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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沉潜之宿

1

自初次下水以后,汝安在水性方面的进益是极快的。少时只记得亓深水性极好,于是心向往之,总是跃跃欲试,却又临阵胆怯。真正敢于尝试,还是在亓深离开之后。

最初只是在清浅的池塘里,等她真的敢下湖以后,没多久又离开了殇山。

总是世事难料。

亓深走后,在殇山剩下的日子都是她与亓珵相伴。所以在试着凫水时,亓珵总是在近处密切地关注着她。

那时他的水性自然是要比她好许多的。她贪玩却不够熟稔,他便也干脆泡在水里,时而教导,时而起念便与她玩闹起来。

后来,她初次潜入湖中,便不甚呛了水,亓珵起初守在岸边,等她许久都没有见她浮上来,便急潜入水中寻她,为她渡气。

那时她虽昏迷着,但也可以感觉到,亓珵那有些不管不顾的力道。如同一团柔软的棉絮用力砸进她的心房。

在她心里,亓珵本是极其冷血之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受。就好像他紧紧地关着心门,使真实的自己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如果说他的面色总若冰霜,那么他的心则是真正的冰封千里。

她好不容易通过日复一日的软磨硬泡,让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可她撒了欢一样地在他身边打转,逗他,哄他,也从未曾见过他片刻的欢颜。

他的眼神总是冷冷地注视着一切,而她从不是例外。

直到那一刻,他在水中将她拉近,为她渡气,她好似才终于轻轻触到他掩藏在逃遁、抗拒、敌意、冷漠之下的想要依赖和靠近他人之心。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在上岸后立刻恢复成平常的模样,她依然笃定。

自那后,亓珵再也不许她下湖。她本想等他消了气再去求他,没想到举家迁徙突如其来,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都城里的公子和小姐。

再后来,亓珵彻底关紧了刚要松动的心扉,她被拦在他的心门外,成了于他而言与这世上其他人一般无二的过客。而他,竟迅速融入了其他公子哥的圈子,入宫进学,市坊游乐,皆不在话下。

可是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遗憾的是那时的她,并不能洞悉。

直到赴宴日被袭,她在自己房中醒来,见到那样一双伤红的眼。

他的吻,仅像是对存在的确证。

而她一时间,只是想到了二人曾于湖水中,有过的一场气息的交互。

好像不一样,却又那么相像。只是因为这一次,或许是她在给他渡气吧。

沉潜在湖底的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她没来由地竟想起这些。

她是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想起亓珵了。年少意气,还有些赌气报复的心思,如今看来,竟也有时过境迁,恍若隔世之感。

她离开时,他该是伤心的吧。

她那时果真,对他过于狠心了吧。

泪水从眼角溢出,又迅速消融在湖水里。

她这一生,已经历过数次离别,可她是如何做到让每一次都如败军溃逃,凄惨收场。

可她还一度觉得,这或许就是自由的模样。

她向水上看去,却不太能分辨那伙人离开了没有。

今日午后,她在将军府被人虏走。虏人者蒙了她的面,但她因为并未彻底昏迷,所以仍能听到一些声音,却听不懂对方说的究竟是什么,显然是异国语言。她曾去过百越,百越虽然不同州之间的语言有所差异,但大体上有规律可循,且与长原语言相近,倒能听懂一些,但这伙人的语言显然更复杂,她竟一点都听不懂。

考虑到此地三国接壤,那么便属西兀厥的可能性最大。

后来她通过分辨气味和声音,猜测这伙人带她入了山。起初她被塞入一个大竹篓里,被人推着走,入山后,他们将她弄出,由一人将她扛在肩上疾行。

走着走着,感觉他们说话的声音愈发急促,两人像是起了争执。

突然,她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直接丢在了地上,不禁一声惊呼。争执声安静下来。虏人者之一一把扯下她的面罩,想确认她究竟昏迷了没有,而她则利用这片刻之机,一脚踢开凑近自己那人,起身便跑。

这里便是隔开长原与西兀厥的妁云山脉一带。

汝安入了山,便像是回了家。

这世间,怕是除了亓深,谁也不可能在这里抓住她。

当然,若有其他族人在此,或许是不分上下的。

汝安在密林间飞奔,她没有急于往回城的方向绕,可能是苦于太久没有出来玩乐,所以下意识地往更深处逃去。

虏人者似是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急忙朝她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们亦十分敏捷、迅猛,像多日未曾进食的饿狼般盯死眼前的猎物不放。

汝安边跑边想,他们是有计划地从将军府将她虏走。若是他国对河中有所图谋,许是会想通过虏走她来要挟守将,毕竟城中还有些关于她和亓深的风言风语。

可是在街上虏人,和到府里虏人,却是有诸多不同的。光凭在府中虏人一事,便是将军府里有人有暗通他国之嫌,说大了便是守将本人的罪过。

若往小了说,便只是府里有人想除掉她罢了,至于是借谁的手,倒并不在意。

光凭这一点,便知此事定与凛绽脱不了干系,但实在想不通凛绽何以会采取这种手段。

毕竟若有疏漏,难免不会将整个将军府搭进去。

汝安对整件事大体了然,又觉其中牵连甚广,遂不再细想,只想着如何摆脱眼下的麻烦。

于是当她途径一处湖泊时,便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暮色渐渐笼罩山林,想来,外族人定也不会在此处逡巡过久。毕竟,此处作为边防要地,还有士兵驻扎巡逻。

汝安便静心屏息,在水下晃了下神。

待她觉得差不多可以上岸时,但见从水面上掠下一抹身影,向下游来。她立刻在湖底屏息不动,待看清来者大致的轮廓后,心跳差点漏掉一拍。

她迎上前去,暗叹自己竟会将牧茧错认成亓珵,想来也是刚刚想到他的缘故。

牧茧看见了汝安,瞬间大喜过望,一不留神竟呛了水。

距离到水面还有段距离,汝安迎上前去,为他渡了一口气。

牧茧的身形凝滞了片刻,连忙随同汝安一同向上游去。

盛夏傍晚,林间的微风送来一阵清凉,却也不至于让浑身湿透的人染上风寒。汝安上岸后干脆坐在岸边,看天边刚显现的点点星辰和清浅的月轮。身上的水慢慢下潜直至流回湖里,竟在地上拖曳出一片银色。

今日,恰是满月日。

牧茧上岸后,亦像汝安那样,一言不发地坐在岸边。

牧茧赶来此处,是十足的偶然。

当汝安在密林里奔逃时,牧茧恰好就在附近采药。

若是往常,他定是会早些回去的。可今日恰逢满月,他既犹豫,又期待,想知道在他和汝安已经商议好婚事后,她对他会不会有何不同,还是和往常一样,只选择与亓深在这一夜独处。

这件事对他至关重要,重要到好似能在他胸腔里灼烧起来。于是反倒让他难下决断,在这里踟蹰不定,一不留神便拖延到此时。

他转过头,见汝安面无表情地望着天幕,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珠反射着月光,亦有水从发梢成串地坠落。

突然,刚刚渡气的场景又浮现于他的脑海,他心念一动,握住了汝安的手。

汝安转过头看他,眼中竟阴翳一片,没有光亮。

牧茧空着的那只手暗自握紧,似是下定决心般,他慢慢倾身,向汝安靠近。

汝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可她纹丝未动。

就在牧茧的唇即将触到她的唇时,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等等……”

她原本静如深渊的眼瞳骤然如同隆冬的大海般掀起波澜。

她的手颤抖着抚上耳垂,果然耳坠不在那,她慌张地站起身来四下查看,却遍寻不见。

牧茧亦慌张地站起身来,“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我的耳坠不见了……”

她的声音动容,颤抖,带着微弱的哭腔,如同被凛冽的寒风痛彻地吹刮着,找不到遁逃之处。

“别急,我来帮你找,一定会找到的!”

牧茧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对能否找到没有丝毫信心。他对汝安的耳坠有印象,是一对小巧的紫色珠子,是她自南境归来便一直戴着的。偶尔,他会见到她取下其中一只于手中把玩,未曾想过竟是如此重要之物。

“阿茧,你沿着我来的那条路帮我去找,我再到湖里去寻一寻!”说着汝安将他向前推了一把,自己便要往湖里跳。

此时,四下里已然漆黑一片,天地间唯有满月的光辉指引前路。

牧茧下意识要抓住汝安,可在他碰到她之前,汝安的身形已经凝滞在原地了。

她缓缓转过身,向漆黑的密林深处看去。

牧茧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不知道汝安在看什么,但他确定她确实看到了什么。

片刻后,从黑暗里走出一个人影,竟是亓深。

“将军!”牧茧抱拳施礼,心下盘算着要从何说起。

“阿茧,你先回府里,告知夫人,待我回去,有话要和她说。”亓深的声音沉静,清朗,好似已然知晓了一切。

牧茧愣了片刻,没有即刻答应。他犹豫地看了一眼汝安,发现汝安正看着亓深,目光中有所探求。

“是!”他应道,侧身离开时眼中有一丝黯然。

待牧茧离开后,汝安与亓深仍在静静地对视着。

汝安遂知道了,亓深刚刚有看到她和牧茧坐在岸边的情形。

亓深,是她少时倾慕之人,加上后来,她了解了他们身世的秘密。自那以后,亓深中毒那夜发生的事情偶尔便会浮现在脑海里。也许因这些许缘由,面对亓深时,她的心里总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尤其是刚刚,她差一点……

亓深从腰间取出一物,为汝安戴在耳畔,正是汝安丢失的那只耳坠。随后他褪下外衫,搭在汝安身上,自己则只穿着里衣。

“我从宴会中借故离席,回府里寻你,但发现你不在院中,还在院子里找到你遗失的耳坠,便想你可能出了什么事。”

汝安了然,他定是循着她的气味一路追踪到这里。

“兄长,此事恐怕是有人故意作局,借此威胁你。”汝安看着亓深,有些许担忧。

“无妨。”亓深的声音轻轻的,如月下的湖泊,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眼中盛着满月的清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汝安。

汝安见他如此,亦静默了片刻。

“你介意?”汝安幽幽地说。

亓深没有回答。

“那便带我走吧。”

亓深仍旧没有回答。

“我们都已下了决心。”

这句话是汝安对亓深说的,可话说出口后,她又觉得仿佛是刚听到亓深对自己说的。所以实际上,可能是汝安读出了呈现在亓深心里的一行字、一句话。

2

将军府的各个出口都有形迹可疑的人在暗处盯梢,亓深带着汝安,入府并不难,若要避开这些人的耳目倒属实要花些心思。

待寻到他们的疏漏处,亓深抱紧汝安,翻身跃入墙内。

他们要装作汝安今日并未外出过的样子,想来府内诸人,凛绽也已打点妥当。

伫立在墙边,汝安仍有些惊魂未定,喘息之余只感到胸腔振动剧烈,回过神来,见亓深的面庞已近在咫尺。

亓深身后的天幕之上,恰是皎洁皓月,如霜如水。

他们的身体离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他用额头轻触着她的额头。

“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宛若低吟。

汝安浑身颤栗着,感到体内的血液在悲伤地冲撞着。

此时此刻,他们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满月之下的短暂的心意连结。

他们共享着整个世间,所有的凄凉和孤独。

“我的字是秋浔所赠,我身边也只有他能以此字喚我。

我问他,为何是溯渊?

他说,深即是渊,而我现在在做的事便是独自一人穿过那深不见底、窅暗无光的黑暗洪流。

没有温度,没有指引,没有同伴,没有希望。

更没有退路。

所以我,必须前行。”

汝安闭着眼,听他低诉,通过相触的额头,感受到一种无声的情感在二人之间流动。

“我记得你说过,你本名为琛。”汝安的声音亦低低的。

“我自获得这个名字的同时便几乎舍弃了它。世事动荡,故土难寻,族人离乱,我岂能为玉?”

“那……亓珵,他的本名是什么?”

亓深轻微地摇了摇头。

“他也好,我们也好,若能回溯本源,拨乱反正,便都能找回自己的名字。”

回到清安居小院,凛绽和牧茧都候在那里,还有几个婆子和丫鬟跪在地上,汝安认出,其中便有为她送饭的那个。

凛绽见到汝安的那一刻,不禁瞪直了眼睛。

汝安刚在湖里泡过,脸上纵是有些掩饰,也早就被洗掉了。

虽然发髻凌乱,衣襟也是半湿未干的,但借着院里的灯火也能看出,汝安肌肤白皙细嫩,容貌端方清丽,眉目如画,与此前显露于人前的样子已是判若两人。

再看她身上,还披着亓深的衣服。

凛绽垂下目光,极力克制着自己。

“我先去换下衣服。”汝安转身对亓深说,而后径直穿过院子,进到房中。

凛绽在亓深面前跪下,“将军,今日之事……”

“是老奴!”跪在一旁的婆子抢过话头,带着哭腔,“将军,是老奴擅做主张,做下这等错事,还望将军不要迁怒夫人,她完全不知情阿!”

“等过了这两天,再仔细处置也不迟,先让她们下去,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

亓深摒退了下人,只和凛绽单独在院里。

“将军,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汝安妹妹,求你信我。”

凛绽已经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夫人,我知你与陆参将有些交情,但你可知,他已与西兀厥勾结,恐有所图谋?”

凛绽一时间僵住,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若他借此事反过来构陷将军府,可是如你所愿?”

凛绽剧烈地摇着头,几乎要将头上的步瑶甩落。

“将军,我发誓,我是私下有联络过陆参将,只是因为他是我父亲的旧部,少时更是与我一起长大,但我与他绝无私情,我更没有要害你,要陷将军府于水火之心,望将军明鉴!”

说着,凛绽再次欲下跪,却被亓深拦住。

“夫人,将军府是你的家,我信你。”

亓深扶凛绽重新坐下。

“但其一,陆为林明面上虽是我的部下,但他一直在暗地里与我为敌,你若不想被利用,以后万不可再与他合谋。

其二,连你的乳娘都能背着你做出这种事,便难保不会有其他人有下一次,所以我会让汝安离开,她只是我的故人,我的妹妹,她从来不会威胁到你,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凛绽垂眸,强扯起一抹笑。

“将军准备再将她送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然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看她吗?既如此,将军何不直接娶她入府做平妻,我愿与她平起平坐。”

亓深没想到凛绽竟说出同意他娶另一个女子做平妻这种话。

“凛绽……我说了,我不会娶她。”

“分明用情至深,却连心爱的女子都不愿娶,将军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用情。”亓深的眼神空洞慑人,虽无戾气,却已让人不寒而栗。

凛绽无法理解她的话,他竟然说他没有用情,若这都不是用情,那究竟何为用情?

两人间沉默了片刻。

“将军,其实数日前,我有问过汝安妹妹,是否愿意嫁与牧副将,而她并没有说不愿……”

亓深看向凛绽,凛绽看了亓深一眼便垂下了目光。

“我想,若他二人之间恰有情意,我们何不顺水推舟,促成一段良缘。”

亓深没有回答。

尽管他早有预感。

多年前,他离开殇山那一刻,便注定了一生之中要放弃些什么。他从没想过,汝安会重新来到他身边。

他确定,他没有用情,也从不需要断情绝爱。

那只是一种本能。

他和汝安之间。

就像饥饿的时候进食,口渴的时候喝水。

一种本能的愿望。

而现在,他只是需要克制一种本能,而已。

汝安在房中更换衣物,简单处理伤口,她没有刻意回避牧茧,不过牧茧在她要更衣时十分自然地移步到屏风后。

汝安对自己说,既然决定了,剩下的便是学着适应。

一种久违的感觉。

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在惠安的日子,学着做一位得体的官家小姐,学着做一个人的妻子,感觉好像差不太多。

她不禁苦笑。

“在笑什么?”牧茧在屏风的那一边问她。

“没什么,”汝安回道,“突然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说说看?”

“恩……在惠安的时候。”

“小小的院子?小小的闺房?”牧茧故意逗她。

汝安佯笑了几声:“一品官员的府邸,怎么会小,只是形容一种感觉罢了。”

“再忍忍,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牧茧的语声里是难掩的轻快,“对了,我们成亲,要同你在惠安的亲人说一声吗?”

汝安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你和兄长之前到惠安,可看到兄长的父亲了,他可安好?”

“放心,阁老一切安好,还有你另一位兄长,好像已经顺利到百越国都了。”

等了半晌,没有听到汝安的声音。

“汝安?”

“恩。”

“我刚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恩。”

牧茧觉得有些奇怪,“衣裳换好了吗?”

“好了。”

牧茧闻之便从屏风后绕过来回到汝安身前。

“你可还记得你那位兄长?”

汝安轻声笑道:“自然记得。”

“他与我们一同离开惠安,计划取道河中入百越,他当时还说要来看你,可我们赶回南林,才发现你已经离开了,他当时面色还很难看呢。”

“后来呢?”

“还能如何,既然他要去百越,自然是得继续上路了。”

汝安垂眸。

牧茧察觉到,说起这位兄长时,汝安的神色有些许异样,但若要再追问,未免显得自己太大惊小怪。

他对那位兄长的印象是极为深刻的。亓珵给人的感觉与亓深截然不同。他虽总是春风和气的样子,行为也总是守礼得体,但牧茧能感觉到,亓珵的周身始终笼罩着黑气。

没错,这人定是个阴森狠戾的白切黑。

他还记得,当亓珵随他们赶到南林,却发现汝安已经离开了之后,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样。

想到这里,牧茧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过好在,汝安与他应该也不甚亲近,要不然也不会离开这么久都未曾通过书信,甚至几乎不曾提起。

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凛绽临走前到汝安房中,慰问她的伤势。

“汝安妹妹,是我对不住,但我与你既有言在先,便不会暗地里用这种手段,希望你能信我。至于犯错的下人,我也定会给你个交代。”

凛绽虽早先与汝安虚与委蛇过,但她此时竟没来由地愿意相信,眼前这位有着绝色姿容的女子,不会是自己的威胁。

“听闻,那人是夫人的乳娘?”汝安问道。

“没错。”凛绽神色黯然。

“夫人,这次好在有惊无险,便从轻处置吧,我也不想再追究,她终归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你都知道了?”

“猜到了一些。将军府内忧外患,夫人少不得要操劳些时日了。”

听到汝安的话,凛绽忽然感到心下温热。

“汝安妹妹,那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吧。”

她笑着拉住了汝安的手。

“之前提起的事,不知道妹妹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没有要催逼你的意思,若是你不愿,我也会让你们离开,此前是我偏执了。”

汝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只是觉得,牧副将为人正直,又有一身武艺,最主要的是,他心悦你,爱重你,实是良配。若你们能成婚,也是将军府的大喜事,到时候一应事宜由我操办,你的嫁妆也由我来出可好?”

“我……”汝安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凛绽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忙掩住唇,冷静了片刻,再开口道:“妹妹你别多想,经此一事,我是真的有些后怕,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剩下的话,她不忍说下去了。

她们都知道,此事牵连甚广,搞不好整个河中城都要经历一场动荡。

好在汝安没事,亓深便也能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3

凛绽没有从汝安那里得到确切的答复,但就如她所说,她现在已经不执着于此事了。

她曾与姀儿提到过想要促成汝安与牧茧的婚事,姀儿时不时也会就此与她说上几句。不过私下里,姀儿一直嫌清安居那位不顺眼,尤其是汝安不再以树汁掩盖容貌以后,每次看见她,姀儿都感觉像是被针刺般不痛快,但碍于对方的身份,想给那位下绊子,倒无异于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既然夫人笃定对方已经不是威胁,若是单纯因为对方生得好看便怀恨在心未免太过狭隘,姀儿无事时倒也暗自反复琢磨自己的想法,想来可能还是因为初次见面时,对方的态度太过傲慢,还让牧副将对自己拔刀相向,真是越想越不痛快。

若是他们能早点成婚,尽快搬出府去,倒也眼不见为净,可恨的是,那人既没明确拒绝成婚,却又拖着不成婚,倒在这将军府一日日住了下来,怕不是要一边拴着牧副将一边又惦记着将军,当真是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姀儿下定决心,还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作为夫人身边的一等女使,姀儿自有一些渠道能买来一些市面上没有的东西。这一次,她搞来了一点叫苦争春的玩意,据说是从南边流进来的。

这东西无毒无害,无色无味,只须加入到食物中,食用者不消片刻,便会生出遐思,不行男女事便无法消解。

虽说是腌臜了点,不过在内宅里,这种手段倒也不算稀奇。

其实,她买的属于药性轻微的一种,因此症状也就相对容易消退一些,从食物中也无迹可查。要说她为什么不买再厉害一点的,除了怕留后患以外,当然是因为买不起阿。

再说,姀儿想,她本就没有害人之心,无非是想给自己出口气罢了。

也当是,助那牧副将一臂之力吧。

一日,牧茧刚从外面回府,便见一位面生的丫鬟拿着食盒向他走来。

“牧副将,这是清安居的汝安姑娘特意嘱咐给您做的点心,是用最新熟的枇杷做的。叫我们见您入府,就拿给您充饥,说您一整日在外奔波十分辛苦。”

汝安最近是会时而给他准备些吃的。

牧茧将点心接过来,半信半疑地打开盒盖,看到橙黄色的小巧糕点摆成塔形,清香扑鼻,令他腹内顿时产生共鸣。

牧茧吞了一点口水。

但直觉使然,他先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戳了戳,才放心地将点心吞入腹中。

甜而不腻,味道实属不错。

他从府门口走到清安居的一路上,已将点心吃了一半,因为不知汝安自己是否尝过,所以特意留了一些给她。

不过当他浑浑噩噩地进到清安居里面以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的身体开始发热,脑中只有一件事。

想见到汝安。

想见……

想握住她的手,嗅一嗅她的气味。

想拥她入怀……

牧茧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汝安回到清安居后,便见到桌上放着的食盒,她走上前去打开,见里面放着四个精致小巧的黄色点心,香气诱人。

不过,自从发生上次的事情后,汝安对食物更加谨慎了一些,尤其是不明不白出现在眼前的食物。

于是她轻轻合上盒盖,向牧茧的屋子走去。

“阿茧?”一般这个时间,牧茧定是已经回来了。

汝安在门外轻唤后,却并没有听到回答,不仅如此,牧茧房中阒无声息。

但汝安自进到院里,便闻到了牧茧的气味,所以她确信他就在房中。

她轻轻推开房门,向里面张望着。从卧榻处传来牧茧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牧茧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别过来!”

“是我。”汝安轻声回道。

牧茧面向里侧躺在榻上,“我……知道。”

“你怎么了?”汝安听出牧茧的声音不太对,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房门。

“别动!”牧茧的声音显得急促和慌乱,还有一丝极力克制下的颤抖。

“那盘糕点有问题,你去看一下……”牧茧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听他这样说,汝安一时间有点举棋不定,犹豫片刻,她决定听从牧茧说的,先去查看糕点。

她先用银针验毒,确认里面没有毒药,而后拿近反复嗅闻,但是全无半点头绪。

无奈她能力属实有限。最后,她不得不兵行险着,心一横拿起一块尝了一口。等了半晌,感觉没有什么异样,她便把这一块都吃了下去。又过了片刻,终于感觉到了异常。

那是一种恍惚轻快之感。

有点像在满月夜里,沐浴在月光下的感受。

她抬头望天,此时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月亮只显露了一点半透明的影子。

看来,这便是这糕点的用意了。

汝安重新进到牧茧房中,点燃了一小块浸过清水的冷香。牧茧在榻上已然睡去,只是面色仍旧泛红。汝安用打湿的布巾轻轻给他擦拭了面部和颈部,而后轻声离开。

汝安将剩下的三枚点心重新摆放了一下,然后带着点心来到了韫心堂。其实,她下午刚来过此处。自与凛绽消除了隔阂,这些日子,凛绽总是会叫她过来,与她讨论时兴的妆容和布料,或是与她拉扯些城里的传闻和趣事。见汝安刚走没多久便又回来找她,凛绽虽有些惊讶,但还是极为热切地将汝安拉到近处,以为汝安遇到了什么麻烦。

虽然,确实是发生了麻烦。

“夫人,今日厨房送来了新做的点心,味道非常不错,据说只送了我们院子,我便也拿来给夫人尝尝。”

说着,汝安拿出剩余的点心,放在凛绽面前。

凛绽看着面前的糕点,心下感到奇怪,想不出为何府上会有这新鲜样式的点心,竟然还特意送去了清安居,却没有给她这里也送一份。

她半信半疑地拿起一个准备尝尝。就在糕点要送至嘴边时,汝安起身拦住了她的手。

“夫人,我突然想到,这糕点在我院子里已经放了好些时候了,怕是已经被蚊虫碰过,还是明日让厨子重新做些新的再给夫人送来吧。”

凛绽听出有些不对劲,顿时心念急转,想到是这糕点有什么问题,而汝安此来,是拿此来试探凛绽对这有问题的糕点是否知情。

凛绽皱起眉头,略有深意地看着汝安,又用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汝安垂下目光,又重新抬起。

凛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有人要对汝安下手,陷自己于不义。

“妹妹,喝些茶吧。”凛绽心中有愧,却也不知该如何表示。同样的事情接连发生,实在令人汗颜。

“夫人可会怪我?”汝安看着凛绽,露出浅笑。

“可不是吗?妹妹下次得到这么好的点心,定要第一时间拿来给我尝尝才是呢。”

汝安知道凛绽虽顾左右而言他,但她是懂她意思的。

“夫人,我此来是想问,关于我和阿茧商讨婚事的事情,夫人可有对旁人说过?”

“我……有对将军提过。”

汝安微微一笑,仿佛不甚在意:“此外还有吗?”

“其他便没有了……”凛绽突然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人,“莫非……”她的目光扫向门口,那里是女使站着的位置。

先是乳娘,再是贴身女使,凛绽的手有些颤抖,当真是不知这府里还有谁是可信的。

“夫人不必多虑,这次没有那么严重。我来其实是想告诉夫人,我本就有意离府,若夫人上次说的话作数,我想等下次见到兄长,与他正式告别后就离开,落脚处我已经事先寻好了,无需夫人再费心。”

凛绽愣了片刻:“虽然有些不舍,但你若要离开,我定是没有意见的……那你和牧副将……”

汝安轻轻摇了摇头:“我此前一直在考虑,直到经此一事,我觉得,怕是不能了。”

“为何?”

“我此前与他说过,若是成亲,我不能与他亲近……”

“为何?”

“与兄长一样的原因。”

凛绽这次彻底僵住。

人何以都要如此自苦?

她眼眶发酸,“妹妹……究竟是为何……”

“夫人,你今日,问了太多为何了。”汝安对她露出宽慰的笑容,“据我所知,夫人不也是……”

“我不一样。”凛绽轻轻摇了摇头,“我倒不怕让你知道,随我来。”

凛绽将汝安引至卧房,而后背对她轻轻松开衣襟,只见其背部有一块黑色瘢痕,仅露出的部分便有巴掌大,还不知隐藏在衣物下面的还有多大。

“自出生便有了。”凛绽轻描淡写地说,“凡能看的医巫佛道,自幼都寻访过,却都是爱莫能助。”

汝安陷入沉思,搜寻着记忆的残片。

“在一本汇集普世奇谈的书里曾提到过,在南境有一处秘泉,泉中有一奇丑无比的怪鱼,这鱼据传是被贬落凡间的仙者,需在人间造福百姓,方可再次飞升,它造福的方式便是,若有人到那泉中沐浴,这条怪鱼便会绕沐浴者一圈,将其体表变得白嫩如初生,半分瑕疵也无。”

凛绽不可思议地看着汝安。

汝安接着说:“倒只是民间故事,连具体的位置都没有说明,也无任何实证。夫人莫要见怪,我只是突然想到了。”

“妹妹,怕是与一位叫秋浔的医者相熟吧。”

这次换汝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秋浔是将军的好友,也曾为我看过诊。我虽没有给他看过我身后,但也算是询问过,那位医者便也给我讲了这个传闻。当时听了,觉得十分有趣,不过自然没有当真,你可知那位医者说了什么?”

汝安摇头。

“他说,越是你真心祈求之事,便越要信其为真,这样才能说服自己迈开步子,去做,去寻,若凡事都告诉自己不存在,不可能,然后日复一日圈守原地,自怨自艾,才是真的断了自己的路。”

汝安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我当真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是以记到了现在。”凛绽亦不无感慨地说:“可惜,我此生都不可能走出去了。”

她拉住汝安的手,“妹妹,我当真是羡慕你,你看似一无所有,但是你洒脱、自由,你说要离开,便就可以离开。你甚至不需要与旁人解释,你要去何处,你要怎么去,你只要这样想,然后你便做了。”

凛绽眼中亦含着泪,甚是动容。

“我没有你说的那样洒脱,我也不像你想的那般自由。”汝安露出一丝苦笑。

“怎么会,别看我是内宅女子,我看人是不会错的。既然你决定了,无论如何,我定会全力助你。”

汝安回到清安居,先去查看牧茧的情况。牧茧还是保持着面朝里侧的姿势。汝安探手摸他的额头,虽有些薄汗,但热已经退了。

“阿茧。”汝安轻唤。

“嗯。”

“我们离开吧。”

“好。”

“我们先去城外暂住些日子,待一切准备妥当,便前往百越。”

“好。”

“等兄长下次来,我便将我们的打算,告诉他。”

“好。”

“我们……不成亲了。”

“……”

“……”

“好。”

汝安觉得心好像纠成了一团,她急忙起身将香灰收拾干净,来到外面,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要去百越?”

汝安没想到,亓深就在门外,想来听到了刚刚房中的对话。

“你可知南境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里有多危险,多邪恶?”亓深少见地有些激动,眉头紧皱着。

“兄长,我们的故土本就在南境,若要回去,那里就是我们注定要去的地方。”

“我们是要去,但不是现在。”

“兄长……”

亓深抓住汝安的肩,“当时秋浔擅自带你前往南境,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把路铺平,让我们的族人能够平安无虞地回到故土。”

“兄长……”汝安试着让亓深放开她,却无奈于亓深力气太大,她实在无法挣开,“这条路注定荆棘丛生,怎会是坦途?”

“我说过要带你回家,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回去。”

“你究竟是为了谁,才非去南境不可?”

“兄长,若你本来可以在这里很好地生活,又为何一定要回到故土?”

“我只是想做回我自己。”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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