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夜后,宋时微倚在小塌之上。她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今日哭了太多,一觉睡到了晚上。白日里睡得多了,晚上就不太睡得着了。
起先宋时微拿着本书在看,但是后来眼睛实在酸涩,便没再看了。想来是今日哭了许久的原因,睡一觉也没能缓解多少。
她呆呆的看着烛火,塌边的小窗被开了一个小缝,这是宋时微好不容易才留下的,起先她嫌屋内闷热,把窗户打开了。但是江淮直临走的时候又替她合上了,说夜风入屋,会着凉。宋时微不肯,两人各退一步,留下了这一个小缝。
烛火随着吹进来的风摇曳生姿,在宋时微脸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她失神的看着烛火,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阿雾在门口轻声唤了句:“小姐?”
宋时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应道:“进来吧。”
阿雾推门而入。
宋时微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念春睡了吗?”
阿雾走近道:“阿雾睡了,我睡不着。看见公主你房中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时辰不早了,公主怎么还不睡?”
宋时微朝着阿雾露出一抹笑:“我也睡不着。”
宋时微往里面挪了挪,阿雾立马知晓宋时微的意思,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沉默片刻后,才听到宋时微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
“阿雾,我好似欠了江淮直太多太多。”
“小姐信他,为何不告诉他你就是昭仁长公主?”
宋时微看着烛火,手中把玩着手串。
“我们之间关系,若是将这些告诉他,定然会些许不自然。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本来就难以让人信服。”
“再说了……”
宋时微顿住,片刻后才抬眼看向阿雾:“阿雾,我虽信他,却又不完全信他。血亲和枕边人都尚且能背叛,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其实我清楚的知道他不会背叛我,我可以信任他。可是阿雾,我现在好像已经失去信任别人的能力了。无论是他,还是你,亦或者是老师。我都无法全然信任,哪怕我知道你们不会背叛我。”
“阿雾,我现在能全然信任的,唯有我自己。”
一番话听得阿雾眼眶湿润,她不因自己不被完全信任而难过,她只是心疼。她自被宋时微收养后,一言一行有一半是她亲手所教。她教她说话写字,为人处世,教她如何真心待人。
从前的宋时微,敢爱敢恨,肆意张扬,向来是如太阳一般光彩照人的存在。而如今她却在同自己说,她好像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
阿雾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公主。”
宋时微替她拂去脸颊的泪:“你这孩子,怎么我不信你,你还替我哭上了?”
这场景要是让旁人看到,定会很奇怪。年轻的女子在安慰着一个比她年长一截的女子,像是颠倒了长幼。其实按沈棠舒的年岁来说,阿雾比她大上十几岁。可是宋时微遇害时,阿雾才不过十五岁。
宋时微还似之前那般轻拍着阿雾的肩膀,宽慰道:“我也不是疑心你们,我也没有时刻因为他们而煎熬。”
“我只是,没那没容易将话说出口了。”
最后一句话宋时微没有说,她猜到这句话说出口,阿雾定会哭得更加难过。
见阿雾没再哭了,宋时微再次看着那烛台出了神。
就如她所言的那般,她并不疑心,她只是没那么容易将话说出口了。很多事情,她总是愿意自己憋在心里,自己想,想不出来就逼着自己继续想。
她终究,不是从前那个宋时微了。
江淮直的休沐结束了,第二天就早早去上朝。宋弘和如今自大,当日顾景出了城门之后他便没派人跟着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宋时微同顾景见了有一面,就算后面知道了,估计也不以为然。
宋时微再度将自己困在了屋内,她需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老师说,很快顾修然会来和他们汇合,讲他们原来的计划。
还有那封遗诏,宋时微虽然从未听父皇说过,但是遗诏太重要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能忽视。但也不能全然寄托在这个上面,宋时微需要知道在没有遗诏之下,他们该怎么去做。
江淮直因为前面新修的雍律被驳回,于是再度投身到修法之上。一晃眼,时间又过去了好几天。这次江淮直在不损害大雍根本的情况之下,按照宋弘和的想法改了点。
“我现在都记得他那时的笑。”
江淮直晚上回来时和宋时微说起,白日里他将新修改的律法交给宋弘和时的场景。他低下头,露出一抹浅笑,笑容中带着些许不屑。
“那种洋洋自得的笑,好似在说‘看吧,这世间果然没有人能不被他驯服’。”
江淮直虽然看似只是不屑,但宋时微知道,他在知晓真相的情况之下,却不得不委身在宋弘和手下做事。还要学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配合他演戏。像他这般心气高的人,心中定是恶心至极。
宋时微不愿让他沉浸在那番情绪中,于是开口转移话题:
“三日后便是我父亲的生辰,你同我一起回去?”
江淮直思考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你只晓得,岳丈大人对我很是不喜。”
“可你们以后会是同盟。”
江淮直依旧不愿,他笑了笑:“但至少现在还不是,生辰这般好的日子,还是莫要给人平添烦闷了。”
宋时微哑然,江淮直为人端方有礼,自然不会让长辈因他而不快。宋时微有时总在想,他会想着身边所有人,但是好像从来不会想着自己。明明他才是最应该被心疼的那个,可他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忘记他也不过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还会照顾宋时微,在他们最开始成婚时就开始。他会让阿雾不告诉自己琴娘子病重,虽然她心中不喜。但是却依旧忍不住感慨,他怎会这般心细。在他们相识这么短的时间内,却能知道宋时微常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日日煎熬。
“老师如今快到阳城了吧。”
江淮直突然提及老师,声音落寞。宋时微回过神来也不经有些许伤感,“应当是快了。”
老师的家乡在淮河以南,京都在淮河以北。老师若是要回乡,需要渡过淮河。原本这条道北边最靠近淮河的是江都,后来江都被淹没,变成了阳城。老师需要在阳城停下,然后坐船回去。渡过淮河,老师就到家了。
三日很快过去,时间也很快来到了七月中旬,正是最热的时候。沈善生辰那日毫无疑问是个大晴天,天上甚至都没有半片云彩。
宋时微早早的就起来,收拾好东西往沈府去了。沈善不喜欢热闹,生辰只是一家人聚聚。江淮直人随没来,但还是准备了一份里礼让宋时微带来。
宋时微将江淮直的礼物递上时,沈善虽面上闪过一丝不喜,但总归是接过了,没有一把扔在地上。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顿午饭,饭后坐在屋里聊天。沈重不知从哪突然拿出两鱼竿,硬是拉着宋时微钓鱼。宋时微拗不过他,外加他早早在池塘边的凉亭之上布了冰,也不是很热,宋时微便随他去了。
沈重让人都退下,只有他们两在着凉亭之中。说是怕人惊扰了池中的鱼,免得钓不上来。
钓鱼需要静,可这人一旦静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
她坐在沈府,不出意料的想到了沈文山。
她能很快的调整好心态面对沈善,但是对于沈文山,她确实心中很是复杂。
手中的鱼竿忽然有了动静。
一旁的沈重大声提醒道:“钓到了,快收杆阿舒!”
宋时微很快反应过来,立马抬起鱼竿。可就在她看到自己钓上来的那只鱼时,脑中突然闪过一抹光亮。
她将手中的鱼竿胡乱递给沈重:“兄长我有点事。”
说罢便提起裙摆匆匆离开,只留下一脸无措的沈重在原地:“诶诶诶,去哪啊!”
宋时微没有回答,她步履匆匆地赶到祠堂。站在门口换了两口气,才迈过门栏而入。她看向灵台中间的那盏灯,白日里依旧被点亮。
沈重说,那是沈文山在世时点上的长明灯,说是纪念一位故人的,那灯座还是他亲手所做。
宋时微走近,仔细看向那灯座。这次她确认了,确实时海棠花。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也确实笑了出来:“荒谬,荒谬!”
她看向沈文山的牌位,伸手指向那盏长明灯:“这算什么?赎罪吗?”
宋时微开始恨自己。
没错,就是恨自己。
会想起江都数万百姓的性命,宋时微觉得,她应该恨沈文山的。可偏偏她又无法做到纯粹了恨他,于是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心不够狠。
在白日里显得微弱的烛火,可是在宋时微眼中却格外晃眼。她抬手,毫不犹豫地将那盏灯拂落。蜡烛还未到底就已经熄灭,烛台重重地掉落在地。在触地的一瞬,就裂开,露出藏在灯座下的东西。
宋时微看到了,她疑惑地蹲下捡起,是被折起来的纸。外面还被封了一层蜡,用以保护。
她正打算打开看,就听见后面传来惊呼:“你这又是闯什么祸了!”
宋时微连忙将东西收入怀中,转头看到了沈重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宋时微有些心虚:“不小心,把烛台给弄倒了。”
沈重走上前,蹲在地上将裂成两半的烛台捡起。脸上的表情四分五裂,很是难看。他看向宋时微,想开口训斥,但是又不忍心。纠结片刻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你先走吧,我来想办法。”
宋时微立马笑道:“多谢兄长,你就是这时间最最好的兄长!”
沈重哭笑不得:“你快走吧,当真是祖宗。”
直到回到江府,宋时微才打开这张纸。准确的来说,这是更像是一纸认罪状书,一份沈文山的认罪状书。
纸上写了宋弘和和秦晨如何劝说他,他又是如何写下江都一案的罪状的全部经过。以及他的忏悔,对江都百姓和宋时微的忏悔。
这是一封绝笔信,写下信后,沈文山便选择了自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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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知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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