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陌尘与顾昀对峙的剑势越来越霸道，桐树深褐色的树干被斩出无数道缺口，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桐油香。
年欢盯着他手臂上裂开的伤口看了半晌，忽然伸手环在他腰间，低声道：“你让我活过来，可曾想过，那些发生过的事不是忘了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顾昀的手在抖，不知是痛的，还是其他。
路浮笙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只看到年欢俯在顾昀耳侧说了什么，然后松手走向院门。
“不……”顾昀被桑陌尘的剑压着抽不开身，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徒劳的大喊着，“阿欢，你回来！”
季无明正对着迎面走来的年欢，抬手拦住她的脚步，“离开这儿，你会死的。”
“我知道，”年欢长睫轻抬，惨然一笑，“为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平添如此多杀戮，我该如何是好？”
她生，则无数人死；她死，则无数人生。
季无明不语，横在半空中的手却微颤不止，他闭紧双眼，吐出一口压抑的浊气，“当年是我杀了你。”
年欢道：“也许我该感激你，结束了我那样可悲的一生。”
夫婿不爱，一世囚禁，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她眼底有光有雾，盈盈的笑意却不及她唇间那抹苍白。
走出院门的瞬间，年欢的身影化作了万千纸屑，在魔气里化作灰烬，被风扬起落在顾昀周围，又掉落到尘埃里。
“阿昀，如果一切真能重来，我不愿遇见你，就在我的小院里，一世无爱无求也好。”
那是她留给顾昀最后的一句话。
心如死灰，顾昀放弃了抵抗，任由明光穿心而过，但他仍旧不死，妖丹在他体内运转，一寸一寸修复他被撕裂的心脏。
抬头看着乌云蔽日的天空，顾昀抬手去抓风中的灰烬，像在描摹着她的眉眼。
“没有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说着，脸色苍白的挖出妖丹，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般坠地。
或许当初就不该带你来桐城，这世道容不下任何异族，他不该心存侥幸，以为不见她便能护她一世周全。
可是阿欢，不要你记得那些痛苦的回忆，只是因为我想为你造一座无人能伤你的城。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顾昀如此想。
一旁的洛长羡见状，上前隔空取过妖丹，猩红的丹珠在他手上璀璨耀眼，“万灵血珠已成。”
原来这启阵之人根本不是年欢，而是顾昀。
路浮笙问：“为何要骗她？”
“她若不死，顾昀的执念就一日不散，即使饮足万人之血，我也取不出血珠，”月支看了眼洛长羡手中的血珠，淡淡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令人死而复生之术，就是有，那也是有违天道。”
于是她以年欢的妖丹为引，顾昀的身体为器，将整座城与血阵相连，又将顾昀的执念投入画中，造出死而复生的假象，令所有人都认为年欢就是启阵之人，让她再次从顾昀面前死去。
“所以那些话，都不是年欢的本意，对吗？”
“是，”月支对此没有隐瞒，“都是假的。”
只是顾昀当真了。
一纸执念，满城生灵，终究只是一场算计。
“你未免太残忍了。”
“你记住，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月支贴在她耳畔嗤笑着，“人啊，总是失去了才会追悔莫及。”
顾昀的死亡使得血阵结束，天上的乌云逐渐散去，露出蔚蓝的底色，当太阳的光辉洒落大地时，院外的惨叫声已经停止，一方残垣将院中的剑拔弩张隔离于外。
桑陌尘剑指月支：“放开她。”
洛长羡收好血珠后执剑挡在两人中间，面色无惧的迎着桑陌尘的剑。
“尊上，”月支对着桑陌尘冷声道，“人在我手里，该做什么怕是由不得你置喙吧。”
她手上一动，剑刺破表皮，殷红的血珠滴在赤红色的长剑上并不打眼，路浮笙眉头轻皱，嘴角溢出一丝痛吟。
“住手！”季无明立马出声制止，面露担忧，“你到底想如何？”
“还是昔年季氏仙门的少公子最识时务，”月支稍稍移开了剑刃，接着对季无明道，“封魔轴拿来，我便饶了这丫头，不然……”
季无明双拳紧握，封魔轴……
看出他脸上的迟疑，月支作势用剑挑起路浮笙的脸，貌似在想从哪儿下手更好。
“好，我给你。”季无明高声道。
他身上的锁灵术已解，凌空一抓，袖中闪过一道金光，手中便握着一副漆黑的卷轴，上面流溢着暗红色的花纹。
“师兄，不可。”桑陌尘出声打断他的动作，死死按住季无明交付封魔轴的手。
路浮笙定定的看着他手上爆起青筋，如玉的脸上闪过片刻痛苦纠结之色。
季无明正劝说着他，一张一合的口型，她听不太清，整个人忽坠混沌，脑中不断回响着那句“师兄，不可”。
“你要不要说些什么？”月支俯首在路浮笙耳边说道，“劝劝你师尊，让他救你。”
说什么呢？要说什么呢？
好像无论说什么都影响不了他的决定。
“尊上，她是浮笙啊。”
一句话，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桑陌尘想起了很多往事，有沧澜殿里嬉笑打闹的路浮笙，有扶桑树下练剑的路浮笙，还有为他挡剑躺在血泊里看着他笑的路浮笙，以及此刻脸色苍白的路浮笙。
“东西给你，莫要……伤她。”桑陌尘松手，明光也隐去剑意。
季无明见状，伸手一抬，封魔轴被他托至半空。
月支挑眉一笑，放下手中的剑，伸手将路浮笙推了个踉跄，“走吧。”
路浮笙与封魔轴错身的瞬间，月支一道剑气横劈向路浮笙后背，依她现在凡人之身受此一剑，绝无生还可能。
桑陌尘飞身接下这道剑气，趁着众人分神的功夫，洛长羡抢过封魔轴的同时拉着月支脚尖轻点，一道光柱瞬间将两人笼罩传送至千里外。
桑陌尘看着季无明怀抱中双眼紧闭路浮笙，还有她颈侧的血痕，执着明光的手轻颤着，若是迟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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