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游我意将弟弟护在怀里,两人不过相差一岁,身量体重上相当,平日也不把这一岁当回事,今日却是显出了哥哥的担当。游禄被护在怀里,莫名生出一种安全感。
“哥哥……”他气若游丝地喊,游我意没听见。
这是他第一次喊他哥哥。
数百只虎妖浩浩荡荡,激起尘土扬扬,一路走来大地震颤。砯凌咬牙,自己单独对付这群虎妖尚且难如登天,再加上还有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就算一只一根蛊毒针,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到时他们早就成为白骨一堆了。
身后悬崖凶险万分,看不清路数,茫然跳下说不定不比虎妖群安全。虎妖群虎视眈眈,骤然发难使出蛊毒针恐将激怒它们。
生死一念间。
跳。
脑海中忽地闪出陌生声音。
“你,你是谁?”
那声音缥缈,却是十分笃定,“跳。”
游我意思考后咬牙道:“砯凌姐姐,我先跳下去,这是我衣服上的线,这是我娘为我缝衣服用的线,结实无比,下面若是安全,我就扯一下线,若是危险,我就用小刀割断它,线若是断了,就说明……我出事了……”游我意咽下口水,快速地说:“劳烦砯凌姐姐带我弟弟冲出重围,若能见到我娘,就帮我带一句话,说儿子不孝,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感念她老人家!”
说罢不等二人反应过来把线系在游禄手上,将游禄往前一推,撞在砯凌背上,游我意纵身一跃,跃进鬼蜮般恐怖的悬崖。
砯凌:“游我意!”
游禄愣住了,死死抓着线头,爬到悬崖边上,这时他已经看不见游我意的身影,悲痛之情海啸般铺天盖地打湿全脸,“哥哥,哥哥……哥哥——!”
下一秒,线头断了。
游我意自跃进这悬崖始,五感渐渐尽失。先是听觉,自落下时风声赫赫中夹杂着鬼哭鬼嚎变成无声无息;再是嗅觉,悬崖下浓重恶心的腐烂味道也已突然闻不见;最后是触觉,初下来时有一丛枯树将他刮得全身是伤,如今他也已感受不到痛感和凌冽的风刮在身上的感觉了。
悬崖下黑天墨地,原以为会摔死于此,游我意恐惧、后悔、担忧之情在心底反复闪过。倏忽间只见一光点,这光点愈加光亮,同时游我意看清了身边的鬼魂——它们灵体状,身上都有致命伤痕,它们环绕在他的四周,眼中丝毫没有人类的情感,看他仿佛盯着一块肉一般。
而后,光大盛,净化般扫净游我意四周的鬼魂,似有一只手轻轻将他托举,游我意飘荡半空,愣愣地看着天突降的细雨,以及不远处散发着光的人。
此人约莫十五六岁,是个身长玉立的年轻人,散着的长发足有本人身长两倍,他宛若玉制的人儿,分明只是个少年,却无端让游我意想起曾读过的诗——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琉璃眼珠澄净似海,慈悲神色不食烟火。
“你……”他不自禁往前一步,想看清这少年的面貌,那少年静静下望,游我意随着他的目光往下——那是一座尸山,尸体还新鲜,它们上不来,鬼魂纷纷从躯体中溜出,因为少年的净化,它们又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还有魂魄的走尸动起来,似是怕了这光芒,纷纷躲开。
游我意惊叫一声、冷汗满背,再抬头时那少年已然近在咫尺,他牵住游我意的手,但他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庞,他似在感受什么,说了句话后便消失不见。游我意听不见声音,也不懂唇语,更不知这少年哥哥到哪里去了。脚下托举着他的力量缓缓上升,将他送上去。游我意这才想起线的事,发觉线已断,想来是掉下来时刮到的枯树将这线头刮断。
真是天降甘霖、枯木逢春,不过不知上头如何了。
游我意甫一上来,便闻到一股强烈的酒香,只见那臭乞丐步履醉熏,拿着他那破葫芦,口里胡乱唱着:“相期尽校……蓬山藏……嗝……不秖东流……酹……酒仙……”
酒味浓烈,似是西北烈酒,令人忍不住想骑上骏马,驰骋于山川草野间。
那酒葫芦似也有灵性一般,遽然变大,虎妖并非群居,此刻也丝毫无默契可言,因酒香而醉,乱成一团。酒葫芦气吞山河般一吸,那醉了的虎妖一只只吸进酒葫芦,其余虎妖见这人有制衡法宝,终于默契地一齐缓缓后退,目露不甘,不消多时便退的干净。
“我,我哥哥……死啦,呜呜呜……”
“小意弟弟……”
游禄和砯凌正沉浸在游我意的“死去”中抱头痛哭,游我意思忖道:“那个……我,其实没死……”
游禄反应过激,以为出现幻觉,一上头,白眼一翻,晕厥过去,被砯凌扶住。
砯凌则意识过来,抛下游禄奔来,紧紧搂住游我意,“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的对不起你……你下次,可千万别做这些危险的事了……”
游我意安慰她道:“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砯凌姐姐,不过,这个臭乞丐是怎么回事?”
砯凌松开游我意,将两人护在身后,解释道:“方才你跳下悬崖后,小游禄扑过去也想跳,我拦住他,不曾想这时虎妖群欲攻之,我用尽了蛊毒针也只能抵挡一阵。幸亏这时那个乞,哦,大叔忽地掷出那酒葫芦,接着就是现在的样子了。”
那臭乞丐收服虎妖后,酒葫芦变回原来破烂样子,他醉醺醺地踱步而来,这人一身不知多脏的袍子,被发跣足,头发里全是死虱子,散发着一股臭哄哄的味道。
到底是救命恩人,游我意赶紧两巴掌把游禄打醒,这孩子这时倒忘了自己的“有辱斯文”,醒过来抱着游我意的大腿直哭。
看来这次真的是把他吓到了。游我意忍住笑意,拍拍他的肩膀,“别哭啦,快过来谢谢这位救命恩人,你这样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游禄立时止住,光速擦干自己的眼泪鼻涕,看向臭乞丐的眼神依旧不善。
砯凌抱拳,“多谢大叔舍命相救,在下有礼了。”
游我意跟着学,“多谢叔叔相救,您这酒葫芦倒是别致啊。”
游禄咳了一声,正要说话,那臭乞丐突然略过游我意和砯凌,粗大皲裂的大手将小小的游禄拽过来抱在怀里,臭哄哄的嘴里全是大蒜味儿,他嘿嘿笑着说:“嘿嘿嘿,总算找到区区的徒弟啦!快!区区的徒儿,赶紧跪下来磕头拜师!”说罢不分轻重地让人跪在地上,按着头让他磕。
任谁能预料到这样的发展,砯凌和游我意愣了几秒,赶紧上前抢救差点被口臭熏晕的游禄,“唉唉唉这位前辈这是要干什么?手下留情啊手下留情!”
游我意将人护在身后,郑重地拍着胸脯道:“这位前辈大叔,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现在我就是这人的爹,你想收我儿子为徒,首先得经过我的同意!”
游禄跪在地上一阵干呕,“你这……有辱斯文……”
臭乞丐真是醉的狠了,竟真相信游我意的鬼话,道:“那你同不同意!你只要开价,区区就能给你实现!”
游禄推开游我意,“我才不会当你的徒弟!你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同意的!”莫名其妙地出府后就被这臭乞丐收进他的臭哄哄的烂酒葫芦里,被迫喝了不少的劣酒,若不是今日佛青阳祭祀,恐不知要受这多久的罪。
“区区能教你法术哦,就像是刚才击退虎妖的样子!你拜区区为师,区区所有的能耐全教给你哦,真的不心动吗?”
“少区区区区的,难道你是蛐蛐吗?”游我意道,“你欺负我弟弟的事儿我还没算账呢。”
“那区区教他能耐,这不就抵消了吗?”臭乞丐瞪着自己浑浊的眼睛说道。
“可我不愿意当你徒弟!”游禄道,“今日你救我们,这样也就抵消你将我收进酒葫芦里的罪了。”
臭乞丐面有郁色,挠挠头道:“好吧,看来区区真是没有徒弟缘。”
砯凌过来打圆场道:“此事已过,不知这位前辈姓甚名谁,家自何处,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小妹定当上门报答。”
臭乞丐摆手道:“哎呀,区区就一个臭乞丐,姓名吗,天长日久,早已忘了,叫区区伐木即可,区区四海为家,至于报答嘛,哈哈哈,”他拍拍破酒葫芦,“赏区区一壶好酒就成!”
倒真是个大方不羁之人。
经此一事,大家倒是少了几分戒备,坐在原地打算修整一番,游禄端正地席地而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寨柳姐,不知这佛青阳的来历究竟为何?我自小居于游府,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习俗。”
伐木面露神秘神色道:“这佛青阳么,来历不小,但这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三人齐齐看去,伐木便接着续道:“原来这天府还不像现在这般井井有条,乱得很,年年因为各种奇葩事儿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佛青阳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众说纷纭,没人能给出准话来。这人出身不好,生于乱葬岗,跟着母亲从小哭灵,自幼便古怪非常。哭灵哭灵,就是个晦气职业,他呢,更是晦气,说自己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遇到些大奸大恶之人就不哭,就是将他抽一顿也绝对不哭,问他,他就说出了那个著名的十二字:‘不哭恶、悲仁善、佛修心、天门过。’分明只是个小孩子,却无端引人发寒,且这人从不食肉、只茹素,倒还真像个修佛的小童子了。”
砯凌不解道:“哭灵如何晦气?在我家里,哭灵可是非常重要的哩!”
伐木道:“地域不同,习俗不同啦。继续听我讲啦。”
游我意举手,“那这佛青阳叫什么啊?”
“姓不知,单字一个‘暝’,但没人喊他名,都只叫他哭灵小子。”伐木喝酒续,“后来这孩子便愈加神秘难测古怪非常,常常预言他人死期,便更不招人喜爱。一年夏,一场瘟疫突如其来,死亡无数,可唯有他四处哭灵却平安无事,人们心中疑惧他是天降横祸的灾星,于是便以人为祭,把这小子烧死祭天。熟料瘟疫非但平息,反倒是更加肆虐,不知是谁言祭祀他,又莫名其妙地开始祭祀,没想到倒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一祭祀过后,瘟疫竟渐渐止息,大家只当这人是神人下凡,因着凡人不敬故而降下天罚。”
伐木咳出一口浓痰,喝口酒道:“初初祭祀总是出错,一旦犯忌,便又会降下瘟疫,死上几个人才能止息。后日久,这一套祭祀的规矩便立下来了。”他忽地岔开话题,“区区听这孩子称你为‘寨柳’,你莫不是出身于那个苗蛊世家?”
寨柳砯凌抱拳道:“前辈见多识广,小辈的确出身于苗蛊村。”
“嘿嘿!不算见多识广,听闻你们一族中每一辈都有一个蛊女,承袭上一任蛊女的机缘,并复姓‘寨柳’,小姑娘年纪轻轻,不曾想这般有出息。”
游我意:“!!!”不曾想自己身边竟有这般多的前辈!
于是他道:“砯凌姐姐,原来你这么厉害!”
砯凌黯然道:“外人看来我自小承袭师父衣钵,却不知为这衣钵我又失去了什么……如今这样,前辈你可知我们应当如何出去?”
伐木颇为不在意道:“区区又不知,这几十年来从未出现过这般情况,依照区区这么多年的道听途说,今日收进这秘境里的人应当只是城中人的一部分,十二个时辰过后,若是不能破这秘境,咱们都会死在这里,这秘境还会再收人,直到这秘境成为一个鬼蜮,天下恐怕就要大乱了。”
“啊?!”三人异口同声,“那这如何是好?”
“等呗。”伐木说,“在场还活着的就只剩咱们四个,其余的……你们瞧,全被虎妖吃了,这其中有两个拖油瓶儿,一个身怀机缘的年轻少女,可惜没有战斗经验,还有一个只有臭酒葫芦的老乞丐区区,难道不等着别人来救?”
游我意道:“可是臭,额,伐木前辈,您既然说想收徒弟,那您身上难道没有机缘吗?”
“收徒弟跟区区有没有机缘有什么关系?”伐木道,“区区瞧你这弟弟骨骼清奇,是个修行区区这一脉的苗子,故而想收,懂?”
此地天随时辰而变化,已暗了下来,砯凌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天暗了,不如我们先找到一个歇脚处,白天尚有虎妖虎视眈眈,夜晚不知有多危险,我们走吧。”
众人一致同意,路上血痕斑驳,还有碎肉断骨,游禄战战兢兢依偎在砯凌身后,活像只见了老母亲的小鸡崽,游我意经历这一天一夜成长许多,已经能做到脚不歪腿不抖了。
愈往前走血气愈重,但房屋也渐渐出现路边。
游禄道:“要不……我们不要住在这种地方了,这里看上去鬼气森森的,说不定更危险……”
伐木晃荡酒葫芦,“非也非也,不愿入师门的小徒弟,葫芦里的虎妖跟你一样也在抖,说明这里面的东西让它们害怕,那咱们就住在房子里!”
游我意:“不是大叔你疯了?按你所说这里面的东西可比虎妖还可怕,这怎么住人?”
“非也非也,小孩儿,虎妖吃过人,有血腥气,这里面的东西可没有哦,住着反而更安全哦。”伐木束起大拇指,“房子里不知道还有没有酒,几百年前的酒哦,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砯凌道:“我们听前辈的话吧。”
于是一行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赶往。
风萧萧兮,这处像是一村镇,蛛网都变得萧条,残垣断壁。伐木吊着酒葫芦走在前,虎妖在里面愈加抖得厉害。游禄看着伐木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一处最为高大的屋舍,酒葫芦在手里直转圈,伐木不知做了什么,竟安抚了躁动的群妖。“就是这里,妖物都不敢来,最为安全。”
府上牌匾积了厚厚的灰认不出字迹,里面陈设颇为简单,想来是一处清廉人家,雕梁画栋甚是齐全,还有生锈的铁马,铃声都不再清脆。
果真如伐木所说,这里虽诡异非常,但倒是没有感觉到能威胁性命的存在,想来若是安安静静的待着,不触及府中“人”的禁忌,就不会出事。
游我意和游禄央求和砯凌住一处,砯凌同意,伐木住在旁边。他收起酒葫芦,道:“区区这辈子没住过这么好的府邸,这回可得选个上等房!”
游我意:“……”
游禄心道,这人当初虽这样待我,见到这样破烂的地方还觉得好,也是可怜。不过这人有几分能耐,以后还是弃了当初的偏见罢。
选了一间房,这间房窗口处就能看见远处的山脉,也是观察附近情况的最佳方位。伐木突绝不对,道:“等等!”
游禄已经伸出手去,推开了这扇房门——
一阵黑气喷涌而出,直冲面门,砯凌罩出毒瘴相抵,不消一会儿就两两相消,只见此房间门大敞,中间放着一尊棺材,一股不明的力量将四人拉了进去,门嘭地一声关上,四人被不知名的东西缠住,动弹不得。
游我意:“大叔你不是说这不伤人吗?!”
游禄:“什么东西勒着我……”
砯凌:“大家别慌!先不要害怕,我感受不到杀意,说明此间主人没有想杀我们的打算!”
伐木:“呃…区区都说了等等了……”
想象中的恐怖场景并未出现,而是时空撕裂一般变幻模样,眼前场景突然变成一派温馨模样——一个福态女人抱着自己的儿子,手里拿着一本书,好似在教他识字,徐徐往下看,有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女人和她的儿子跪在那里,布衣荆钗仍不掩倾城国色,小儿子也同样龙章凤姿,一颗红痣点在右眉头处,敛尽整间屋子里的光华。
伐木双眼突然瞪大,“等等,这人怎么和暝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他有两世之劫难?”
次韵邓慎思见寄[ 宋 ] 孔武仲 相期尽校蓬山藏,不秖东流酹酒仙。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原文: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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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酒鬼显神通佛青阳两世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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