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浓烟中,众人都慌乱起来,想救火的救火,要逃命的逃命,原本气氛剑拔弩张的明火堂此时简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小卒们四散奔逃,谁也不知道身边到底是谁。
宋煜庭大恸之下,正欲伸手掩住口鼻,只觉得胳膊被人抓住。对面的人力气极大,一只手犹如钳子一般扣在他的胳膊上,他几次用力都未挣脱。
那手一用力,将他拽进几分,宋煜庭这才看清是谁抓着他不放。浓烟下,是柳庆峰瞪大的双眼。
“宋煜庭,想知道些什么就随我来!”
闻言,宋煜庭像被人点住了什么穴位,僵在原地没了动静。柳庆峰见他这般反应,冷笑一声,手上加力拽着宋煜庭就离开了明火堂。
他走得是一条极为偏僻的小路,不是十分熟悉火龙山寨的人绝对不知道这种小路,宋煜庭着这样被他抓着胳膊走。
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久,浓烟都被撇在身后,视野逐渐清晰起来,宋煜庭这才发现他们早已离开了火龙山寨,自山寨里的一处密道直通进了齐山深处。
他们走进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沿着挖出的路向前走,两旁相隔不远都会竖着一根火把,把眼前的路照得很亮,但是无法看清路的尽头。
向前走着,除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宋煜庭发现身后还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胳膊依旧被柳庆峰用力拽着,回头望去,只见来时转角处伴着火光映照走出一个人来,他手中提着玉翡棍,正是李振梁!
再向后看去,并无其他人跟来。宋煜庭心中倏然一沉,心道:“为了寻这身世,龙潭虎穴我也是要走一遭的!”
他转回头,长舒一口气,加快了脚步,一手握着拂雪剑,稳稳地跟在柳庆峰身后。
在即将走到道路尽头时,柳庆峰停下了脚步,宋煜庭向左看去,是一道紧紧闭着的木门,而柳庆峰就站在这木门前,从腰间拿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门。
门内一片漆黑,宋煜庭通过门外透进去的光打量了一番,基本能判断出这是一处十分空旷又宽敞的洞穴。
李振梁来到他们身后,伸手将墙上挂着的一根火把取下。柳庆峰也拿下一把,对着宋煜庭说道:“宋少侠,请吧!”
宋煜庭微微颔首,抬脚迈了进去。这洞穴内十分安静,三人站定脚步,除了火苗飞舞的声音还隐约能听见不知何处的水滴滴落下来的声音。
不为人知的秘密总是在黑暗深处。柳庆峰带着宋煜庭向里走了走,他把火把稍稍倾斜,宋煜庭这才看见了地上的东西,是一个足有一张小方桌那么大的木箱。柳庆峰道:“这便是青桐镖局被我们劫来的镖,你看,保护得不错。”
宋煜庭点点头,心中正纳闷柳庆峰要告知他自己的身世,何必跑这么大老远到这么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来让他看镖,只见柳庆峰拿出一把匕首,一下子插进木箱口的缝隙处,伸手握住匕首用力一拧,木箱就被撬开了。
宋煜庭大惊,“尊者,不可开箱!”
一旁的李振梁似乎也有些吃惊,抬头看向柳庆峰,“柳兄,这……”
柳庆峰充耳不闻,将匕首扔在一旁,一挥手掀开了木箱盖子,一阵响动后,箱子内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来,在火光中整整齐齐地摆在箱中。
李振梁道:“柳兄,你这是何意?这既然是镖局那小子运的镖,还给他就是了,何必开箱?如此一来,这仇怨便是结下了!”
柳庆峰冷笑一声,“我既做到了这一步,早就不是什么怕结仇的人了!”
“振梁,我记得你那日问我,我又不知道宋煜庭和那镖局的小子走得这般近,为何要劫青桐镖局的镖把他们引来,答案就在这箱子里。”
宋煜庭静静听着柳庆峰说,心中狂跳不止,方才柳庆峰这番话已经印证了他们几人的猜测,就是他故意引他们几人来到齐山的!宋煜庭垂下双眸,目光落在箱内的银子上,冷静又炙热。
李振梁不解,伸手去碰箱子里的银子,“这箱子里不都是银子吗?还有什么东西,这……”
这箱子里确实放了不少银子,足足有五六层,李振梁翻着翻着突然停住了手,他将玉翡棍拿在手中,举起棍子就向木箱劈去,“呼”得一声,玉翡棍打下,带起的风扰乱了宋煜庭耳畔的碎发。
只听“啪”得一声,木箱应声炸裂开来,里边白花花的银子一时之间四散纷飞,掉落在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过,映入眼帘的不止这些银子,在空中飘落下来的还有一些不止是些什么的纸张,散落半空,没魂儿似的飘下来,神秘又凄美。
柳庆峰眼神变了变,伸手拦住了要上前的李振梁,得意但又含着些惋惜地说道:“宋少侠,上前看看吧。”
宋煜庭任由心跳得越来越快,迈步上前。他随手捡起脚边的一张纸,借着火光仔细看去。
“乔兄亲启……”
“吾兄寒平不日便要抵达京城,还望赵兄有所接应,保我兄长平安……”
宋煜庭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读出声来,一旁的柳庆峰神色冷冷地瞧着他,李振梁也睁大眼睛,盯着宋煜庭手上的纸出神。
宋煜庭看完一张,脑中一片空白,索性蹲下身子把这些纸都捡到手中,一张一张地看。
“寒平与我,同窗数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旁人口中闲言碎语当不得真,这份情谊于我而言不可比拟,望乔兄不再多言此事……”
“京城落雪,吾孤身一人长跪雪中,实在寒冷……宋寒平经吾身旁,执伞手中,却未向吾倾斜半分。”
“吾从未畏惧人言,也从未相信过。到头来,吾是不信,有人却信了……乔兄,动手吧……”
宋煜庭拿着这些信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心中隐约意识到什么,只是并不清晰,他发现这些信都是一个叫章宁的人写的,应是在朝中做官。
他拿出最后一张,只有短短几句话。宋煜庭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大人莫担忧,唯白刚及宋阑逃往北疆,白刚已身负重伤……”
宋煜庭莫名颤抖起来,这最后的一张信纸让他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种种想法,有的得到了印证,只是剩下一些侥幸被无情地扼杀在还未冒出芽的心田里。
“王福禄代笔……”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筑城的千里长堤终于是坍塌了。
宋煜庭双眼通红,狠狠盯着一旁的李振梁和柳庆峰,他眼中不知是仇恨还是孤勇,“我是……我是宋阑……宋寒平是、是我……”
他挣扎许久,终究没能说出那个字。
李振梁看着他,突然不愿再看到那双通红的眼,他垂下双眸。不止是宋煜庭,就连他自己多年的心结也终于解开,也是残忍的。只不过宋煜庭在这里,他的悲哀远不及眼前这个瘫坐在地上的少年。相比之下,再难表露罢了。
柳庆峰则不然,他就在火光的映衬下直直地望向宋煜庭的双目,火苗翻动,瞧不出他眼中的情绪。良久,良久,柳庆峰开口:“你明白了么?宋寒平宋将军于元平十六年以谋逆罪被诛杀,满门抄斩……不,留下了你。”
宋煜庭一怔,随后恶狠狠地说道:“他没有谋逆!没有!这信上说得明明白白,是这人、这些人勾结!陷、陷害他!你闭嘴!”
他的嗓子已经要哑得说不出话来了,但他就拖着嘶哑的声音在这洞穴中怒吼。吼完,嗓子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但他浑不在意。
“章宁是谁?”
“当今丞相……宋将军的同窗、兄弟……”
“他不配!!!”
柳庆峰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就到此为止了。”
半年以前,柳庆峰得到他安插在京城的心腹来信,丞相府派人到青桐镖局请镖头护镖北上。柳庆峰随即会意,叫人一路跟着叶鸣笙一行人,最终劫下放入齐山最隐蔽的山洞中。自此开始,他每日每夜都在盘算如何让这些东西得见天日。
在清城附近,他在远处一眼就看到了冲进人群中的宋煜庭,只一个侧脸,只是骑马的身姿,他便恍惚了一下。后来得知白刚在水龙寨的消息,他更是确信宋煜庭已经南下。
几经辗转,终于在今日完成了这将近半年的计划。
宋煜庭还直直地望着他,柳庆峰皱着眉,微微摇头。这等情景,他何尝不惋惜?
自十七年前知道老帮主乔岭参与的这些愚蠢又罪恶的勾当,柳庆峰愤然离开卧龙山,在这齐山安营扎寨,十七年后,下一代人步入江湖,接手,便是未完的仇怨。
宋煜庭脑袋嗡嗡直响,他看见身旁两人的神情,不禁笑了起来,他心中悲苦地想:“这是什么?看我太可怜了么?”
他凭着仅存的一丝理智,将手中紧握的信纸塞进怀中,用衣服将它包裹起来,好像这样就能裹住一切悲苦与冤屈,而他,只是那个在北疆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宋煜庭用手拄着地摇摇晃晃地起身,他一步一步挪向门去,还未走到门边,就见门边出现一个身影,随后,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是焦急的叶鸣笙。
叶鸣笙一见他这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你受没受伤?”
宋煜庭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容,随后神色冷淡地回头,对着屋内依旧沉默的柳庆峰和李振梁说道:“告辞。”
然后,他握住叶鸣笙的胳膊,“我们快走,快走!”
他嘴上说着快走,脚还没挪动,只觉眼前一黑,腿上一软,直直栽了下去,再不省人事。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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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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