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小木屋,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用最原始方式保存香料的仓库。
一走进去,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混杂着药香与木香的复杂气息便扑面而来。这股气息,瞬间将闻晏包裹,像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抚摸着她那片荒芜的记忆废墟。
屋内的光线很暗,四壁的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一个个用油纸包裹的、大小不一的包裹。
黎叔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架子前,从最顶层,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个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盒子一拿下来,那股奇异的香气便愈发浓郁了。
“这是……”闻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这是你父亲,在闻记出事前半个月,亲自送到我这里来的。”黎叔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沉重,“他说,这是闻家真正的‘命’。他让我发誓,除非你亲自来取,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交出去。”
黎叔将盒子递到闻晏手中。
盒子很沉,入手温润。闻晏的手指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个盒子,更是父亲沉甸甸的嘱托和一份她无法想象的重量。
她缓缓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她想象中的绝世香料,也没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静静躺在明黄色软缎上的,是一卷用牛皮绳捆扎的、泛黄的竹简。以及,十几本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抄录的、厚厚的笔记。
“这是……”
“这是‘浮世一梦’真正的香方,以及你父亲毕生研究它的心得笔记。”黎叔一字一句地说道。
闻晏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浮世一梦”……真正的香方?
她以为,它早已在那场大火中,和父亲的生命一起,化为灰烬了。
她颤抖着手,解开那卷竹简上的牛皮绳。竹简展开,一股古老而苍茫的气息扑面而来。上面是用古老的篆文刻下的、天书般的文字和符号。
她看不懂。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父亲亲手书写的笔记上时,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笔记的字迹,是她最熟悉的、瘦金体改良而来的“闻体字”,清隽而有力。上面详细记录了父亲从青年到中年,如何解读这份古老的香方,如何一次次地尝试、失败,又如何从这片绿奇楠林中找到灵感,最终成功复原“浮世一梦”的全过程。
笔记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父亲对香道的热爱、执着,以及……一种她从未察觉过的、深深的忧虑。
在最后一本笔记的末页,她看到了一段父亲用朱砂笔写下的话:
“……此香,可引梦,可追忆,可安神,亦可致幻,动人心魄。是为神迹,亦是魔物。若遇心术不正者,必成祸患。小晏,若有一日,你得见此物,切记,‘守’比‘传’更重。为父,悔矣……”
“悔矣”两个字,力透纸背,带着无尽的痛楚与懊悔。
闻晏的心,被这最后两个字狠狠地刺痛了。
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将香方藏在这里。也终于明白,那场大火,或许……并非意外。
父亲是在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去“守护”这个他亲手复原的、既是神迹也是魔物的“秘密”。
“孩子,你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复原了这份香方,才引来了祸端。”黎叔沉痛地说道,“那些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上来,威逼利诱,想把香方弄到手。你父亲不肯,才有了后来的事……”
闻晏紧紧地抱着那个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原来,她一直活在谎言里。不仅是她自己编织的谎言,还有一个父亲用生命为她构建的、关于“意外”的谎言。
她那片被烧毁的记忆,在这一刻,仿佛被撕开了一道更深的、血淋淋的口子。
更多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
火光冲天的夜晚,父亲将这个盒子塞进她怀里,神情决绝地对她说着什么……
刺鼻的浓烟中,几个穿着黑衣的陌生人影在与父亲激烈地争执……
她被浓烟呛得晕倒前,似乎闻到了一股……一股与“浮世一梦”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刻骨铭心的、带着冷冽金属气息的陌生味道……
“啊——!”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闻晏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晏姐!”阿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小晏!你怎么了!”黎叔大惊失色。
闻晏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她感觉自己像坠入了一个由无数气味和记忆碎片构成的漩涡,天旋地转。
她只模糊地听到黎叔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快!快把她扶出去!这里的香气太冲了!她的病……她的病又犯了!”
……
当闻晏再次恢复意识时,人已经躺在了吊脚楼的客房里。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她坐起身,感觉头痛欲裂,浑身虚脱。那个紫檀木盒,就静静地放在她的床头。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盒身。
她知道,从她打开这个盒子的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被彻底改写了。
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守着晏庐、修修补补的“赝品天才”。
她成了一个秘密的守护者,一个真相的追寻者,以及……一个复仇者。
她拿起手机,开机。
无数条微信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大多是林晓的。她草草地看了一眼,正准备回复,一个陌生的号码却打了进来。
归属地,是申城。
她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冷静而低沉的声音。
“闻小姐。”
是韩敬沉。
“是我。”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我在南宁。给你一个小时,到我下榻的酒店来。我们谈谈。”
闻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恐惧、愤怒、警惕……无数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必然与当年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他现在找上门来,就是为了她手中的这个盒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抱歉,韩先生。”她的声音,冷得像山间的寒冰,“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说完,她便要挂断电话。
“是吗?”电话那头的韩敬沉,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近乎嘲讽的嗤笑。
“那如果,我谈话的筹码是……你父亲当年真正的死因呢?”
闻晏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僵。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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