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让逃避一般躲开温钧的视线,因为紧张不自觉地吞咽,喉结滚动,硬邦邦地撒谎:“您说什么呢?我和小礼要是有了袁明泉的消息又岂会瞒着您?”
一声短促的笑声落入耳中,“温让,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不会撒谎吗?”
就在温让以为自己就要辜负老爷子的期待时,温钧大发慈心地放过了自己,温润平静的声音像是赦免,“罢了,你爷爷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并不蠢笨愚钝,不想我知情直说便是,我也不是非得强求这个消息,就是被人隐瞒欺骗这种感觉挺让人不爽的,要是家人之间还要提防未免也着实太没意思了。”
敢情今天温钧大驾光临就是为了来敲打自己的。
温让做拱手礼:“温让受教,以后定不会再犯。”
“所以袁明泉一直都在京都吗?”
温让左右为难,扯出一抹假笑,“先让人愧疚再趁机套消息的招数对我来说不管用,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
结果话还没说完,温钧就得到了答案,“他一直都在京都,就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而我居然从来没有逮到过他。”
温让深吸一口气,维系住表情不开裂:“您不是说过不为难我吗?”
温钧斜睨一眼,理直气壮:“不算你告的密,放轻松。”
后面温让学聪明了,不管自家老父亲问什么他都一概不理,权当自己是个实心木头,连眼皮都尽量控制住不动。
终于让温钧铩羽而归,他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家里人一个个都跟千年老妖一样精明,就他一个小呆瓜。
但温钧来这一趟也并非没有给温让透露消息,从他的话里温让能观出唐司礼和温家亲厚非常,即便是柯雨庭与他有了亲缘关系,唐司礼和温家的关系也没有受到影响。
唐家是唐家,那么唐云舒究竟是站唐司礼,还是自家夫君柯雨庭呢?这就成了一道谜题。
温让不喜熏香,做工时却常摆一小盆薄荷在侧。
姜礼从他身上闻到熟悉的木质醇香,其中还参杂了一丝清冽的气息,是很好猜出的味道,“这是薄荷。”
也不知这样冷的天,他究竟是从哪里买到的薄荷。
温让的手很僵,他尝试着动了动。
“薄荷提神,又没有沉闷之气,最是适合在做工时摆一小盆,还可以摘了用来泡茶喝。”
挺务实的,姜礼很喜欢温让身上的烟火气。
“哥哥,我给你揉揉吧。”言毕就要伸手去捉。
却被温让躲过,“我去沐浴,多泡一会儿就好。”
姜礼坐在床头,身上只穿了件白色里衣,面料舒适柔软,沐在烛火里更显温柔惑人,尤其是他稍稍往前倾的身段可用弱柳扶风来形容,令人见之意欲扶住好生疼爱。
他不敢再多看,匆忙闪躲视线相对,语气局促道:“我去去就回,小礼困了便先睡。”
按照姜老板的经验来看,自家郎君很不对劲。
他有事瞒着自己。
温让退到屏风后缓和半晌,解开衣带脱下外衫,挽起里衣的袖子,左手小臂上缠着包扎用的棉布,上面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缓缓揭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别告诉我这道刀口平整的伤是你自己弄出来的。”
身后传来凉飕飕的声音,比外面的雪色还冷,尤其简短的句子却使人感受到莫大的森寒之意,怒气好似下一秒就要喷涌而出。
温让僵直,有气无力道:“若我说这是做工时刻刀留下的,小礼会不会觉得荒谬?”
“你说呢?”姜礼慢慢踱步过来,目光落在温让沾染鲜血的棉布之上,低声吩咐,“青与能力不济致使少爷受伤,当杖十五。”
“让小满行刑。”
外面的立夏恭敬道:“是,东家。”
温让张了张口想辩解什么,但垂眸见到神色阴沉的姜礼时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因为沉默,又因着姜礼的脸色太过难看,这间偌大的屋子竟忽然让人觉得逼仄起来,温让多少是有点不敢喘大气。
“做工时被一支羽箭所刺,擦过手臂留有刀口,那箭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
“勿回京都。”
姜礼其实多少有些听不进去,视线专注落在温让的手臂上。那上面的血色刺眼,弥散开来。棉布还挂在他的右手上,温让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出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给你重新包扎。”
听过姜礼小时候的事情,温让也懂了久病成医的道理。小夫人垂着眼眸动作细致,下意识地凑过去轻轻吹气,温柔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温让忍俊不禁,觉得这种感觉挺新鲜,“把我当小孩儿哄啊?”
这么一打岔姜礼的火气消散一半,看清楚伤口的严重程度时心疼的情绪又迅速攻占另一半。他吩咐人拿了伤药过来,净手以后先是仔细以碘酒擦拭,再小心上药。
“温让,我能理解你不想让长辈忧心,也不想打草惊蛇,但为什么连我你也要瞒着?”姜礼包扎的动作熟练,不输给医者丝毫,他一面缠绕一面质询,“我以为夫夫之间是共同承担,也是坦诚相待。”
“我曾经以为爱很难得,只想把夫君当做东家去对待,敬着端着,相敬如宾寥寥此生,是你温让非要同我谈有缘。”
“却不想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你随意诓一诓我就当了真,着实是好骗。”
姜礼自讽,“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是不是?”
他包扎好之后不给温让开口的机会,转身就走,冷冷吩咐道:“田原侍奉少爷沐浴,其余人跟我去搬东西。”
在那一瞬间温让懂了姜礼的打算——小夫人要分房睡。
想追过去却被惊蛰拦住,她言简意赅:“东家不想见您。”
他和田原被关在这间屋室里面面相觑,田原率先打破沉默,“少爷,要不您还是先泡一会儿?”
纠结几秒钟,温让叫田原转过去在角落里坐着,“烦请田原小哥稍坐片刻,我需要静静。”
田原想着自己如果是一只老鼠就好了,那样便可以钻进墙壁里去休息,而不是平白无故地受到牵连在这里面壁。
“少爷果真还有心思沐浴?”他不是真心想问,就是十分无聊,排遣寂寞。
温让浸在热水里,受伤的手悬在浴桶之外,语调平静:“我虽不敌惊蛰,可她不敢伤我,你真当以为凭她一人能够挡住我?”
田原无甚兴致,但处于人情世故还是追问:“那您还不紧着去哄少夫人?您也不怕他火气越烧越旺,万一气出个什么好歹,轻易收不了场吗?”
“快呸呸呸,”温让自己先呸了三声,转眼间换上一副很是无赖的面孔,“小礼想换个地方住也是好的,我和他一起搬不就好了?”
田原思索半晌,叹为观止。
在此间隙,温让还在思索今天送字条之人的身份。
这张纸条既可以说是提醒他京都水深勿要前往,那便是关怀和担忧。
但同时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无声的威胁——有人希望他留在宜州,不想他去参加宫灯竞选。
他不认为楚连溪会这样大费周章。
这个人只能是陈兴沅。
回去时姜礼的东西早已被收走,温让与床上那一只枕头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孤独寂寞。他怅然若失,抱起枕头同它倾诉衷肠:“你也觉得不能这样对不对?那我带你去找你夫人好不好?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心安理得地抱着枕头去寻姜礼,却发现门口守着惊蛰,像尊冷言寡语的阎王拒人于千里之外。
芙蕖伸手拦他,以自己的躯体挡住房门:“少爷,东家说好了分房睡就是分房睡,您也别难为我和惊蛰,况且里面的蜡烛都熄了,想必东家已经歇息,您也不好再扰人清梦吧?”
被婉拒了温让也不气馁,姜礼正在气头上不愿意见他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等过一夜再来哄黄花菜都凉了。
是人就会胡思乱想,一夜过去都能想到下辈子去了,这还了得?
抱着枕头的温让打算再争取一下,“真的不能通融吗?”
芙蕖残忍摇头,“不能呢。”
温让转头问惊蛰,意有所指道:“今夜你们最好两只眼睛轮流放哨,把这扇门守好了。”
一旁沉默至今的惊蛰终于张开了口,“后院有窗,别走房顶。”
芙蕖哑然。
进屋子很顺利,温让抱着枕头摸过去,先是在边上捂了会儿才贴过去拥住小夫人,发出很轻很满足的一声叹息。
姜礼没有躲,还往他怀里悄悄地挪动,很是注意避开了受伤的地方。
温让被这个小动作可爱到,“小礼闹脾气也好乖,原来的屋子是逼仄了点,我们换这间好不好?”
“不要。”姜礼出言拒绝,却又不肯再多说一个字。被养出了性子,剩下的靠温让自己琢磨去吧。
“好,不要就不要,”温让赶紧顺着台阶往下滚,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安抚小猫一样,“我也更喜欢那间,每一样都是小礼精心布置过的,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姜礼“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应答。
“断案需讲究证据,还得听人辩解,小礼也得给我机会为自己辩白不是?我是谎报了伤势,但这刀口就是看着吓人,归根结底就是皮外伤,小时候初学花灯时笨笨拙拙,也有过不少比这还唬人的伤口,有些还根本止不住血,所以这点小事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姜礼声音很低:“没沾到水吧?”
“没有。”温让赶紧应,生怕晚应一秒就没后续了。
“我认为传信的人是陈兴沅,哥哥觉得呢?”
他言辞与往常一般,但温让就是敏锐地察觉出彼此之间隔了道无形的屏障。
“像,但我想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温让很深很深叹了口气,不似哄人打诨,反而郑重其事。
“我不想你带着情绪睡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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