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整个山寨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之中。
闻晏在黎叔的带领下，踏上了通往后山的路。阿贵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食物、水和开路的砍刀，跟在两人身后。
山路比闻晏想象的还要难走。那并非一条真正的路，而是黎家几代人踩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盘根错错节的树根，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林木，阳光只能从枝叶的缝隙中，投下零星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原始的生命气息。腐殖土的醇厚，朽木的沉静，不知名野花的幽香，以及各种草药的清冽气息，交织成一首复杂而和谐的“大地之香”。
闻晏大口地呼吸着这纯净的空气，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她那被城市喧嚣和内心焦虑麻痹了许久的感官，正在一点点复苏。
“小晏，跟紧了。”黎叔虽然年迈，但走在山路上却步履稳健，如履平地，“这片林子，外人进来了，三天三夜都转不出去。”
“黎叔，您刚才说，我父亲在这里留下了秘密……”闻晏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
黎叔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闻晏，目光深邃：“别急，孩子。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他们翻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被环形山谷包围的、宛如世外桃源般的洼地。谷中，生长着上百棵形态各异、姿态虬劲的古树。这些树的树干呈深褐色，上面有许多不规则的孔洞和伤疤，仿佛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闻晏也能闻到一阵阵奇异的、沁人心脾的香气，随风飘来。
那香气，清凉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沉稳中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动。
“这是……绿奇楠？”闻晏的呼吸一滞，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奇楠，沉香中的极品，自古便有“一寸奇楠一寸金”的说法。而绿奇楠，更是奇楠中的王者，存世量极少，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
而眼前，竟然是一整片野生的、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绿奇楠林！
这已经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财富了，这是大自然最慷慨的馈赠，是足以让整个香道界为之疯狂的神迹！
“没错。”黎叔的脸上露出一丝自豪，“这片林子，从我太爷爷那辈起，就和你们闻家共生共存。我们黎家负责守护，你们闻家负责让它扬名。你父亲说，这是我们两家人的根。”
闻晏缓缓走进林中，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棵奇楠树粗糙的树皮。一股清凉的、带着强大生命力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仿佛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
她那片混沌的、被烧焦的记忆废墟，在接触到这股气息的瞬间，竟像是被春雨滋润了一般，隐隐松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一闪而过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脑海——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在晏庐的院子里，年幼的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父亲将一些墨绿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调入香泥中。父亲的侧脸很专注，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空气中弥漫的，正是这种清凉而甘甜的香气……
“啊……”闻晏发出一声轻呼，下意识地捂住了头。
“怎么了，小晏？”黎叔和阿贵紧张地围了上来。
“没……没事。”闻晏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那画面消失得太快，快到她无法捕捉，只留下一阵剧烈的、针扎般的头痛。
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是这片奇楠林的气息，唤醒了她被封存的、关于父亲制香的记忆碎片！
“黎叔，”她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我父亲……他当年，是不是经常用这里的香材，去调制一款……很特别的香？”
黎叔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带着一丝深深的悲悯。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林子深处的一座小木屋。
“你父亲的秘密，不在这些树上。”
“而在那里。”
……
与此同时，申城，“远见资本”总部。
韩敬沉正在听取心理医生的例行报告。
“……从生理数据上看，您最近的睡眠质量有所下降，皮质醇水平偏高。韩先生，我建议您减少工作量，尝试一些放松性的活动，比如冥想，或者……去度个假。”医生温和地建议道。
韩敬沉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没有回应。
放松？度假？
这些词汇，在他的字典里，等同于浪费时间。
他唯一的“放松”，就是找到那把钥匙。而现在，这把钥匙，正藏在十万大山深处，一个他无法直接触及的地方。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
他派去的人，只能在山下监视，根本无法得知闻晏在山里究竟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他就像一个焦急地等待着开奖结果的赌徒，第一次，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在了别人手中。
“医生，”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一种气味，能像病毒一样，精准地侵入一个人的记忆中枢，强制性地，将那些被封存的‘文件’，重新打开？”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扶了扶眼镜，严谨地回答：“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说，气味确实是触发‘非自主性记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普鲁斯特时刻’的最强诱因。但要说像病毒一样强制破解……这更像是科幻小说的情节。大脑的防御机制，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
韩敬沉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挥了挥手，示意医生可以离开了。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他走到那面香水墙前，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昂贵的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他征服世界的战利品。
但此刻，它们在他眼中，都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冰冷的玻璃。
他，韩敬沉，一个能让华尔街都为之震动的男人，却被一段遗忘的、虚无缥缈的气味，囚禁了整整二十年。
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可悲的囚徒。
桌上的内线电话再次响起，是陈舟。
“韩总，南边传来消息。”陈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说。”
“我们的人，通过高倍望远镜和无人机远距离侦察，有了惊人的发现。”
“在目标进入的那片山谷里，我们……发现了一整片疑似野生的、极品绿奇楠林！”
韩敬沉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了。
绿奇楠！
这个只在最古老的香道典籍里才出现过的名字，这个被誉为“众香之王”的传说，竟然真的存在！
一股强烈的、近乎凶狠的占有欲，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不在乎这片林子值多少钱，他只知道，能让闻晏不惜一切代价去寻找的，能被闻家当作“最后防线”来守护的，必然与他要找的那个“答案”有关！
“韩总，”陈舟继续道，“更重要的是，闻晏和黎正德，进入了林中一座与世隔绝的小木屋，待了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闻晏的手里，多了一个用蓝布包裹的、长条形的盒子。”
盒子……
韩敬沉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把能打开他记忆牢笼的钥匙，就静静地躺在那个蓝布包裹的盒子里。
“给我订最早一班去南宁的机票。”
他对着电话，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要亲自去见她。”
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在云端之上遥控一切。
那个遗忘的囚徒，决定亲自走向他的牢笼，也走向他唯一的、可能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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