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雨夜之下,申城陆家嘴,汤臣一品顶层复式。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外滩最璀璨的夜景。东方明珠塔在雨幕中闪烁着迷离的光,黄浦江上的游轮像一串流动的钻石。这里是申城之巅,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
而房间内,却是一片与这浮华盛景格格不入的、近乎病态的极简与空旷。
整个空间以黑白灰三色为主调,所有家具都线条冷硬,棱角分明,看不到一丝多余的装饰,甚至闻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生活的烟火气息。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昂贵的、与世隔绝的玻璃展柜。
韩敬沉就站在这展柜的中心。
他刚结束一场跨洋视频会议,身上还穿着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他没有开灯,只是任由窗外的城市光火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一道修长而孤寂的剪影。
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却没有喝。
他的目光,落在书房那面墙上。
那面墙上,没有悬挂任何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而是陈列着上百只一模一样的、来自法国顶级品牌的试香瓶。每一个瓶子里,都装着一种世界上最负盛名、也最昂贵的香水。从经典的“香奈儿五号”,到小众的“芦丹氏孤女”,应有尽有。
这是他的收藏,也是他的“病”。
他走到墙边,随意拿起一瓶,拔开瓶塞,将试香纸探入其中,然后凑到鼻端,轻轻一嗅。
前调是清新的柑橘,中调是馥郁的玫瑰与茉莉,尾调是温暖的麝香与香根草。层次分明,结构完美,是教科书级别的西普调。
很美,很高级。
但,不是他要找的味道。
他又拿起一瓶,再一瓶……
一连试了十几款,从花香调到木质调,从东方调到馥奇调,每一款都堪称人类嗅觉艺术的结晶,但没有一款,能在他那片死寂的记忆之海里,激起哪怕一丝涟漪。
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烦躁。
他将手中的试香纸狠狠地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到酒柜前,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焦灼。
他的心理医生,一个温文尔雅的瑞士老头,曾用一个专业的名词来定义他的症状——选择性嗅觉失忆。
“韩先生,您的大脑,像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医生曾这样对他说,“在您童年时期,某段与特定气味相关的记忆,因为承载了过于巨大的创伤,被您的大脑主动判定为‘危险文件’。为了保护您,系统自动将它进行了深度封存,甚至删除了访问路径。”
“所以,我不是闻不到,只是‘想不起来’?”韩敬沉问。
“可以这么理解。”医生点头,“那段记忆,那个味道,依然存在于您的潜意识深处。只是您的大脑,拒绝让您再次闻到它,也拒绝让您回忆起与之相关的一切。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那段被封存的记忆,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有关——他的小姨。一个在他父母常年忙于生意、几乎忽略他存在的童年里,唯一给过他温暖与爱的人。
他只依稀记得,小姨很美,很温柔,身上总带着一种特别好闻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香气。
然后,在他十岁那年,小姨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想不起小姨的模样,想不起她对自己说过的话,更想不起那股曾让他无比安心的香气,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的记忆,像一盘被烧毁的磁带,只剩下滋滋作响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他成了遗忘的囚徒。
这些年,他站在了资本的顶峰,拥有一切可以用金钱买到的东西。他可以收购任何一家公司,可以操控市场的走向,却唯独买不回那段被封存的记忆。
他疯狂地收藏名香,踏遍世界寻找传说中的调香师,甚至不惜血本地进军香氛产业,捧红沈曼的“曼殊”,搅乱整个市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找到那把能打开记忆牢笼的钥匙。
他要想起小姨。
他要记起,在那个冰冷的、只有数字和利益的童年里,那唯一的一点温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他唯一的执念,也是他最深的软肋。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是助理陈舟的声音。
“韩总,关于‘曼殊’的最新一季财报出来了,非常亮眼。另外,我们对香材市场的垄断,已经初见成效,大部分中小品牌都出现了原料危机。”
“嗯。”韩敬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些商业上的胜利,对他而言,就像一串串空洞的数字,无法带来丝毫的喜悦。
“还有一件事,”陈舟的语气顿了顿,“我们的人发现,闻晏……今天去了南宁。”
“南宁?”韩敬沉的眉头终于动了一下。
“是的,而且是独自一人,没有告诉任何人。”陈舟汇报道,“我们猜测,她可能是想通过私人渠道,去广西的山区里寻找原料。看来,我们的封锁,确实让她走投无路了。”
韩敬沉沉默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雨夜的婚宴上,独自坐在角落里,清冷得像一株遗世白兰的女人。
他本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很快就向资本低头。却没想到,她竟选择了这样一条最艰难、也最孤勇的路。
不知为何,他那颗因寻不到记忆而烦躁不堪的心,竟因为这个消息,而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波澜。
那是一种……类似于棋手遇到一个有趣对手时的兴味。
“派人跟着她。”他下达了指令,声音比窗外的雨夜还要冷,“我要知道她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还有,确保她的‘安全’。”
他特意在“安全”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陈舟立刻心领神会:“明白。”
挂了电话,韩敬沉重新走到那面香水墙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空着的位置上。
那是他特意留出来的。
他在等,等那瓶能填补他记忆空白的、独一无二的香。
而现在,他有一种预感。
那个叫闻晏的女人,那个不惜独自闯入十万大山,也要捍卫自己那座小小孤城的女人……
或许,她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能为他调配出“解药”的人。
也或许,她本身,就是一味更复杂的、他从未接触过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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