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在狭窄的山洞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小北肩头的伤还在渗血，贸然逃亡，只怕会再次引来猎犬的注意。
慕霁辰饮了几口水，眼睛老往小北的腰间瞟。
匕首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只需往胸口轻轻一扎……
小北察觉到慕霁辰的目光，小嘴立即嘟得老高，一只手捂住匕首，另一只手摆了摆，意思很明显：不要打匕首的主意。
慕霁辰只好另作他想。
从谷顶到谷底，暗卫们需要多久？
猎犬们恢复嗅觉，又需要多久？
慕霁辰略略推算了一下，更觉不妙，甚至出现了幻听，满脑子都是犬吠声。
这时，小北比划了一下，猫着腰钻出了山洞。
慕霁辰暗想：小家伙倒是挺机灵的。
百余息后，小北返回山洞，一边摇头一边比划。
果然，暗卫们已经堵住了谷底每一个可能的出路。
再则，这谷底亦不寻常，靠近一个乱坟岗，入口处堆着不少无主的尸骨。
嗯？乱坟岗？
慕霁辰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临近繁华的帝都，纵然是郊外，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他一直认为，天启国富民安，百姓活着的时候居有所，身后事也能风光体面。
绝不可能会是连一个墓穴都没有的。
慕霁辰越想越生气，又不知道究竟该对谁生气，于是叹了又叹，惹得小哑巴面露惶恐。
慕霁辰趁小北眼眶泛红之前，灵光乍现，一字一顿地说道：“找，一，具，尸，体，来，伪，装……”
他还没有说完，小北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扭身钻进夜色里。
谷底的暗卫数量越来越多，小北猫在草丛里、荆棘丛间，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以防被人发现行迹。
借着月光，他寻找着合适的无名尸。
好不容易，瞧见一具刚刚死去不久的尸体，还算完整，最难得的是跟慕霁辰的体型差不多。
颇费一番功夫，小北将无名尸扛回山洞。
这具尸身的主人瘦骨嶙峋，看得出他生前亦受了不少苦，但是，要伪装成慕霁辰的模样，还是要大费周折。
没有人能在活着的时候，承受那么多、那么重的伤。
小北用匕首在无名尸上划开，倒上药汁，让伤口看上去经年累月，而后再揉上泥土。
没多一会儿，小北的眼泪唰唰唰地掉。
慕霁辰察觉到，忍不住暗笑，一字一顿地宽慰道：“本来，我会，烂，在，那，里，现在，好，歹，是，自由，的……”
小北哭得更伤心了，悄无声息，却悲恸。
慕霁辰只好作罢，模模糊糊地看着小北忙活。
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小家伙只顾埋着头，难不说他将我身上的伤都记得一清二楚？
慕霁辰歪了歪身子凑得更近，眯着眼努力看得更清楚些。
小北把匕首放在火折子上烤红了，在无名尸的右手腕上画了一个字：贱。
然后，在脸上也如法炮制。
撒上药末，然后隔着又脏又臭的破布在灼伤的地方揉开。
一股恶臭在山洞里弥漫开来。
慕霁辰收回目光，胃里翻腾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想要涌出来。
其实，他知道，自己比这具无名尸要恶心得多。
他干呕了几声，惊动了正专心致志的人。
小北抬头关切地看过来，眸子里面的火光闪闪发亮，眼泪还在眼眶打转。
慕霁辰强忍着心头的烦乱，摇了摇，咕噜道：“没，事。”
小北放下手中的家伙什，慢慢比划着：
你别担心，肯定能骗过那些人。
外面很黑，他们看不出破绽的。
我保证，一定能带你离开这里。
……
慕霁辰叹了口气，身体靠向一边，点了点，闭上了眼睛。
不久后，小北完成了伪装。
每一处细节看上去都天衣无缝。右手腕上的烙印，脸颊上的焦黑伤疤，筋骨折断的旧伤，无处不在的疮口，甚至渗透的脓血，无一遗漏。
小北扛着尸体离开山洞，在荆棘丛里飞快地穿行，果然引起猎犬的注意，吠声四起。
小北寻了一处乱石堆，将无名尸摆了个姿势，故意让头上的破布散开。他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确保没有丝毫破绽。
犬吠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北迅速躲入灌木丛中，屏住呼吸，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乱石堆。
暗卫们的火把照亮了夜色，领头的那人挥手示意停下。
“看这里！”
暗卫们蜂拥而至，用刀尖挑开布料。浓重的恶臭混着血腥味随着夏风散开，在场的每个人都捂住了口鼻。
“是他吗？”领头人有些拿不定把握。
几个暗卫拿着火把凑近了些，上下打量了几遍。
“不会有错！一般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磨还活了一年的？”
“对！是这个烙印！绝对没错！”
领头人冷哼一声，“可惜了，陛下还想抓活的呢！算了！大家忙活大半夜了，尸体带回去交差。撤！”
暗卫们把无名尸用油布一裹，牵着猎犬散去，火把的光芒渐行渐远。
小北从灌木丛中钻出，确认周围没有人后，返回了山洞。
“成，功，了？”慕霁辰虚弱地问道。
小北倚着他坐下来，点了点头，比划着：
你放心，他们都走了。
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就离开这里。
次日，天还没亮，小北就摸了出去。
他在乱坟岗东翻西找，发现一辆破破垮垮的板车，还有几块棺材板。
他就地取材，敲敲打打，不消半个时辰，棺材板组装起来，板车也能吱吱呀呀地推动了。
小北返回山洞时，慕霁辰正好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给慕霁辰喂了水，从胸襟掏出一卷绵软的白纱帛，缠在慕霁辰的脑袋上，然后抱进了棺材里。
慕霁辰暗自吐槽：这家伙是会变戏法吧？在乱坟岗也能找出棺材。
不料，小北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担心他觉得膈应，连忙比划着解释：
我找不到更好的东西了。
棺材虽然不吉利，但是可以藏身。
躺着总要舒服一点。
如果可以，慕霁辰会“扑哧”笑出声来。但他只能摇摇头，哑着声音说道：“挺，好！”
于是乎，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小少年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枯叶，发出响亮的嘎吱声。
板车上，棺材用粗麻布掩盖，掩饰得恰到好处。
慕霁辰蜷缩在棺材中，呼吸细微如蚊。车子一颠一颠，摇摇晃晃，其实并不比趴在小北的背上舒服。
在天启国境巡逻的，原本是神骏骑。现在神骏骑的兵力全部都调往南方了，便拉来一些当地的村民来充数。
这些壮丁虽然披挂铁甲，手持长矛，但是散漫懈怠，巡逻的队伍拖拖拉拉。
小北将车推到一处隐蔽的树丛中停下，低头检查了一下板车上的绳索，确保棺材没有暴露的痕迹，然后推起板车向国境官道走过去。
小北埋着头，不紧不慢地推着车。板车过于夸张的响声吸引了巡逻的壮丁们。
“喂！那小道士！过来！”
吆喝的人是巡逻队的小头目，长得五大三粗，“你这一大清早的，要往哪里去？车上装着什么？”
小北只得停下来，双手抱拳行了个拱手礼，而后比划了一番。
尽管只是一些乡勇壮丁，小北还是格外谨慎。他的指尖藏着细微的灵气波动，用来掩盖慕霁辰的气息，一点小手段，并不复杂却非常有效。
慕霁辰屏住呼吸，棺材内的空间狭小而密闭，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眯眼细瞧，棺材盖隙间透入几缕晨光，绚烂如朝霞。
“哑巴？”小头目皱了皱眉，挥手示意身旁的下属过来检查。
小北随手掀开了麻布的一角，露出棺材的一部分。他的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表情却平静而从容。
“是口棺材。”
一个下属探头看了一眼，立即捂住鼻子退后几大步，“额的娘亲！哎呀，咋这嘛臭哩！大早哩，霉气得很呐！”
另一个下属嗤笑一声，踢了踢板车的轮子：“哎呀，这热哇哇的天，你这里头的人殁了多长时间了吖？”
一众乡勇都捂起了鼻子，哇啦啦直喊臭得受不了。
“老大？要打开看看吗？”第三个下属试探着问道。
小头目已经憋不住了，恶声恶气地喝道：“走走走！别浪费老子时间！”
小北扯下麻布把棺材盖好，吱吱呀呀地推起板车走上官道，听到身后有几个人哇哇直呕，边吐边骂娘。
小北紧握把手，拳头因用力而泛白，青筋暴突，如同他胸中翻腾的怒火，愈演愈烈。
他顿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双眼里带着利刃。
忍了又忍，小北没有返回去，推着板车离开了天启国的地界。
过了许久，慕霁辰轻轻敲了敲棺材板。小北停下脚步，掀开麻布，将棺材盖打开。
“水。”慕霁辰的声音沙哑，喘了几口粗气。
小北取出水囊给他喂了几口，然后比划着：
我们已经离开天启国了，安全了。
身后的朝霞，在荒郊拉出长长的影子，前方，是天启的附庸国——翠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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