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苟子涵就坐在郑女士的大G上等。
往后排一横,腿还能伸直,刚刚好。
郑女士抱着好几个盒子塞进后备厢,坐副驾,一回头,正看见苟子涵的肿眼泡,明显哭过很久:
“不就是条狗,至于么。”
苟子涵抿嘴不说话,在心里嚷嚷:
当然至于!那可是多多!
老黄发动车,郑女士突然叫起来:
“等下!”
匆匆忙忙跳下车,一溜小跑回别墅。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郑女士拎着几个袋子,赵刚抱着几个盒子,有说有笑走来,把东西放进后备厢。
郑女士重新坐上副驾,关门。
赵刚憋出气泡音,深情款款:
“早点回来,想你。”
说着探进车窗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郑女士做出很烦的样子,夹里夹气撒娇:
“讨厌~今天回不来,不用等我。你一个人在家要乖哦~”
苟子涵感到尴尬,非常尴尬,连不好使的那条腿都一阵酸麻。
只好把头扭到另一边,正看见老黄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盯着虚空中某个地方出神。
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眼都不带眨的,厉害。
车开出去好远,苟子涵还没从尴尬里完全走出来,试图找话缓解:
“妈,刚什么忘带了?”
郑女士低着头摁手机,随口说:
“给你弟带点儿吃的穿的。”
苟子涵一听,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也拿出手机低头看。
郑女士倒是被挑起了话头:
“伟轩一个人在那边,没人管他死活。”
“眼看就高三了,留学的事也不抓紧。”
“净欺负没妈的孩子……”
她絮叨着絮叨着,苟子涵的汗毛根儿都竖起来了。
心里默默背诵她接下来的台词:
都是因为你!
当初离婚,只能带走一个孩子,妈妈为你放弃了伟轩!
你将来可得对弟弟好,他的罪都是替你受的!
……
果然,郑女士深吸一口气,语气伤感,转身,从座位缝隙里看着苟子涵,温温柔柔说:
“子涵啊,将来你可得对弟弟好啊。”
“当初离婚,我本想带伟轩走,他年纪小嘛。”
“你都十三了,还抱着妈妈哭……”
“最后妈妈选了你。”
“你看看你弟弟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妈也不是亲妈,哥哥也不是亲哥哥,弟弟妹妹也不是亲弟弟妹妹……”
“无依无靠一个人,孤零零在那里……真可怜啊!”
苟子涵眼神躲闪,不想和郑女士对视,胡乱地“嗯”了一声。
郑女士不太满意,伸着脖子等他说点儿什么。
苟子涵低了半天头,郑女士还拧着身子看他。
只好表态:“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郑女士这才作罢,拧回身去。
苟子涵的心好像一条刚下完雨又经历了早高峰的小土路:
又是泥、又是水、乱七八糟,还被人踩了一脚一脚又一脚……
郑女士这番话他听多了,小时候听,很感动、很内疚、很惭愧,每次听到,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偷。
长大之后,渐渐觉出不对味儿来:
苟伟轩现在才16岁,名下就已经有了好几栋楼——不是套,是栋。
楼是苟健给他的,郑女士这边还有家等他一成年就要给他的公司。
从小到大,读的都是私立学校,走精英教育路线,现在正张罗着出国留学。
至于吃的穿的,苟家这种财力,根本不用考虑。
虽然亲妈不能天天在身边,亲爹在啊。
再说了……郑女士实在太喜欢谈恋爱了,热恋期总嫌儿子碍事,不让在身边呆着。
关键她一年谈好几次恋爱,总在热恋期。
苟子涵暗自神伤——我,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人!
怀着这样的心情,一路到达殡仪馆。
苟永红把金达开股份全部转回给苟自强之后,和金达开再无关系,也不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丈夫儿子又早早去世,和婆家也无联系。
因此她的葬礼十分朴素,只有几个亲人参加。
苟老爷子身体不好,只能简短致辞,大家瞻仰遗容,又进行了简单的吊唁,很快取到骨灰。
苟健抱着骨灰盒,一家人转场墓地。
一切结束之后,已经是午饭时间。
进行最后一个环节,去饭店吃豆腐饭。
管家把苟老爷子轮椅推到主座,关上门出去,包厢里就剩下苟家人。
老爷子看起来状态很差:
脸色灰败,眼皮耷拉下一半,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完全张开。
胳膊上布满透析造成的鼓包,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臭味。
大伙儿都看着他,等他说话动筷。
苟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时间像静止一样,就这样坐了一分多钟。
大家面面相觑,开始偷偷交换不明意义的眼神儿。
过了会儿,苟健开口说:
“大家都辛苦了,爸爸需要休息,自家人,简单一些,心意到了就好。”
举起筷子来,夹了第一口菜。
大家这才跟着开始吃饭。
谁都不说话,就连才八岁的双胞胎都低着头只管吃,一句话不说。
好一会儿,苟老爷子环顾一圈儿,哑着嗓子,说:
“上回还是十个人,满满一桌。现在,就剩九个了……”
大伙儿都停下筷子抬起头看他。
老爷子喘了两口气,眼中泛上泪来:
“用不了多久,就剩你们八个……我马上也没了……”
苟健忙说:
“爸爸伤心了,什么事都往坏处想。”
“没有那么严重,这不是正找。”
“长觉没有,咱们钱州找,钱州没有咱全国找……国外我也让人打听着……”
“肾一换,咱们再潇洒20年没问题。”
苟浩然接着说:
“爷爷,您放心,我跟好几家医院都联系过,只要一有合适的,马上就能换。”
“直升机我都给您准备好了。”
“肾病慢性病,咱们时间充足,您就保持好心情,再等两天。”
苟健现在的老婆方若熙看起来也有话要说,她看看郑女士,又把头低下,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
苟老爷子表情麻木,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等了一会儿,才说:“好。”
大伙儿又吃了两口,方若熙笑说:
“专给爷爷炖了汤,怎么还没送来,我去看看。”
说着出去了,一会儿亲自捧了个小小的炖盅进来,放在苟老爷子面前:
“虫草炖乳鸽,昨晚就开始炖,一直偎着。”
说着分了一点在小碗里,拿手背贴在碗上试了温度,捧到老爷子面前。
苟老爷子看起来不太想吃,还是接了,浅浅尝了一勺。
方若熙这才坐回去,低着头不再说话。
郑女士冷眼瞅着方若熙表演,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马上说:
“爷爷,我一听说伟轩配型也没配上,这心里啊,就,抓心挠肝那么难受。”
“爷爷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唉,咱们O型血,确实不好配。”
苟老爷子正把一勺汤送进嘴里,听了这话,猛然呛住,爆发出一连串“咳咳咳咳咳咳”。
门外守着的护士赶紧进来看情况,大家都紧张地看着苟老爷子。
好一会儿,老爷子的咳嗽才平息,大口喘着气,脸色发红。
郑女士给了方若熙个白眼:
“喝什么汤,呛着了吧。”
支使旁边刘管家:
“拿走,拿走。”
方若熙委屈巴巴看苟健。
苟健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刘管家点了下头。
刘管家把汤撤了下去。
郑女士得意起来,继续说:
“爷爷,这两天我专门回了趟关外,找我们那边最有名的出马仙给您瞧病。”
“大仙说了,原本呢,病人不去瞧不了。”
“嘿,可着了,谁让我自己也是半个出马,再过两年就能立堂。”
“有我在这边牵引着,她在那边也能给您瞧病。”
“等您休息好了,咱们做个法事,保管驱邪定灵,保福增寿。”
说完很期待地看着苟老爷子。
苟老爷子从咳嗽开始一句话都没说,这会儿也像没听见一样,直勾勾瞅着桌子中间那盆豆腐羹,一动不动。
郑女士等了会儿,还想努努力,毕竟请大仙花了不少钱。
便绘声绘色地讲了个那位出马仙怎么医好病人的神奇故事。
她天生嗓子好,讲话又俏皮,把一个封建迷信小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好像个灵异小说。
然而这屋子里的人,除了方若熙那对八岁的双胞胎小朋友,谁都不感兴趣。
葬礼过后的豆腐饭,也是葬礼的一部分。
郑女士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对死去的苟永红多少有些不够尊重。
尤其她只是苟健的前妻,还只是前妻之一。
苟浩然他妈也是苟健前妻,对苟永红的死,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
明摆着对苟家的一切都不关心。
而郑女士对苟老爷子如此热切,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心思。
这点心思,不免让在座的苟家人觉得冒犯。
当然,苟子涵并不会因为将来有可能属于自己的财产被觊觎而感到冒犯——
他感到不适的理由是:
郑女士又在传播封建迷信——逮着机会就要传播封建迷信。
烦死了。
郑女士讲完故事,再次充满期待地去看苟老爷子。
苟老爷子慢慢抬起头回看她,嘴角弯起,好像要对她笑——
郑女士以为这就是要答应了,脸上已经绽放开灿烂笑容——
哪知老爷子忽然往前一栽,倒在桌子上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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