问将军,可愿为赵国百姓,担此重任?”
游击抱拳正色:“末将愿听元帅调遣,万死不辞!”
“好!”公孙离击案,“速回营收拾,即刻启程,赶赴临安,招募新兵!”
游击愕然:“军师?您不让末将与魏林同取嘉木关?怎反让我回去招兵?”
公孙离解释:“流寇一役,我军死伤颇重。昨日已将伤兵遣送回京。如今营中兵力不足,除留一小部固守西城外,余者尽付魏林。”
“虽远水难救近火,然军中确需兵员补充。故命你回临安募兵,补齐缺额,再驰援嘉木关。届时生力军至,于攻城大有裨益。”
游击思忖片刻,也觉此乃上策。又问:“元帅……已知此事?”
公孙离点头:“此乃元帅之意。”
游击不再犹疑,抱拳道:“末将领命!定不负元帅所托!”
待他退出帅帐,胸中憋闷难当,直奔赵瑾言营帐,劈头便问:“为何遣我回去招兵?你怎不自去?那嘉木关易守难攻,我军将士甫经血战,疲惫不堪!你岂不知,此去无异送死?”
赵瑾言放下手中兵书,抬眼看他:“知道。”
游击一掌撑在桌案上:“那你为何还要我走?!”
赵瑾言声音低沉:“游老夫人来信,游大人病势危殆。游击,你该回去看看。”
游击瞬间哑然,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我不能看着魏林去送死。”
赵瑾言唇角微勾:“谁说他是去送死?不是让你回去搬兵了么。半月之内,你若带兵赶回,他便无虞。”
“当真?”
赵瑾言颔首:“跟了我这些年,你几时见我打过无把握之仗?况且,”他顿了顿,“我亦同去。”
游击心中大石落地。是了,想取他性命的人何其多,可从未有人得手过。
他颓然跌坐椅中:“这次算我欠你的,日后必还。”
赵瑾言眉梢微挑,重又拿起兵书。
游击想起什么,又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早上那小子,我看一脸机灵相。虽说本事稀松,但若能好好操练,日后未必不能派上用场……”他顿了顿,试探地问,“你……该不会早有此意吧?”
赵瑾言翻过一页书,目不斜视。游击摸着下巴,啧啧两声:“那小子遇上你,怕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
沈韵之在校场上丢尽颜面,悻悻然回到营帐。她端坐床沿,反复盘算方才之事。
以她的身手,断不至于连靶心都碰不到。思来想去,问题只可能出在那张弓上。
她决定去找那弓的主人问个明白。
重返校场,那人果然还在。沈韵之踱步到他身侧,尚未开口,倒是何开先打了招呼:“有事儿?”
沈韵之略一停顿,指向他手中的弓箭:“这弓……是否与旁的不同?”
何开眼中一亮:“你倒是识货!我这弓比寻常的重些,箭矢也是特地加重的。”
“怪不得……”沈韵之心下了然。她用惯了普通弓箭,骤然换上这沉重的家伙,力道未足,难怪连靶心都未能触及。
何开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他的宝贝弓。这时,宋濂匆匆寻来,眉头紧锁。
沈韵之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问道:“怎的了?”
宋濂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方才元帅派人送来口信。”
“什么口信?”她心头一紧。
“让你……下午去伙房报到。”
“啊?”沈韵之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没听错?”
宋濂叹了口气:“这如何能听错。”
沈韵之望向空荡荡的点将台,懊悔如潮水般涌来。是她疏忽了!清晨一时意气,只想显摆叫人记住,却未料功亏一篑,反落得个被贬斥的下场。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宋濂见她神情颓丧,忙安慰道:“许是元帅体恤,让你先去那边休养些时日,待时机成熟……”
“莫要宽慰我了,”沈韵之强自收敛心神,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你我可不是初来乍到的新丁了。进了伙房这地方……只怕是回不来了。我这就回去收拾。”说罢,她转身便走,背影透着决绝。
宋濂还想再劝,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旁的何开反倒拍了拍他的肩,直言道:“行了,他说的是实情。你若真想帮他,就抓紧操练,早日搏个将军之位,或许还有点转圜之机。”
宋濂冷冷瞥了何开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何开浑不在意,自顾自又摆弄起他那张沉甸甸的硬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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