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申城的第三天，闻晏才终于让自己从那种巨大的悲痛与震惊中，稍稍缓过神来。
那份来自韩敬沉的资料，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父亲惨死的真相，让她每一个夜晚都在噩梦中惊醒。而那枚模糊的、鹰形袖扣的图案，更是时刻提醒着她，那个将她强行拖入深渊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将所有的悲愤与仇恨，都暂时压在了心底。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任何轻举妄动的挣扎，都只会让自己被缠得更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伪装，忍耐，然后，寻找机会。
这天上午，韩敬沉的电话，如期而至。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只有他那一贯的、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远见资本总部，顶楼。”
闻晏没有拒绝。她换上一身最简单的素色长裙，没有化妆，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张清冷的面容之下，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位于陆家嘴核心区、象征着金钱与权力的摩天大楼。
远见资本的总部，占据了这栋大楼最顶上的五层。闻晏乘坐着专属电梯直达顶层，在助理的引导下，走进了一间大到近乎空旷的办公室。
整个办公室的设计，就如同韩敬沉本人一样，是冷硬的、极简的，充满了理性的秩序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整个申城的壮丽景色，仿佛整座城市，都被他踩在脚下。
韩敬沉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他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闻小姐，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闻晏在他对面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我们‘合作’的具体内容。”韩敬沉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像一个掌控全局的君王。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过程，我只要结果。”他开门见山，“我要你，为我私人订制一款香。一款……能唤醒我记忆的香。”
闻晏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正题来了。
“我需要知道那款香的具体信息。”她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毫无感情的语气问道，“比如它的香调、主要的香材构成、以及你记忆中，它带给你的感受。”
她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专业的调香师，而不是一个内心早已被仇恨填满的复仇者。
韩敬沉的目光，穿透镜片，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想从她那张平静的面具上，看出些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的、仿佛在努力回忆的语气，开口说道：
“它的味道……很复杂。”
“前调，应该有佛手柑的清冽，但又带着一丝……像清晨露珠一样的、微甜的草木气息。”
“中调，是一种我从未闻过的花香，不浓烈，很温柔，像……像白色的、很柔软的丝绸。那股花香的深处，藏着一股清凉的、像是薄荷，但又比薄荷更沉静、更悠远的木头味道。”
“至于尾调……”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眷恋与痛苦，“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是一种……让人觉得无比安心，仿佛回到了母亲怀抱里的味道。很暖，很沉，能让人忘记所有烦恼。”
闻晏静静地听着，放在膝上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攥越紧。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传来一阵阵刺痛。
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但她的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因为韩敬沉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刀一刀地，剖开着她最深的恐惧。
他所描述的，毫无疑问，正是闻家那款真正的、早已失传的镇宅之宝——
“浮世一梦”！
那清晨露珠般的草木气息，是“浮世一梦”独有的、用十几种清晨带露的草药提炼出的“晨露之引”。
那丝绸般温柔的花香，是早已绝迹的、只在闻家古籍中记载的“月下昙”。
而那股清凉沉静的木头味道，更是“浮世一梦”的灵魂——那片由黎家世代守护的、极品绿奇楠！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描述的细节，甚至比她这个闻家继承人，从残存记忆中拼凑出的，还要完整，还要精准！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
难道他不仅仅是“闻”过“浮世一梦”，他甚至……亲眼见过它的香方？或者，他就是当年，从父亲手中抢夺香方的……元凶之一？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身**的囚犯，被绑在审讯椅上，而对面那个看似在“委托”，实则在“审问”的男人，正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她所有的秘密，都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样，闻小姐？”韩敬沉看着她那张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我描述得，够清楚吗？这款香，你能做出来吗？”
闻晏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该怎么回答？
承认自己知道这款香？那无异于告诉他，她手里，就握着他想要的东西。
否认？可他描述得如此精准，她的任何否认，在他面前，都只会显得苍白而可笑。
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必死的绝境。
这就是她的恐慌。
一种被人看穿了所有底牌，却又无力反抗的、深入骨髓的恐慌。
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韩敬沉眼中的那一丝笑意，更深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她明白，在这场“合作”里，他才是唯一的、掌握着所有信息和主动权的，主宰。
“看来，闻小姐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他站起身，重新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声音，透过玻璃的反射，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施舍般的口吻。
“一个月后，我要闻到它。”
“闻到，我的‘浮世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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