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福王府开办百花宴。
外面冰天雪地，福泉中暖意融融。
花厅内衣香鬓影，年长的女子们围坐笑谈，姑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花厅外青年男子穿梭来去，有下棋的有弹琴的，有在汤泉中温酒的，有高谈阔论的，有凳上高台起舞放歌的，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傅锦笑问张同知夫人：“今日会来多少人呢？”
“名单上是男女各二十八名。”张夫人笑道，“因是头一回，又因地方所限，人少而精。”
“很好。”傅锦赞许点头，又问，“人可到齐了？”
王知府夫人捧着名单笑道：“只差着两位，眼看就到齐了。”
傅锦接过来一瞧：“姑娘差着李都统的千金，男子则差着柳将军。”
她想着王爷说过的话，觉得柳将军也许不会来，笑说道：“李夫人早就来了，这会儿怎么不见？更衣去了？”
“在外面等着她家闺女呢。”曾将军夫人笑道，“李姑娘不愿意来，母女二人一直闹到今日早上，谁也不肯让步。”
“李姑娘可是有意中人了？”傅锦笑问。
王知府夫人压低声音道：“相中了一个，是个穷秀才，李都统夫妇不愿意。”
张同知夫人道：“门第相差太过悬殊，搁谁家都不能愿意。”
“都统大人说了，若是个武夫，我还能照应一二，偏偏是个书生，我爱莫能助。”曾将军夫人道。
王知府夫人说道：“我们几个常常凑在一处，都想听听王妃怎么说。”
傅锦沉吟道：“一来是个秀才，秀才可以科举，能不能入仕，要看他的学问，二来说是穷秀才，那得瞧瞧他是为何而穷，三来李姑娘为何相中的他？也许他有过人之处。”
“妙啊。”张同知夫人拊掌道，“还得是王妃，句句说在点上。”
王知府夫人也频频点头，曾将军夫人道：“回头我跟都统夫人好好说说。”
“他家小公子夫妇最有头脑，跟他们说才管用。”张同知夫人道。
曾将军夫人连说有理。
“那就等等李夫人和李姑娘。”傅锦说着话，往姑娘堆里扫了一眼，笑问道：“嫣然姑娘今日没来？”
“嫣然定亲了。”柳妈妈怅然着，哀怨看向张同知夫人。
“我受你所托，让我家老爷请柳将军到家中吃酒，跟他提起这门亲事，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他都是一句话，他说嫣然姑娘太好，他配不上。”张同知夫人摇头道。
“我也跟我家老爷说了，他一见到柳将军就劝说，怎奈柳将军总是推脱，后来索性躲着不肯见他了。”杨长史夫人无奈叹息。
“孽子。”柳妈妈两眼含泪，几乎捶胸顿足，“孽子啊。”
傅锦转移话题：“嫣然姑娘结了怎样的一门亲？”
“是咱们东都府衙里一名主簿，上回科考落第后进的衙门办差。”张同知夫人笑道，“两家人很满意，两个孩子也都满意。”
“嫣然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们都给她留意着。”王知府夫人道，“也是有缘，结了这样一门好亲，我们都替她高兴。”
“如此甚好。”傅锦看柳妈妈红了眼圈，笑说道，“柳将军会有好姻缘的，妈妈放心吧。”
“就是，柳将军青年才俊，还愁没有好姻缘吗？不过是早晚的事。”杨长史夫人笑道。
“柳将军眼光高，又不是找不到，你哭什么？”王知府夫人道。
几位夫人七嘴八舌相劝的时候，李都统夫人气呼呼回来了，又过一会儿，进来一个身形高挑体格健硕的姑娘，姑娘身后跟着一位斯文俊秀的青年，青年涨红着脸，很不自在。
来到花厅外，姑娘回身跟青年说一句什么，青年定住脚步，低着头垂着手毕恭毕敬站着。
李姑娘迈着大步，咚咚咚来到傅锦面前，欲要行个万福礼，手脚别扭着，似乎不是自己的，索性站直身子，拱手说道：“小女子李瑶花给王妃见礼，给各位夫人见礼。”
她挨个冲夫人们拱着手，夫人们扇子挡了脸笑个不住，知府夫人忍笑说道：“有一阵子没见，瑶花越发爽朗了。”
“母亲请来女先生教过了，可我学不会那等扭捏之态。”瑶花朗声说道。
傅锦微笑看着她：“李姑娘请坐，坐下说话。”
瑶花刚要坐下，李夫人厉声阻拦：“你不许坐。”
“王妃让我坐的，你能大过王妃？”瑶花说着话，自顾坐下了。
李夫人再要斥责，知府夫人笑道：“王妃想跟瑶花说说话，你拦着做什么？”
张同知夫人给她使个眼色：“你冷静些，别跟孩子急赤白脸的。”
李夫人指指外面，气呼呼道：“人都给带来了，我能不生气？”
傅锦笑道：“李夫人在外面等了许久，天寒地冻的，喝口热茶暖和暖和。”
瑶花听了唤一声娘，问道：“娘等我了？”
“没有。”李夫人拧着脖子，“里面热，我出去凉快凉快。”
众人都笑了，瑶花也笑，笑着捧一盏热茶过去，说道：“辛苦娘亲了。”
李夫人冷哼一声，脸色却已缓和了些。
傅锦指指外面的青年：“想来那位就是瑶花相中的男子。”
“是。”瑶花眉飞色舞道，“上回娘亲得了王妃点拨，回到家中一说，我三哥就说他与府学里的教谕有些交情，会拜托教谕为我物色一个，然后就去教谕家中见了他一面，他姓方，我叫他方秀才。”
“瑶花相中方秀才哪里呢？”傅锦笑问。
“稳重踏实，不张狂不吹牛，讲道理，不好勇斗狠，懂礼仪，不随地吐口水，不赌不嫖，不轻视我也不讨好我。”瑶花顿了一下，嘿嘿笑道，“长得也好看。”
傅锦笑着又问：“那么，方秀才喜欢瑶花哪里呢？”
瑶花捋一捋头发：“他说，我身体强健性情爽朗，不忸怩不做作，他说只要看到我，心里就很暖和很舒服很高兴，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想笑，忍都忍不住，他还佩服我，说我胆子大，敢说敢做。”
傅锦嗯了一声：“方秀才家中都有何人？”
“他父母没得早，哥哥嫂子把他带大的，哥哥好赌，嫂子刻薄，考中秀才前，一边给家里干活一边读书，小时候放牛长大了耕田，考中秀才后，嫂子说供养不起他了，让他自谋生路，他就到村中学堂里做了先生。”瑶花笑道，“孩子们可喜欢他了。”
傅锦点头：“方秀才以后想做什么？”
“他说喜欢做先生。”瑶花望向外面，“我想着，要能考中举人，就去县学里做先生，要能考中进士，就去州学里做先生，也不比做官差。”
李夫人端着茶盏，又是一声冷哼。
傅锦唤一声珍珠，笑说道：“你去跟聂医官说，让他带着方公子四处走走，将他引见给在场的公子们。”
珍珠答应一声，向外而去。
傅锦笑看着她的背影，春兰也在一旁偷笑。
张同知夫人哎呀一声道：“这位姑娘还是头一回见，一看就稳重端庄，贤妻之相。”
“这是得了贞太妃调教，打小在王爷身边侍奉的人。”傅锦笑道，“自然错不了。”
“提到贞太妃，我婆母有幸见过她几回。”杨长史夫人说道，“老人家如今回忆起来，犹是感叹不已，说见到她才知何谓佳人，脸蛋秀美五官精致，皮肤柔嫩白皙，像是剥了壳的鹅蛋，举止娴静说话文雅，嗓音柔和得润了水似的，那可真是才貌双全。”
“是啊。”柳妈妈说道，“我头一回见到她时，都不敢大声喘气。”
闫妈妈在一旁红了眼圈，曾将军夫人忙道：“珍珠姑娘可有人家了？”
“就算没有人家，只怕也快了。”王知府夫人看着外面，笑说道。
众位夫人齐齐向外看去，就见珍珠领着方公子走到一位青年面前，青年头戴乌纱身背药箱，冲着珍珠含笑施礼，珍珠说一句话，青年就点一下头，脸上带着笑，两眼晶亮亮得看着她。
“快别看了。”张同知夫人忙道，“给孩子们看到，该害臊了，一害臊，岂不坏了好事？”
众人忙忙转头，俱是会心一笑。
只有李都统夫人没明白，咚得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王妃也太抬举那小子了，还专门派人帮他引见。”
“抬举他怎么了？”瑶花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不肯抬举他，也不兴王妃抬举他吗？回头我认王妃做干娘。”
王知府夫人笑道：“这孩子，王妃才大你几岁，认姐姐还差不多。”
“我知道王妃跟我年纪差不多，可有恩的才是娘。”瑶花故意气李夫人，“有仇的能算是娘吗？”
“就因为姓方的小子，我就成你的仇人了？”李夫人气得一拍桌子。
“倒不是因为他。”瑶花眼圈一红，“只是从未想过有一日，娘会这样对我。”
李夫人张了张嘴，求助看向傅锦。傅锦笑道：“说到姓方，我想起一个人，当世大儒方文同方先生，李夫人可听说过？”
“听老爷提起过。”李夫人道，“只是，虽说都姓方，方先生跟那小子也不是一家的，只怕同宗都算不上。”
“方先生倍受先帝与皇上尊崇，若是愿意做官，早已位极人臣，可他毕生致力于讲学，门生遍布天下，朝中一二品大员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老师。”傅锦笑道。
“可那小子又不是方先生，他岂能有那么大出息？”李夫人嘟囔道。
“你就是冥顽不灵。”王知府夫人道，“脾性像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王妃的意思是，教书先生不见得没出息，你不要小瞧人家。”
李夫人没说话。
王夫人接着道：“你们老李家武将传家，传了三代，姻亲也都是武将，有个文人做女婿，是好事。”
“王夫人说得有理。”曾将军夫人道，“要我说，你们家什么都不缺，不缺银子不缺地位，不用看什么家世，单看这个人就好。”
“你们这些话，倒跟我家老三说的差不多。”李夫人小声说道。
瑶花破涕为笑：“我娘这样小声说话的时候，就是认可的意思。”
“我只是认可王妃和几位夫人的话，不是认可那姓方的小子。”李夫人忙道。
众人都笑起来，张同知夫人看向一旁，不知何时，姑娘们围拢过来，都在不远处悄悄观察侧耳倾听。
“瞧瞧这一个个的。”张夫人笑道，“王妃，咱们进入正题吗？”
“等等。”王知府夫人忙道，“不是说，虞嫔娘娘要来吗？”
傅锦看一眼漏刻，是啊，按照约定，人也该到了，可怎么毫无动静？连先行报信的中官都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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