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委们还在他们的展位前讨论，看到程唯回来，那位女评委关切地问：“你的同伴还好吗？”
“暂时不适，抱歉。”程唯勉强笑了笑，“我可以继续演示。”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程唯用尽全力集中精神完成展示。他的表现一定还不错，因为评委们离开时都面带微笑。但程唯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走廊上的邓寂那里。
演示一结束，程唯就冲出展厅，却发现邓寂不在原来的地方。他焦急地四处寻找，最后在建筑后门的长椅上找到了他。邓寂正望着远处的河面，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评委怎么说？”邓寂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程唯在他身边坐下：“他们很喜欢。尤其是情感转化色彩的那部分。”他犹豫了一下，“邓寂，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关于你的……状况。”
邓寂的手指轻轻敲打长椅扶手，节奏精确得像节拍器：“人们知道后会有两种反应，要么把我当病人，要么当怪物。”
“我不会。”程唯轻声说。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邓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每天被过载的色彩和情感轰炸，无法关闭，无法解释。红色像刀割，某些蓝色像溺水，而人群……人群是最糟糕的，所有情绪颜色混在一起，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风雨。”
程唯静静地听着，让邓寂发泄积压已久的感受。夕阳渐渐西沉，河面上泛起金色的波纹。
“小时候，”邓寂继续说，“我用画画来应对。试图把看到的颜色都记录下来。但其他孩子说我的画恶心、可怕。后来我转向数学和工程，至少数字不会嘲笑我。”
程唯想起自己素描本上那些被继父称为“垃圾”的画作，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共鸣：“我爸爸……继父，他觉得艺术是浪费时间的玩意儿。每次他发现我画画，就把素描本扔进垃圾桶。”他苦笑一下，“所以我学会了在课本空白处画小图，在作业本边缘涂鸦。”
邓寂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你还在坚持。”
“就像你还在用工程创造艺术。”程唯微笑着说，“我们比想象中更相似，不是吗？”
河面上，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初升的月亮和渐亮的星光。邓寂的表情在暮色中变得柔和了些。
“你的症状……”程唯小心地问，“这就是你作品里那些惊人色彩的来源？”
邓寂点点头：“我试图……让别人看到我所见的。即使只是万分之一。”
“那很美。”程唯真诚地说，“不是恶心，不是可怕。是独一无二的礼物。”
邓寂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轻声说：“谢谢。”这两个字承载的重量，让程唯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夜色完全降临。程唯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大赛组委会的邮件，他们的《色彩频率》进入了决赛！
“我们成功了！”程唯欢呼着把手机递给邓寂看，“评委特别提到了创新的跨学科视角和震撼的情感传达！”
邓寂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小小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珍贵。程唯突然有种冲动，想拥抱这个总是拒人千里的工程师，但他克制住了，只是轻轻碰了碰邓寂的肩膀：“这是你的胜利。你让评委看到了你的世界。”
“是我们的胜利。”邓寂纠正道，声音里有一丝程唯从未听过的温暖，“没有你，我只会造出一台精确但冰冷的机器。”
回宿舍的路上，程唯的脚步比往常轻快。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在他们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邓寂走在他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近以示同伴关系，又足够远以避免任何意外的肢体接触。
程唯偷偷瞥了一眼邓寂的侧脸。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些，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工程师形象。程唯想起刚才在河畔，邓寂讲述自己童年时眼中闪过的脆弱，那短暂的真实比任何艺术作品都更令人震撼。
“所以，”程唯打破沉默，“决赛我们需要更强的灯光效果，但你的症状……”
“我会增加药量。”邓寂简短地回答，“还有两周时间，可以调整。”
程唯皱起眉头：“这安全吗？”
“医生允许的范围内。”邓寂推了推眼镜，又恢复了那种就事论事的语气，“我们需要重新设计灯光角度，避免直射我的视线范围。另外，我建议增加一个备用控制系统，以防我……临时无法操作。”
程唯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邓寂谈起自己的病症就像讨论一个需要修复的技术故障，这种冷静反而更让人心疼。
“我可以负责灯光控制。”程唯提议，“你提前教我程序操作。”
邓寂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愿意学习编程界面？”
“嘿，别那么惊讶！”程唯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邓寂，后者条件反射般往旁边躲了半步，“我虽然喜欢即兴发挥，但也能按部就班好吗？”
“根据过去三周的数据显示，你准时到达率只有68.9%，任务完成准确率……”
“停！”程唯捂住耳朵，“我不要听这些可怕的数字！”
邓寂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让程唯心跳漏了半拍。他放下手，也跟着笑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第一次如此轻松，仿佛河畔的那场谈话融化了一些无形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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