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趁着天还晴时捡了些柴回来，顺带瞧了瞧附近的情况。
本以为能在寺庙周围找到一些住户人家，然而事实却不大尽人意。四周安安静静的，连鸟叫都没有一声，枯死的大片林子里没有一点绿色，更不必说能充饥的野果。
“奇怪，山中既建有如此寺庙，为何没有一户人家。”
宿意蹲在地身上，将怀中拾来的柴同元郗的一起整整齐齐在地上放好，“也不知这柴能不能烧。”
太潮。
元郗自袖中抽出一火折子来，道：“一试便知。”
口中吹出一道劲风，那火折子立刻窜出一簇火苗，元郗蹲下身将柴架好。火苗移至柴底，柴火堆不多时便冒了浓烟。
“咳...咳咳......”
宿意见状，即刻两手一抓扯住身上的布料朝那堆里扇去，只是那庙无门，恰逢此时狂风大作，竟将宿意扇去的白烟又尽数吹了回来，架起的柴堆吹翻不说，还将靠在一起的二人作弄得狼狈至极。
地上的两根木头却是燃了起来。
“诶，有了有了。”宿意捂着眼睛咳嗽几声，扒开元郗护着的衣袖道。
还道是天公不作美，这风原是来助他二人生火的。
有了这火，两人到夜里也能暖和不少。宿意摸了摸脖子，不只是他，元郗脸上也沾上些柴灰来。
他于是将手缩进衣袖里，将衣裳最里层卷出一块来，道：“看我。”
“嗯？”元郗闻言转头。
柔软的布料即刻贴上元郗的鼻尖，又挪到眼下，轻轻拭去了那点点的灰色。
宿意凑近的脸出现在那双流动的碧瞳里，格外清晰。
......
快入冬的天黑的很早，元郗将带着的大氅给宿意系好，两人一同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宿意和元郗二人手中皆是捏了根不大能燃的柴，只是一人偶尔刨刨打理着火堆，一人则在地上画起东西来。
“望鹤山......”
宿意说着，手下十来笔便化出一亮翅仙鹤来。
“为何不叫连雨山......也不见草木生气...”
“这雨神倒是尽职尽责......”
元郗见着身边人说了半天句句去头去尾的话，自一旁包袱里拿出一张白饼来。那饼白，又干，不大圆，却是个大个儿的，乃是他出门前照着那本叫《人间至味美食卷》而做，正是用于眼下这般给宿意寻不到吃食的情况。
元郗从还未点燃的柴火里挑了根最中意的，起身到庙前蓄起来的干净水洼里洗了洗，而后将那白饼串着，置于火上烤起来。
“这饼直接吃就是了，烤他作甚？”宿意歪头问道。
“嗯，说的也是。”
元郗于是点头，将那饼掰下一小块，而后将剩下的大块又烤起来。
宿意：？
元郗咬下一口那小块白饼，“还行。”
没两口便咽下，元郗又道：“只是阿七待些时候再吃。”
在包中放了好一段时日，加上到了望鹤山这天又时不时下雨，那馕饼早已有些变味。宿意身子弱，这饼又凉，不烤上一烤热热，他不放心。
......
再晚些时候，如何休息成了个问题。
庙中只零碎堆放了些木板，却大多不能用，气味有些刺鼻，快腐烂了。偌大的空间除了宿意从小角落里拖出来的两个蒲团子，再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两人垫一垫。其实也不是没有，那雨神神像之下的香火台足够高，与地面离得一段距离，倒是没怎么受潮，若将那香火台拆了垫上也可，只是宿意未曾有此考虑，无他，总归不太好。
元郗倒是一脸不在意，这庙中的地面倒挺干净，睡着也就是硬了些，他不觉得有些什么。至于宿意，那便更好解决了，只需离他近些，往他身上一靠即可，他也乐见其成。
元郗将带着的装着二人衣裳的包袱往那一叠，轻易堆出个靠枕来。
宿意却是拒绝了元郗的提议，哪有人把别人都身子当床的，何况在这雨神庙中，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宿意不死心地举着根柴火照明，从庙里这头细细找到那头，又自神像之前摸到背后去。
“阿七可找出什么来了？”元郗靠在那堆包袱上，朝宿意那头挑眉问道。
这不说还好，一说，还真就让宿意摸出了什么来。
宿意顺着那尊神像基座一路边看边摸过来，从神像基座之后可以看到那香火台下倒真就堆了丛枯草，只是待宿意附身凑近，还未来得及抽出，那草堆里竟是突然间冒出一只人手来摇晃。
“......”
那手不长却细，五指伸长作爪状，指甲颇长，其间隐隐有血迹，不像是成人，意图十分明显。
不过宿意倒是十分镇定，自己本就不是人，他怕什么。宿意拿着那根还在燃着点木头往后退了退，怕自己一不小心失手点着枯草一把火烧了这座雨神庙。
草堆中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蠕动造出的动静，宿意继续弯下腰仔细盯着。
里面那物什动作一番后，似是察觉到宿意未曾离开，又将动静弄得更大了些，原来枯草摩擦的沙沙声中竟开始夹杂着些咿咿呀呀声。
动静即刻将墙边的元郗召来。元郗二话不说本欲直接上手将那人手拉出来，却是被宿意及时止住。空着的右手拉过元郗，而后食指抵在嘴唇上，宿意作出一摇头姿势示意元郗稍后。
二人就此在这香火台下蹲了半天，那人手的家伙什除了造出些动静来再没有其他动作。
宿意于是开口道：“怎么只用一只手？想吓跑我们的话，一个人一只手，那便就要两只才行。”
那手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宿意的话，半晌，又从里伸出一只小脚来。
那脚上穿着一只破烂的草鞋...说是穿着，倒不如说是挂着，那沾满泥污的破烂草鞋乃是小心翼翼挂在那人脚上的。
宿意笑了笑，又朝那草堆道：“想来是我们两个来避雨的凡人误闯到这庙中土地仙的地盘了，我们走吧。”
宿意说着起身，拉着元郗往外走。
那草堆果真没了动静。
二人回了墙边，宿意思量下，将元郗烤好的白饼掰下一半来借花献佛递给对方，元郗只摇摇头道了声不饿，又推了回去。宿意无奈，将那一半分成又分成两块，多的一块塞进自己口中，元郗才肯接下那另一块。
宿意又拿着剩下的一半欲踱到香火台之下。
“等等，”元郗接过道，“阿七实在要将这饼给他，我来就是。”
二人几步过来，宿意道：“土地仙人，现有白饼半张不成敬意，请笑纳？”
那草堆却无甚动静。
宿意拿着手中那半张饼耐心等着，一时半刻也不走。好半天过去，宿意以为对方已然不愿再搭理二人抬脚要走之时，那头却传来一道童声。
“请...请等一下！”那人终是没能抵得住这半张白饼的诱惑。
那声音十分干净澄澈，传入宿意二人耳中倒是颇为好听。
只见那手自枯草堆中伸出，随后是头、身子和腿脚，一小人探身而出。
元郗怕宿意看不清，将手中柴火往前凑了凑，却不想将那小人“啊”一声吓了一跳。
那小人穿着件单薄的粗布破烂衣服，巾巾吊吊，身上这这那那脏兮兮的尽是泥点子，裤子有些短的露出一大截小腿来，只一只脚上挂着那破烂草鞋，像个乞儿。那人惊了魂，侧过身去一只手抱住脑袋，腿上要蹲不蹲，姿势十分别扭，又十分畏缩。
元郗即刻将那明火后移，宿意忙出声安抚道：“抱歉抱歉，只是火把，用来照明而已，你别害怕。”
那人闻言，像是慢几拍般，抖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宿意又道：“别担心，我们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
元郗十分上道地将那白饼递给宿意。
“白饼在这里，放心，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宿意道，将半块白饼递至那人眼前，还将自己手中的小块咬了一口嚼出声来给对方看。
那小人慢悠悠转过身，将抱住头的一只手伸出，漆黑的眸子被微弱的火光点亮。
宿意心道：好干净的一双眼睛。
在眼前从左至右摸索了片刻，那人指尖碰上白饼时往后一缩，而后又给自己打了气般伸去摸了摸，确认是饼了才小心接。
元郗道：“你是瞎子？”
那人颤颤巍巍将白饼拿至胸前护住，点头道：“嗯。”
宿意道：“我们在神像前生了火，你若觉着冷了可以过来烤烤。”
这孩子身上只穿了一件衣裳，还是件破的，眼下这天气就是青天白日穿着都凉，何况现下已入了夜。宿意欲使对方同他们一起烤火暖上一暖，但对方看起来显然对他们有些畏惧，此时若硬拉着人过去，结果可能只会适得其反。
那人还道：“嗯。”
两人十分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往回走，那人见两人要走，又忙道：“谢谢。我..我不是。”
宿意问不解道：“不是什么？”
那人畏缩道：“我不是土地仙人。”
宿意笑了笑，心道：知道你不是，你不是土地仙人，我们也不是凡人。
“我们也不是。”
那小人似是没听懂宿意话里的意思，懵然见又道了声谢谢。
二人回了墙边，依旧是一人挨着一人坐下来，一边留意着那头一边说话，只不多时，那小人也过来了，手上还抓了些枯草，大概是觉得两人给的半张饼需要交换条件。
那人还是不放心般从香火台探出身子来望了望，明明是个瞎子，倒是有一双十分灵动好看的眼睛。
那人从香火台出发，一路上虽然摸索着，却是走得颇为顺畅，大约是对这庙里已十分熟悉了。宿意二人才趁着柴火堆光亮，在那人时高时矮靠近之时，发觉对方还是个跛了脚的。
小人一路摸着过来，十分准确地停在火堆前，手上的干草放下，跛着的那腿艰难地往后挪了一步想要坐下，却是被一旁的宿意先眼疾手快扶了扶。
那人本有些惊吓，不过感受到宿意手中轻柔的力道又小心翼翼地借力坐下。只是宿意扶上那人才发觉，对方的右边衣袖竟是空的，怪不得那时他伸出的不是两只手，而是一手一脚，原来他不仅是个瞎子、跛子，还是个独臂的。
“慢些。”
那人又道：“谢谢。”
宿意道：“不必客气。”
元郗脸色有些冷，似是对对方同宿意离得太近这事不大爽快，不由分说将包中自己的衣裳随手拿了件出来，扔到那人头顶。
宿意道：“阿郗，温柔些。”
“......”
元郗闻言，转过头去继续照顾着火，只是手中木棍不似之前章法。
元郗生得高大，他的衣裳自然也大，顶在那小人顶上垂下，便将人直接罩住。宿意见那人一只手不便，将元郗那件衣裳小心翼翼在他身上裹好，只留出半截手。
三人于是就这般相顾无言在火堆前坐着，元郗不顾宿意的拒绝将原来的位置腾给了宿意，眼下十分绅士坐在对面给二人挡风；那小人被挪到了原来宿意的位置，裹着衣裳暖身子；宿意则是尝试与这小人交流。
“我姓宿，”宿意道，“宿命的宿，单名一个意字。”
那人安静地点头。
宿意失笑道：“你呢？”
那人道：“洛落。”
“落落？”
那人又点头：“嗯。”
“哈哈，倒是比我的要好听许多。”
“你在一直在那香火台底下？”
那人还点头：“嗯。”
“你是男孩吗？”宿意笑了笑又道。
这回那小人点头，又摇头，似是有些顾虑。
宿意未弄清楚那人是何意思，元郗却是看出什么，挑眉笑道：“原来在那底下听了我们半天的话，你还没弄清楚啊。”
“你旁边那位乃与我是一对。”
言下之意：别慌，没有人会对你做什么。
宿意闻言瞪了瞪元郗，立刻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只是即刻反应过来，又犹豫着不吭声了。
那小人见宿意默认，才道：“......我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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