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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依舞

当眼前这两个人一起出现的时候,我脑中的警报马上响了起来。今天是我给绯彦配乐的动画电影《无人知晓的神迹》录制主题曲的第一天,而不知为何,我们两人的母亲同时过来探班了。

姥姥的人工髋关节置换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也十分不错,到现在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但是那个阻碍我和叶羽亲热女人却留了下来,像是丝毫不在意把丈夫一个人扔在国外,一走便是两个月——这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你的头发为什么还没弄好?”那个突然出现在京府的女人一进门便质问我。

“你怎么来了?”我没好气地说,考虑要不要把助听器关上。

“我要是不来找你,都不知道你仍顶着这副鬼样子。”她绷紧一张脸,不满地审视我。

——又是这种目光。

——只要我偏离她制定的路线便会得到这种目光。

“你现在知道了,可以离开了。”我冷冷地回复,不知她何时才能意识到我早就不是那个任她拿捏的小女孩了。

那个我曾经唤做妈妈的女人抿紧嘴唇,丝毫没有让步的迹象,而我则选择无视她。

伊藤女士打断了我们之间的无声对决——她已从副社长岗位退下——接着自豪地介绍:“这就是我儿子绯彦。”

“果然一表人才,”那个从不接受我的恋人的女人亲切地走到绯彦面前,“你的手怎么样了?真是对不起,都是为了我家依舞。她有没有好好补偿你?”

“呃……”绯彦估计是被这股热情吓到了,“手需要继续养着,不过我是左撇子,所以没什么太大影响,补偿就不必了吧。她能来给我录歌,我便很开心了。”

“话不能这么说,该补偿的还是要补偿。”那个硬要给我挑夫婿的女人赞许地看着绯彦。

“真的不用了,她没事就好。”绯彦看上去有些招架不住。

“要不让她每天给你做便当吧?这孩子的手艺是我调教出来的。虽然比不上大厨,但是一定比你们吃便利店的饭要强。”那个说谎不脸红的女人嫌弃地瞟了一眼神谷监督放在一旁的盒饭。

——调教我做饭?呵。

“真是抱歉,我的炸猪排盖饭入不了您的眼,”神谷监督讽刺地说,“不过您要是没其他事情的话能别在这里碍事了吗?我们有正事要做。”

我不小心笑出了声,然后果然被那个女人瞪了,而我对她回以最灿烂的假笑。

“快到午饭的时间了,不如早些休息,下午再继续录音,”伊藤女士用强硬的语气建议,“绯彦、依舞,我订了餐厅,现在就过去吧。”

“我和哥哥已经约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那叫他一起过来吧,”伊藤女士说,“麻美肯定也想见儿子了吧。”

——麻美?叫得那么亲热。

那个女人顿了一下,随后故作镇定地说:“虽然在一个国家,但是城市不同,仍然不容易见到”

——你整天没事干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来京府看儿子?

——果然是不想看见哥哥吧!

我以前不明白她为何会讨厌看见哥哥,可是在看到生父年轻时候的照片后,我猜测是哥哥会让她想起不堪的往事。

“我立马去和哥哥说。”我对那个女人露出甜腻的笑容,然后无视她眼神里的冰渣,径直走出录音室。

今日的午饭对我来说堪比鸿门宴,不过前段时间冥想训练和心理治疗的效果超乎想象,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我行我素的Bitch——何必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想,我自身的感觉才最重要。

虽然是临时的邀请,但是哥哥听说事由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日安,亲爱的。”克莉丝汀热情地抱住了我,接着行了贴面礼。

“你怎么会和我哥在一起?”我用德语大大方方地八卦,知道哥哥听不懂。

“我们栓住了彼此的心——”克莉丝汀调皮地笑了笑,“和身体。”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听到他们在卧室里玩什么,同时又有一点点好奇——毕竟哥哥在我面前像是一块无害的巨石,我无法想象他和克莉丝汀在床上能有多狂野。

哥哥察觉到我奇怪的打量,然后眯起眼睛看向克莉丝汀,而克莉丝汀则若无其事地对上他的目光,脸上挂着无辜的微笑。最终哥哥先败下阵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勾起的嘴角带着宠溺。

“你们已经到互见家长的地步了吗?”我切换成英语问。

“没有,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边上,所以决定来一起解救你。”克莉丝汀正颜厉色地解释,她看起来已经准备好战斗了。

“谢谢,我爱死你了!我们进去吧。”

“等一下,我先戴上眼镜,”克莉丝汀拿出她的AR眼镜——看上去只是镜框比普通眼镜粗一些,“我可不想错过每一句话。”

我带着他们回到了餐厅的包厢。绯彦看到我们时,似乎瞬间松了一口气——他显然无力抵抗两名固执的母亲。哥哥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女友,而克莉丝汀则开朗地打招呼。除了那个女人之外,伊藤母子都表现得很热情。

“你平常住在日红吗?”对面的伊藤女士用英语询问。

“不,我是恰好来这边巡演。”克莉丝汀坐在我身边说。

“歌手?”伊藤女士又问。

“单口喜剧演员。”

伊藤女士惊讶地挑了挑眉,接着感慨:“这可不常见,我以为这个行业都是男人或是……没那么漂亮的女人。”

“除了展现美丽和所谓的母性的职业,哪个领域不都是男人?琼·里弗斯(Joan Rivers)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便打破了单口喜剧的格局,但直到现在,女性喜剧人仍然是少数。我能在圈内有一席之地,少不了那些女性前辈的奋斗,而我也会尽全力给后人创造更好的环境。”

“非常有野心,我很欣赏这点。”伊藤女士点了点头。

“周五晚上我会在这里开专场,你感兴趣的话,我这边有多余的票。”

“我好久没听单口喜剧了。以前在阿美利卡留学时,无意间在小酒吧听到过,不过当时英语太差,听不太懂,”伊藤女士露出怀念的样子,“请务必给我留两个座位,我要带着丈夫一起去。”

“没问题,我会让助理给你送票,”克莉丝汀看向绯彦和那个女人,“你们感兴趣吗?”

“我倒是想去,但是最近忙于配乐工作,又刚接手公司——”绯彦有些头疼地说。

“偶尔休息一下,”伊藤女士淡然地喝了口茶,“工作是做不完的。”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听您说这种话,”绯彦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那您不介意我当电灯泡吗?”

“给他安排一个离我们远的位置。”伊藤女士对克莉丝汀说。

“没问题。”克莉丝汀憋笑着瞟了眼绯彦,而绯彦则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我就不去了,”那个女人冷淡地说,“我从来不觉得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笑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小丑。”

克莉丝汀眯起眼睛,随后勾起嘴角说:“小丑是行为艺术,而我们是语言艺术。不过归根结底,这些都是娱乐大众的表演形式,和唱歌、乐器演奏之类的没有区别。我知道单口喜剧不是每个人的菜,但请你不要用这种蔑视的语气讲我的职业。”

那个女人嗤笑一声,显然不赞同,可她没有反驳而是转移了话题:“你们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吗?”

“我们是以不折磨死对方为前提交往的。”克莉丝汀的话中隐藏着双重含义,可惜那个女人没察觉,否则她一定会尴尬到不愿继续对话。

“你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吧?该稳定下来了。”那个女人打量克莉丝汀。

“我的事业很稳定,”克莉丝汀故意误解,“不巡演的时候,我会编写并制作电视剧。”

“她获得过阿美利卡电视剧行业最知名的埃米奖,”我补充,“克里斯喜欢看的《打工姐妹》正是她的作品。”

“那是你写的?”伊藤女士欣喜地说,“我最近太无聊了,刚好在看那个剧,非常有趣。”

“谢谢你的喜欢,我只是主要编剧之一。”克莉丝汀微笑着说。

那个女人的表情产生了细微的扭曲,她十分反感事业成功的女性,因此我很诧异她会和伊藤女士一起出现。看来比起自己的感受,她更坚持给我找到“好夫婿”。有那么一刹那我被她的无私感动到了,然后仔细一想,她所做的无非是自我满足罢了。

“事业稳定了,也要有个稳定的家庭。”那个女人冷淡地讲。

“你说的对!”克莉丝汀出乎意料地表示了赞同,正当我纳闷地喝果茶的时候,又听到她说:“假如我能有一个贤内助,那我的事业肯定能比现在更加成功。在这方面我特别羡慕依舞,凭什么DNA让她能娶一个妻子,而我只能嫁给一个丈夫?”

“咳。”我不小心呛到了,随后清了清嗓子。

哥哥抢在绯彦之前从桌子对面递过来纸巾,我感谢地接过,并擦了擦手和杯子。

“若是你有需要,我也能当贤内助。”哥哥看似温柔地反驳克莉丝汀。

“唔……”克莉丝汀用怀疑的眼神审视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懂你,”伊藤女士插话,“明明公司里的事务以前都是我在打理,可是社长的头衔却挂在我丈夫头上。那家伙除了作曲什么都不会,然而我父亲非要把公司给他继承,而不是自己的亲女儿。”

“这种事情在如今的欧洲同样常有发生,”克莉丝汀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懂为什么那些男人在乎血缘,可更在乎让男人掌权——宁愿培养一个外人,也不愿意培养自己的女儿。”

“他们认为那些工作就是更适合男性。”哥哥接话。

“如果有些工作更适合某个性别,那一定是教育出问题了,”克莉丝汀耸了耸肩,“我妈资助过不少学生,其中一个是国际象棋的神童。那个女孩子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棋技,但是随着她的进阶,周围下棋的女孩越来越少,最终她也放弃了。”

克莉丝汀叹了口气,有些气愤又无奈地说:“许多人认为这是由于下棋需要体力,而女孩体力跟不上。然而他们却忽视了那些不断告诉女孩‘你以后绝对拼不过男孩’的人,无视那些看见女孩失误便唱衰的人。有多少小女孩是被当成金丝雀养大的?她们本身就缺乏那种培养出来的韧性,并且又受到周围环境的打压。因此我毫不意外有某些工作更适合男性,毕竟这从一开始便不是公平的竞争。”

整个包厢都沉默了,然后克莉丝汀揉了揉额头,愧疚地说:“抱歉,我并不想长篇大论,我只是——”

“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我接下她的话。

“正解!”克莉丝汀打了个响指。

“我能理解,即使我宁愿自己理解不了,”我长吁一口气,“你知道我平常会玩单机游戏吧?”

克莉丝汀点了点头,而绯彦则惊讶地看着我感慨:“完全看不出来!”

“之前我去给绯彦录游戏主题曲的时候,有一个工作人员问我玩不玩游戏,我说偶尔玩一些类银河战士恶魔城什么的,于是那个人开始给我出题,”我翻了个白眼,光是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十分无语,“最可笑的是他提问的那个游戏刚好是我投资制作的。”

“你告诉他真相了吗?”克莉丝汀问。

“呵,他没信。”

“你看起来不像游戏玩家,”绯彦看向我剃掉的那块头发,“起码以前不像。”

“我都不知道玩游戏还有特定的外表。”我嘲讽地说。

“玩物丧志,”那个女人切换成日语批评我,“有那个时间不如做些正经的事情。”

“我今天本身在好好工作,不知道是谁把我拉出来相亲。”我不顾情面地指出她的真实目的,而坐在我另一侧的绯彦则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只是来找你吃饭的,”那个女人理所当然地说,“而且相亲关乎你的人生大事,自然也是正经事。”

“我的人生大事就是养好病,过好自己的日子,”我绷紧脸看她,“你有时间来打扰我,不如先担心一下你在兰登的丈夫。”

——对不起,克里斯。

我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向克里斯道歉,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我不想被这个女人纠缠。

“克里斯好好的,有什么可担心?”

“你真的相信他不会出轨吗?”我给她心中怀疑的种子浇水。

“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个女人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也没有同你想象中那样频繁联系你吧?”我继续给她心里的种子施肥。

去年我在兰登休养的时候,便发现他们的感情不如当年那么好了。即使是他们相亲相爱的那些年,也是克里斯在不断包容她的猜忌。虽然她的疑心病远没有艾利克斯的那么重,但是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不停的质疑会消耗伴侣的耐心和爱意,然后伴侣的冷淡又会加剧自己的疑虑。

“他大概只是忙。”伊藤女士出声安慰。

“克里斯早退休了,他在忙什么呢?”我冷漠地火上浇油。

“依舞!”哥哥严肃地叫出我的名字,接着冲我摇了摇头。

我忽然感到有些委屈。那个女人在我无数次拒绝后,依然热衷于给我安排相亲,仿佛永远都屏蔽不了的推销广告似的。她之前找叶羽单独谈话的事,我还没找她算账。前几天看到我和叶羽牵着手一起回来,她又当着我和叶羽父亲的面,对我们重要的人冷嘲热讽。幸好伯父的怒火没有波及到我,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一件又一件加起来,更不要提她以前对艾利克斯做的事,我的忍耐已然到达了极限,而她今天竟然还敢联合伊藤女士给我搞这一出。调整过心态的我已经不是那个被动反击的受气包了,而是准备主动出击,可没想到又被自己搬来的救援阻挡。

——啧。

在我越想越气的时候,哥哥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然后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腿。他不解地看向克莉丝汀,而克莉丝汀则死盯着他,眼中带着威胁。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给依舞找一个丈夫,我也从来不理解需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人,如今已经不是一百年前了,”克莉丝汀严肃地与那个女人对视,“但是你在伤害我的朋友,你在推开你的女儿。如果你对此无所谓的话,那我们不会坐以待毙。你每给依舞介绍一个人,我就会给你丈夫介绍一个比你更好的女人。相信我,我认识许多比你的条件好成百上千倍的女人。我倒要看看依舞的爱情和你的婚姻哪个会先破碎。”

那个女人抿紧嘴唇,接着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么威胁我,就不怕我反对你和我儿子结婚吗?”

克莉丝汀笑出声来,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轮不上你……哈哈……要是他敢提结婚,我第一个反对。”

哥哥挫败地揉了揉额头。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动心的人,他肯定想和对方深度捆绑吧。然而克莉丝汀从来都是自由至上,我甚至不记得她有过真正的男朋友。虽然哥哥刚才凶了我,但是我仍对他的情路感到深深的担忧……

——同时又有一丢丢幸灾乐祸。

多亏了克莉丝汀,最终这顿饭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心。那个女人似乎真的被她的威胁吓到了,完全没有再度尝试撮合我和绯彦。我不清楚这个效果能持续多久,只希望能再久一些。

第二天,我的祈祷好像灵验了。叶羽慌慌张张地给我打电话过来,说那个女人粗暴地把我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她家门口。虽然我心疼自己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绝版的游戏卡带之类的收藏品,但是又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知道那个女人是真的放弃了。

“这个能修好吧……”叶羽透过摄像头给我展现惨状,她随手拿起一个没了盖子的首饰盒。那是我孤身一人刚到维城留学时,隔壁热情的木工老爷爷送我的,而爷爷早去世了。

“连接处都断了,修好了也会留下痕迹,”我努力压下泪水,“别给我看了,你帮我处理吧。坏的就扔了,反正我东西那么多,注意不到缺了什么。”

“这些都是你的宝贝,怎么能随随便便扔了?更何况有些已经买不到了,而且即使买了新的,也不是原来那个了吧?”

“你才是我的宝贝!那些我想不起来的东西坏了就坏了,我没有那么恋旧。”我别开头,不去看它们的“尸体”。

叶羽低声笑了笑,接着温柔地说:“谢谢。不过你在我面前为什么要嘴硬呢?明明眼眶都红了。”

“如果不坚强起来,根本没办法面对现实……”我哽咽地说,“反正这些东西在我死后全会被处理掉,现在算是提前减轻负担了。”

“不要这样说。”叶羽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说的是事实。”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只是内特的事把我吓坏了,我真心承受不住你说这种话。”

“但你若是想实现‘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的愿望,终有一天要面对这种事,除非你走在我前面。”

叶羽烦躁地抓了下头发,然后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我说:“那能不能请你坚持到我去世之后呢?”

“真是自私……”

“自私?”她挑眉,“我希望你长命百岁也是自私吗?”

“你哪里是希望我长寿,明明是不想承受失去恋人的打击,”我没好气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我希望我们俩都长命百岁,最后在睡梦中一起离开。”

我哼唧一下,觉得她想得真美,不过没有继续泼冷水,毕竟我支持这个很难实现的心愿。

“你姥姥回来后,把她的东西也扔出去了,两人大吵一架。”叶羽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我的东西。

“姥姥没有气坏身子吧?”

“把你妈赶走后就不气了,”叶羽安抚地说,“不用担心,我奶奶在旁边帮忙劝着呢。”

“嗯,”我轻轻点了下头,“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把兰登那边的东西都清走了,可惜这边没来得及。”

叶羽停下手上的动作,好奇地问:“你预料到这种事情了吗?”

“她又不是第一次砸我的东西了,”我撇了撇嘴,“我当年跟她出国的时候,哥哥怕我寂寞,便送了一个游戏机。结果她说会影响我唱歌,就把游戏机砸了——那可是哥哥用打工的钱买的!”

“居然发生过那种事。”

“之后我把她不认可的东西都藏起来,”我瞟了一眼镜头那边的残骸,“没想到藏到大洋彼岸还是受损了。当初她那么积极回国,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在果真灵验了。”

叶羽发出一声叹息,愧疚地说:“我不愿意看到你们闹得这么僵……”

“我总有一天会偏离她所制定的路线,”我顿了顿,随后纠正了这句话,“应该说我本身便走在自己的路上,只是这条路以前符合她期盼的方向罢了。我离她的期望越远,她对我的控制欲就越强。”

我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沮丧地说:“为什么总是有人想控制我的生活?!我看起来像是个软柿子吗?!”

“唔……”叶羽摸了摸下巴,“有些人容易钻牛角尖,走进思维的死胡同,其实退一步的话,不仅放过了别人,也解放了自己。”

“我是无路可退了,”我心烦意乱地感慨,“她抛下儿女和别的男人跑到异国的时候,我都没有说过她的坏话,甚至在外人说三道四的时候替她解释。如今轮到她支持我的幸福了,她却这样对待我。”

“她没有意识到幸福有不同的形态,那是她成长的环境和经历所造成的认知局限。我们难以改变她的想法,正如她很难改变你的想法一样,一切只能交给时间了。”

最终我在叶羽的哄劝下直面残酷的现实,指示她把损坏的东西全部分类——一部分直接换新,而另一部分有感情价值的则找人修补。她细心地把我碎掉的宝物一个个单独包好,甚至去搜索了残片。

看着她不厌其烦地替我整理物品,我感到心中的苦闷完全消散了。即使最后修好的东西留下了痕迹,我也不会想到它被生我的那个人打碎的痛苦,而是会记起它被我选择的爱人珍视的甜蜜。

那个女人的事情和其他糟糕的经历一般,只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段不和谐的旋律,一切闹剧都随着她飞回兰登而落幕。伊藤女士在绯彦的劝说下,也不再执着于找我做儿媳,而是积极地享受退休的生活。

周五晚上,我和叶羽在克莉丝汀演出的剧院大厅碰到了和谐的伊藤一家,而在售卖周边的小摊位上,我们还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熟悉面孔。

“为什么哥哥在卖衍生品?”我瞪大双眼看着桌子后面的人。

“她刚好缺一个会日语的临时工,我就被拉壮丁了。”哥哥解释完,然后又礼貌地接待了一个客人。

“这样……”

我打量着摆放的商品。与许多欧美艺人相比,她的谷子(日语グッズ,来自英文Goods,特指某主题的衍生品)种类算很多了,但比国内艺人的仍是逊色不少。

我挑了一件宽松款的米色卫衣,正面印着克莉丝汀的拟颜画,画底下则写着她这轮巡演的金句——“I AM CUTE BUT I DO BITE”。叶羽买了一个托特包,上面是喊出巡演标题“It\'s Not Worth It”的卡通版克莉丝汀。

“这场开了感应环路助听系统,你不用去借红外助听装置了。”哥哥在我要离开时叮嘱。

“诶?这里竟然装了那种系统。”我诧异地说。

“感应环路助听系统?”叶羽问。

“就是整个剧场里面铺设了环路线圈来发射磁信号,而我佩戴的助听器有电感线圈,其配套系统可以自动识别磁信号并转化成电信号,因此不需要再戴额外的连接红外接收器的耳机了。”

“好方便。”

“是啊。我去过那么多剧场,极少有提供的,一般都是红外装置连接入耳式或头戴式耳机,有的地方甚至都没有助听设备——珍塚大剧院提供的就是头戴式耳机,而京府珍塚剧院连红外助听装置都没有。”

“我都不知道京府这边没有助听设备,平常在珍塚那边也没见你一直戴耳机。”

“头戴式耳机会压到我的墨镜腿,时间久了不舒服。再加上我需要自己的助听器来调节不同频率的音量,所以增多了信号转换的次数,从而导致声音更失真。”

“原来有这么多讲究……”叶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我在有听力损伤之前没在意过这种事,但是一下子变成少数群体,才知道这些无障碍设施有多么重要。有些人会觉得这些设施使用率低,安装起来多此一举。然而他们没考虑到自己也有可能发生意外,也会变老,万一要用的时候却没有,可就抓瞎了。”

我拉起叶羽的胳膊,一边向卫生间走去,一边继续说:“好了,先陪我换卫衣。”

等我们入场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入座了,观众中有许多非亚洲的面孔。我帮叶羽研究了一下AR眼镜,并成功打开了实时字幕的英译日翻译功能。过了一会儿,克莉丝汀伴随着热烈的电子音乐霸气地走上台,先开始讲取材于本地的笑话。

“我听说日红人会管丈夫叫主人,是真的吗?”她询问观众,而有不少观众点了点头。

“我的第一反应是‘你们真够字母圈的,怪不得好多成人影碟都是那种风格’。”她模仿起一些Sex动作,而观众中响起窃笑。

“随后我朋友解释那是因为丈夫是一家之主,”克莉丝汀摆出冷漠的表情,“哦,这很——无聊。”

“我知道在这个年代仍有不少人维持着传统的家庭结构,”她无奈地讲述,“挺好,我们需要把责任全部压在男人身上,让女性安静地当一个花瓶娇妻……然后我朋友解释日红没有花瓶娇妻,即使是有钱的家庭,女人也要料理家务。”

“我当时就‘什么’?!”克莉丝汀困惑地质问,“她们竟然不像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那样装装样子?!”

她震惊地捂住心口,接着说:“这的确不是我成长之路中遇到的花瓶娇妻,这是家里的保姆——照顾主人的日常生活,并且满足对方的性需求。”

观众席爆发出笑声,而我感觉身边的叶羽有些不自在,她显然没接触过这种黄暴的表演,每一个笑话都踩在某些人的痛点上。

“不过,我发现了她们也有一些休闲活动,比如去看珍塚剧团的音乐剧,”克莉丝汀等现场安静下来后继续说,“我猜你们都知道珍塚剧团吧,全女子的音乐剧团!这不酷吗?!”

许多观众附和着点了点头,而叶羽也微微点了一下,但她看起来像是在鬼屋里等待下一个鬼蹦出来。

“真好,女性的力量!”克莉丝汀欢呼一声,“我刚听说这个剧团的时候,以为这是当年的女人们为了在男性领域占据一席之地而创立的。”

“随后我了解到创始人是个男人,”克莉丝汀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好吧,男性同样可以为平等奋斗!”

“可之后我又了解到这个剧团的目标是培养贤良淑德的未婚女子,一旦你要结婚,你就出局了。”克莉丝汀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成员都是女性呢?因为女性和女性之间的亲密接触不算是被玷污!!”她的声音逐渐加大,表情也开始扭曲,仿佛目击了什么惨案。

“这是新形式的贞操锁啊!”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观众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我有幸去看了珍塚剧团的演出——目前正在公演的《泡沫之恋》,有人看过吗?”克莉丝汀再次询问观众,而有几个人鼓掌欢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过。

“那部剧的服装特别华丽,道具设计得极其漂亮,舞美也超级豪华。每一个演员都卖力地呈现出最好的演出,但是——”克莉丝汀竖起一根手,“我有一个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故事。”

“这个剧刚好讲述了我们奥斯托利以前的王储的故事。在我们国家,王储和情妇死在一起的事情是一个谜团——有人说是自杀,也有人说是政治谋杀。然而在珍塚剧团的版本中两人是为爱殉情,她们把这个故事演得非常唯美。”

“有没有这种可能?当然可以有,毕竟我们的确发现了情妇的遗书。但让我疑惑的是珍塚版强有力地突出这两人至死不渝的爱情——即使王储比情妇大了十多岁,而情妇以现在的标准来看就是个青少年。放到现在,王储的这种行为叫做Grooming。如果你们不熟悉这个词,那我来解释一下:这是指成人先和孩子搞好关系,给他们洗脑,随后再与其发生性关系。”

“有人要说了,‘克莉丝汀,你不能用现代的标准来审视历史’。”克莉丝汀用怪里怪气的语调模仿别人说话。

“我没有!”克莉丝汀坚定地辩解,“我在说的是这部基于历史的虚构故事!!”

“为什么要写出这种故事??日红的主妇喜欢这种吗??她们想看自己的丈夫出轨??还是想和别人的丈夫出轨??”克莉丝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继续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日红的出轨率那么高了。”

全场有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我和其余人一起憋笑,叶羽瞟了我一眼,眼底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克莉丝汀环顾四周,随后满不在乎地说:“我发现在场有些人笑不出来了。别担心,若是你们看西方的剧,尤其是西语的肥皂剧,你会发现出轨算是家常便饭。大家都喜欢看狗血剧情,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紧接着又迅速绷起一张脸,严肃地说:“只要你别把它美化成爱情!”

“东方人出轨,西方人也出轨,只有一个区别——我们现在不结婚了!”她高兴地说,“当我叫别人主人的时候,是希望对方打我屁股。当你叫别人主人的时候,是希望对方替你做主……”

“——然后再打你屁股。”她指了一下观众席,脸上挂着小恶魔般的笑容。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女同胞们!爱情和婚姻不值得你们放弃主见!!”她高喊,“那只应该发生在床上!!”

开场小段结束后,克莉丝汀进入正题。这部分和我在英吉利斯听到的大致相同,主要是她在各国遇到的奇闻怪事,其中有不少是她被搭讪的故事。她非常擅长模仿不同地方的人讲话,把故事中的每个人都演得惟妙惟肖,逗得观众们频频爆发出笑声。

叶羽慢慢习惯了这种尺度的演出,入迷地看着克莉丝汀夸张地演绎趣闻,等到结束后她甚至有些意犹未尽。我初次看单口喜剧的时候同样是这种感觉——第一开始惊讶于他们敢说这种话,可随后又有一种从束缚中解脱的快感。

喜剧人会把一些人们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以幽默的形式讲出来,指出社会中荒缪的地方。优秀的喜剧人是现实的批判者,是喊出皇帝没有穿衣服的人。他们用挖苦和讽刺给普通人带去欢乐,把大家从麻木的生活中唤醒。

“怎么样?”我在散场时问叶羽。

“我本身以为单口喜剧会像漫才那样装傻充愣,没预料到会那么——”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点悟?”

“大胆,”叶羽摸了摸下巴,“虽然我不是每句话都赞同,但是我能理解她为什么那么说……而且她讲得很有趣。”

“我好奇你不赞同哪句。”

“她说假如世上真的存在真爱,那按照概率来算,绝对不会在自家附近,”叶羽看向我,“可你之前就住在我的隔壁。”

我翻了个白眼,冷静地说:“地球上有那么多人,说不准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反驳,“即使性格合适,感情上也不会来电。”

我欲言又止,放弃和她争执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反正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叶羽也已经和我在一起了,而她这种死脑筋,不会由于其他人而动摇自己的感情。

陪叶羽还完AR眼镜后,我跟着她回到了她父母的住所——不想再去哥哥的公寓当电灯泡。有时我觉得自己像游牧民,居无定所,可是在她身边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家的归属感。

‘我刚才真的很大声吗?’我缩进被窝里,用手语问叶羽。

‘就叫了一下。’她打手语回复,然后安抚地捋了捋我的头发。

‘伯父肯定听到了!’

‘房门都关上了,我家隔音很好。’

‘那你捂我嘴!’我瞪向她。

‘太近了,我耳朵受不了,而且——’叶羽有些犹豫地用手语说,‘你好像很兴奋……’

‘我都要窒息身亡了!’

‘对不起,没有下次了。’她愧疚地低下头。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刺激体验,‘没关系……可以有下一次。’

叶羽挑了下眉,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有一些新体验才不会乏味。’

‘你已经觉得乏味了?’她蹙眉。

‘没有,毕竟我们好久不见了,但以后可不一定。’

‘看来我要多加学习了。’

‘你想知道什么?我从克莉丝汀那里取经了。’

叶羽瞪大眼睛,犹豫地打手语:‘可她不是喜欢……那种吗?’

‘嗯,’我的脸颊有些发烫,‘一开始我也不能接受,但听下来还挺有意思的。’

‘想试试?’

我微微点了点头,有些期盼地望着她。

‘会不会太激烈?你承受得了吗?’

‘注意不要猛地动脖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下次试一试吧,现在该睡觉了,你明天一早还要去录音。’叶羽隔着被子拍了拍我。

我有些遗憾地嗯了一声,随后又想起一件事:‘莉莉给了我一首歌,说是补偿没当成嘉宾的事情。其实我没放在心上,那又不是她的错。’

‘但她有保留版权吧?你觉得歌不错的话便安心收进专辑里,万一火了,她也能赚到不少钱。’

‘到底怎么才能火呢?’

叶羽奇怪地打量了我一下,‘你那么在意人气吗?’

‘我要是真的在意人气,之前也不会专注于剧院了。我只是——’我叹了一口气,‘这是绯彦为我打造的专辑,他花了很多心思,再加上我害他的手受伤……我只是想回报他,不希望他失望。’

‘尽力去做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也不要太累,当心又发病。’

叶羽的话虽然都是老生常谈,但正是我需要的安抚。我抵住她的额头,然后在她一下又一下的轻拍中,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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