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多谢世子仗义执言。”
自古男尊女卑,嫡尊庶卑,这些女学生如若不是官家小姐,怎么可能读上书,但凡抛头露面者,必被邻家耻笑,仲良怎么可能说他认识樊玉清,岂不是毁了她的清誉。
仲良这话扣人心弦,对闻彦之很是受用,他道:“别,三皇子这样说可是折煞了本世子,不过,这丫头倒是出乎意料。”
仲良本名尧瑢合,仲良是他的表字,先前只有他与逝去的娘亲知晓。
他确是仁帝之三子,先母是贱籍出身,这是仁帝醉酒犯下的错事,他也是唯一位没有封号的皇子,自打他出生以来未得到过皇子该有的待遇,各位手足欺他是卑贱女婢的孩子,没有母族靠山,随意欺辱,宫人向来是狗眼看人低,好攀附权贵,任凭他受辱权当看不见,甚至跟着欺负两脚,这些年他之事竟真没有传到仁帝的耳中,可见手足势力多大。
“你的伤如何了?你这些日子去哪了,上次要不是本世子及时出手相救,你可就见阎王去了,听说睿王的手下因你出逃,死的那叫一个惨喏。”闻彦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自傲道。
闻彦之救他时本以为只是恶霸欺凌弱小,他还看了会儿热闹,突然觉得不对劲,瞧着那些人根本是下死手,出于本心,他躲在转角处,大声喊了句:“花祭酒。”
但凡他没有逃学都碰不上尧瑢合,被郡主知道将他逮回太常寺,好在下人也配合,跟着一起喊的。
真是巧,正是在太常寺附近。
那些人像是害怕被人发现似的,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待那些人走后,他走近方才瞧清尧瑢合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又借着这些年游走在其他皇子间听到的闲言碎语,叫他时呆愣的神情,方才彻底识出他。
尧瑢合淡淡回道:“寻了个地儿治伤。”
“你倒是真的醒悟了。”
“表兄说皇家不要废人时,我便已经醒悟了。”
闻彦之真想问问,为何以前他不对自己好点,找个太医瞧瞧呢?看他这个样子,饶是不跟他说实话的,问也白问。
可他不知,以前的尧瑢合世间已无惦念之人,看淡生死,自上一世玉贯寺与小裳姑娘的相遇,早已改变他的想法,但他也无法与闻彦之解释,自己重生,回到了一年前,好像一切都开始发生改变了。
尧瑢合记起小裳姑娘曾道:《圣经》中说,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谁又知日后怎样呢?活着就有希望,所以他惜命了。
但因为听闻小裳姑娘死了,那一刻他将此话抛在脑后,单枪匹马的与那些下三滥之人对抗,只为前去探个清楚,但力量薄弱,又加身体负有重伤不治,被那些人发狠的,活生生的打了一天一夜,不幸身亡。
幸运的是,他再次醒过来了,回到了一年前娘亲祭奠日,他不愿再次被人当做活靶子,他有了惦念的人,他逃了,可他怎么都摆脱不了那些人,像是被监视了,又被逮到,幸得闻彦之所救。
好在他们看惯了他那张鼻青脸肿的脸,全然忘记了他本来的模样,他现在才得以借着表字真正的透口气。
——
一整天下来,樊玉清比在院里养花儿还费精神头儿,看上去好生憔悴。
她自知樊玉浅今日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回去后,怕是少不了一顿教训。
果不其然,她到府后,管家金伯早已候着,请她去堂屋说话。
堂屋内,父亲眉头紧锁,心情阴沉不悦,周围环境彷佛被一层淡淡的寒意所笼罩,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冷冽。
“父亲。”
“跪下! ”
樊保澜的声音与她同时响起,那声儿低沉带些怒意,光是眼神似乎就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樊玉清听话的跪在冰冷的地上,等着他接下来的开口。
“你出行前为父所讲的话还记得否? ”
她吭声道:“记得。”
樊保澜见她淡淡的反应,勃然大怒道:“那你又是如何做的?当众议论天子,你是有几个脑袋可掉的,说话前,可否想过全家!? ”
“玉清知错了。”
凤鸢与樊玉浅坐在堂下一言不发,面上却藏不住的笑意。
瞧着父亲发火之际,樊玉浅赶紧添油加醋道:“爹爹,姐姐好生厉害,还当众给世子使绊子呢,浅浅瞧着世子发了好大的火,万一世子在闻太傅面前给爹爹说爹爹的不是,可怎么是好啊! ”
闻太傅除了是郡主的夫君,还是官家的老师,连官家都要卖他几分薄面,谁还敢惹。
樊保澜闻言,脸色愈发阴沉,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道:“你实在太令为父失望了,你是想全家跟着你陪葬不成吗? ”
樊玉清心中一沉,知道父亲已被樊玉浅的言辞所激怒,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她深吸一口气,欲开口辩解,一个巴掌声,使得堂屋瞬时安静,因此,沉默声振聋发聩。
樊玉清因有力的巴掌,脸朝一旁偏去。
随即,她摆正脑袋道:“玉清知错了。”樊玉清觉得自己口腔内有丝血腥味,微微一咽唾液,再次道歉,所有想要解释的话,全然堵在了心口。
可樊保澜怎么可能放过他,事关他的官途,他大喊道:“金伯,去请家法! ”
樊玉清心中一凛,针鞭一鞭下去,皮开肉绽,疼痛难忍,父亲如此动怒,她知道今日难以逃脱此劫了。
樊玉清向来懂事,对下人也是一等一的好,金伯也喜欢她,就是身体健壮的年轻男子都抵不住一鞭,更何况是这娇滴滴的姑娘呢。
金伯求情道:“大人,二姑娘本就体弱,可万万使不得啊! ”
“去请! ”
见樊保澜态度坚决,金伯再道:“大人若是请家法,还需问问老太太才是。”
老太太自是见不得自己的孙女被打,他本以为搬出老太太好使,谁道,他开口:“老太太今日受太后邀约入了宫,如何请示,难道我使唤不动你了吗? ”
金伯年纪大了,全府都是给他薄面的,独独今日被落了面,他不是主子,自是听主子的,只好去请。
很快,金伯捧着木盘出来,上面的针鞭细小而尖锐,透过夕阳的光芒,熠熠闪耀,那是威严的象征,它已经很久没见过光了,今日可算是开了眼了。
樊保澜扬起鞭子,第一鞭就要实牢牢的落在樊玉清身上时,看门的小厮及时拿着拜帖前来禀报:“大人,昔王身边的随从求见。”
尧光祈向来守礼,他身边的随从也是如此,主人未同意,他便在门外等候。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门外。
针鞭被举在空中,樊保澜顿住,心中无比紧张,这昔王可是来算账的?
“滚去祠堂跪着,对着列祖列宗好好悔过,今日谁也不准给她吃食! ”樊保澜将针鞭递给金伯,又吩咐道。
凤鸢与樊玉浅有些不悦,只恨这人来的是时候,末了,收拾好心情跟着樊保澜前去迎客。
客堂,樊保澜收起怒火,换上笑意,恭敬迎合。
“左护卫莅临府内,臣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樊保澜将人请到上座。
随从左伦是尧光祈身边得力干将,一般不会轻易离开他的身边,见他如见尧光祈。
“尚书令大人,昔王殿下派属下前来有一事要说,今日杜延尉的女儿口无遮拦,议论官家身世,官家知晓后削了杜延尉的官职,杜家男子发配蛮地充当苦役,女眷则发配到杂坊充当杂役,以后祖祖辈辈都是包衣奴才了,不知您可有听说此事? ”
樊保澜只听樊玉浅说樊玉清的那些不是,得知后恨不得打死那个不孝女,哪有空听到杜长风家的事儿,他呆滞摇头,心中五味杂陈,难不成昔王来此是为了降罪吗?
“尚书令大人理应知晓此事,毕竟,您家的二姑娘也是受了苦的,如今这般,算是皆大欢喜吧。”
除了樊玉浅,樊保澜与凤鸢不明白左伦到底为何意,他们皆以为樊玉清是挑事儿的那个人。
左伦拿起方才樊保澜亲自为他斟的茶水悠哉的品起来,稍微抿了一口,抬头看向他们,随和道:“尚书令大人好像不信? ”
樊保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瞳孔中闪烁着恐惧的光芒,双腿也有些发软,急忙道:“不不不,臣自是不敢! ”
官职被贬宫中常见,但一家子均被发配一事,已十几年没有发生过了。
官家登基以来,以和为贵,他知朝野败法乱纪,倚官仗势,口是心非,胆大妄为的人很多,但他向来喜欢放长线,钓大鱼,心思谨慎的布棋局。
如今这一出,明面上是杜家有罪,背地里,是杀一儆百,狼子野心之人也是有些许顾忌的。
樊保澜向来胆小怕事,又怕前途不保,猥琐游走在官场,芝麻大点事就能吓破胆子,只有在家中才敢发发官威罢了。
左伦起身,瞅了一眼茶,说道:“这茶不错,明日可否让二姑娘带些给昔王尝尝? ”
樊保澜还在愣神,凤鸢及时接话道:“左护卫,您稍等片刻,妾身现在就去给您备茶。”随后,她示意樊玉浅有点眼力劲儿,赶快去备茶。
谁知,左伦不曾给她面子,放下手中的茶盏,头也不回的走了,剩下三人面面相视,不敢言不敢动,直至他快要走出府门,方才跟上送客。
左伦走后,樊保澜将樊思慎他们喊来质问,这事儿可大可小,瞧着尧光祈有意偏袒樊家时,樊保澜便知道这件事儿成了小事儿。
樊思慎向来规矩,不曾说过假话,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樊思远也是同样的话语,保澜怒目瞪向樊玉浅,招手让她走上前来,只听‘啪’的一声后,樊玉浅摔倒在地。
“爹爹,您打我! ”樊玉浅错愕,爹爹从来没有打过她,今日竟开了先例。
凤鸢心疼她,急忙将她扶起身,挤眉弄眼的想要掉几滴泪出来,声音好生委屈,“官人,您这是作甚,怎的打浅浅呢? ! ”
樊保澜一改慈眉善目的模样,大怒道:“她不该打吗?满口谎话,都是你养的好女儿,落人笑柄,自家姐妹被旁人戏弄,她帮不上忙也就算了,竟敢回来骗我,亏得那一鞭子没打下去,否则,明天茶叶带不到,我们全家都得被送上断头台! ”
母女俩抱团取暖似的,怀抱在一起,凤鸢抽泣道:“官人,浅浅可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 ”
她试图唤醒樊保澜慈爱,不然,她们母女往后的日子定会很难过。
不曾却听樊保澜道:“从今日起,你便在府内读书,莫要再去学堂给为父丢脸了。”
抽泣声夏然而止,樊玉浅跪着走到他的面前,恳求道:“爹爹,浅浅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请爹爹收回成命! ”
她不愿,在家中还怎么见到那些贵公子!
樊保澜一甩她抓在脚边的袍子,哼声离去。
祠堂内,樊玉清跪了好些时间,腿脚麻木不堪,如今她也是倔脾气,不肯轻易低头,甘愿受着。
她本来还在捶着酸痛麻胀的腿,听到开门声时,立刻恢复了那股倔犟模样。
“姑娘。”
僚子?
樊玉清转头一看,确是僚子。
她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
不知想到什么,她似乎有些害怕,又道:“你快些回去,如若父亲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
“姑娘,是大人让奴婢过来的,大人让您回去。”
父亲怎么会?很显然樊玉清是不信的。
僚子一边与她解释方才府内发生的事情,一边过去搀扶她,听到昔王时,她按着地儿往上起的那股劲一下子弱了下去,不由得跌了一下。
“昔王?你确定吗? ”
“奴婢确定,不光是奴婢,全府的人都瞧的真真儿的呢! ”
身份那么尊贵的人,为何要对她出手相救,学堂之上又为何帮她呢?
“这下老太太可是不愁姑娘的婚事了,姑娘一出门儿就钓了这么大个金龟婿喏! ”僚子瞧着她难以置信的样子,笑的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说着玩笑。
“贫嘴! ”
“还不扶我起来。”
樊玉清并没有恼火,她早有意找个靠山,不曾想找了这么大个靠山,有些出乎意料了,心中一下子没承受住。
“嘶。”
腿上的麻劲儿还在,起身时有些扯的疼痛,僚子帮她轻轻的揉捏着,而她此时心思已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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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针鞭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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