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树丛后面闪出一个人影来,正是那日在北五所被迫打赌的清瘦宦官。
他看出二人神色慌乱,忙道:
“姑娘放心,奴婢只是恰巧路过,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他平日里谦卑惯了,此刻在她们这两个小宫女面前,也习惯性的放低姿态。
“谢,谢公公。”绿竹向他福了一福。
他微微点了下头,走出两步之后,想了想又回过头来:
“姑娘若用煤灰掺进粉中,怕是时间久了会伤肤,若姑娘信得过奴婢,等出宫办差了,奴婢去那胭脂铺里让人专门给你调个颜色深的。”
“那自然再好不过。”绿竹喜道,“敢问公公贵姓,在哪里当差?绿竹好将买胭脂水粉的钱送过去。”
“免贵姓曹,在司设监当差,钱的事不急,待奴婢买回来,自会给姑娘送去,那时再给钱不迟。”他道。
“好,那多谢曹公公了。”绿竹又福了一福。
这曹宦官少有被这般尊敬对待,脸上不禁浮起笑意:
“姑娘客气。”
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直到他不见身影,绿竹和青萝才同时松了口气,庆幸不已,再不敢逗留,抱着红花提着食盒,快步往北五所去了。
进了北五所,两人顺利的见到月人。
鲜花插进玉瓶之中,芳香四溢,月人欢欢喜喜的给她们瞧自己新得的衣服首饰:
“这都是昨晚皇后娘娘赏的,她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送来,对我礼遇有加,和善得很呢。哦对,你俩的名字都带了翠色,我特意给你们挑了两件。青萝,你生性活泼,这个青玉宫绦戴着一定好看,绿竹,你性子沉静,这个青玉镯子最衬你的气质。”
她一面说着,一面挑出那两样首饰,分别递来。
青萝和绿竹对视一眼,心中皆明,各自接过。
绿竹道:“如今路已经没得选了,我和青萝唯有尽心为姐姐筹谋,助你立稳脚跟,在这宫里拼出一片天来。”
“嗯。”月人握住她二人的手,“我也会好好表现,尽快获得万岁的宠爱!”
要获得宠爱,需要先见到万岁。
按照规定,中选女子要在北五所生活一个月,由女官观察生活、言行,过了最后这轮,才可见到皇帝。
嬷嬷通知,下元节这天,万岁会率群臣前往钦安殿祭拜。晚上,皇后娘娘会在坤宁宫大设宴会,邀新进的美人参加,皇帝和贵妃亦会到场。
除此之外,嬷嬷特意透露:万岁最喜舞姿曼妙之人,而皇后会在席间挑一人舞一曲。
青萝和绿竹自然听出了话外之音:皇后要月人练舞。
绿竹为月人选了唐代流传下来的绿腰舞,绿腰舞属于软舞,又是女子独舞,跳起来轻盈柔软娟秀典雅,与月人那娇艳软糯的气质极为匹配。
只是练起来颇难,两人陪着月人日复一日一遍又一遍的练,总算完整跳了下来。
这日,月人一曲舞毕,收了裙摆,向她二人笑问:
“怎样?”
“我算是知道了。”绿竹笑道。
“知道什么?”
“诗里说**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有姐姐这样的美人,谁舍得早朝?”
“好呀,取笑我。”月人娇哼一声,转向青萝:“青萝,你觉得呢?”
“我也知道了。”青萝道。
“你又知道什么?”
“以前老听人说什么不爱江山爱美人,我还纳闷,江山那么好为什么不爱呢?今天瞧了姐姐,乖乖嘞,有了这般招人爱的美人儿,还要什么江山?”
“好啊,连你也拿我取乐。”
月人说着来搔她们的痒,两人笑着躲开,三人正闹着时,忽听月人哎哟一声,蹲下身来。
“姐姐怎么了?”绿竹连忙俯身去问。
“约莫是葵水来了。”月人皱眉。
此时的青萝已在绿竹那里晓得了葵水的知识,赶紧和绿竹一起搀着月人进屋,扶她在床上坐下。
“奇怪,日子怎么提前了十天?小腹也比以前疼。”月人揉着小腹道。
绿竹倒了一杯热茶,端给她喝。
“大约是宫里饮食与外面不同,所以改了月信,我这个月也提前了两日。”
“嗯。”
月人低头饮了口茶,掐指算了下日子,一阵庆幸:
“还好还好,刚好和宴会错开两日,不然我这舞就白练了。”
绿竹温声叮嘱:“那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待葵水过了,我们再接着练。”
然而葵水一直没走,还总伴随着腹痛。
期间也找过女医官,但明朝有规定,品级低的宫女没有权利让医官面对面诊治,只能让人转述病症来开药,青萝绿竹从医官那儿取了药,熬了给月人喝,也不见效。
直到宴会当天,月人亦是腹疼在床,痛楚难忍,一张俏脸惨白惨白,眉心皱成麻结,不断有细汗溢出。
她无法下地,只能透过窗户,眼睁睁看着其他良家女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离去,尤其是柳暮烟,雄赳赳气昂昂,像只开屏的孔雀,好不得意。
到得晚上,已传来消息:柳暮烟在席间曼妙一舞,获得万岁青睐,被封选侍,当晚侍寝。
青萝忿忿不平,绿竹默默望着窗外。
月人黯然神伤,自责道:“都怪我,身子不争气,关键时候拖了后腿。”
“不。”绿竹眼神一沉,“不是你的问题。”
月人微怔,青萝忽地起身,走向那张红木餐桌,目光落在满桌的餐点上。
绿竹察觉,步至她身前,也望向那些吃食:“病从口入?”
青萝点点头,缓缓看向她:“当初你不就是靠这招,让气色变差,躲过选妃吗?”
*****
月人的餐桌空了。
所有饭菜都被青萝、绿竹悄悄装进果盒,带回尚寝局,直接来到苏尚寝房间。
青萝将果盒往她跟前一放,道:“尚寝,有人暗害月人姐姐,令她葵水错乱,错过了今日宴会,请您上报皇后,查明真相,将那别有用心之人正法。”
苏尚寝漫不经心的给怀里的苗妙妙捋毛,眼皮都不抬一下。
“天真。”
二人一愣,均是不解:“请尚寝明示。”
“你们太不了解皇后了,她只会暗中出手,决不会明面相帮。”
“为什么?”青萝问,“她不是要抗衡贵妃吗?柳暮烟已经得宠了,难道她不应该着急吗?”
“再急,她也要淡然柔顺。这是她的行事风格,也是万岁喜欢她的地方,所以不管贵妃多么嚣张跋扈,她在明面上都是隐忍待之,绝不让万岁有一丝不快。”
“啊?她对万岁的爱那么深吗?”青萝又问。
“与爱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苏尚寝却不愿再答,绿竹想到一处,道:
“也许与四年前的废后风波有关。”
听到废后二字,苏尚寝眉心猛地一跳,悄悄瞥眼看向她们。
“我还是不大明白。”青萝道。
绿竹看了一眼苏尚寝,见苏尚寝没有制止,反而有兴趣听她说一说的样子,便向青萝讲述起来:
“这要从七年前的那场战事说起,当时瓦剌来攻,正统帝被俘,太子年幼,朝中无人主持大局。瓦剌又用正统帝做人质,要挟我朝,为保江山,于少保和孙太后决定对外宣布正统帝战死,立正统帝同父异母的弟弟郕王为新帝。”
“那就是当今的万岁了?”
“嗯,当时的郕王妃,便成了当朝国母,也就是万岁的第一任皇后。这第一任皇后姓汪,端正耿直,万岁凡有不妥之举,她都会挺身进言。”
青萝听到这里,摇摇头道:“老话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那万岁一定不喜欢咯。”
“不错。当年太后之所以同意郕王弟及兄位,是要他答应一个条件:太子不变。等万岁百年之后,皇帝的位置还是要传给正统帝的儿子,不能传给自己的儿子。”
“唉,都说**无止境,皇帝做久了,肯定想让自己的血脉传下去,答应过的事情,也就不想履行了。”
“对,景泰三年,万岁动了废储的心思,想立自己的儿子。谁料不仅没有得到群臣的支持,更遭到了汪皇后的强烈反对,但万岁一意孤行,还是废了太子,立自己儿子为新太子。汪皇后也被废掉,新太子的母亲便成了第二任皇后,也就是如今的杭皇后。”
“我明白了!”青萝拍手道,“有汪皇后的前车之鉴,杭皇后为了讨万岁欢心,作风就处处与汪皇后反着来,什么都顺着万岁。”
“正是此理。尤其是新太子的夭折——”绿竹顿了一下,“对万岁和皇后的打击都挺大,她没了倚仗,更不敢冒险和贵妃明着作对了。”
说完之后,绿竹转头看向苏尚寝:
“尚寝,不知我讲的对否?”
苏尚寝正在出神,被她一唤,回过神来,语气竟较先前温和许多:
“对,你是个明事理的。”
接着,她又补充道:
“想要皇后出手,首先沐月人要获得万岁宠爱,她才师出有名。其次,你们得掌握到证据,她只需裁夺,不必亲自下场,才会暗中相帮。”
“证据?”青萝又看向果盒里的饭菜。
绿竹道:“女子若是食用过多寒性食物,便会葵水错乱腹痛难忍。可是这果盒里的菜品,没有一样大寒之物,难道是下了什么药?”
“下药?”苏尚寝面露不屑,“易留痕迹,一查便露。柳安宁是横行多年的老手,怎会屑于用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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