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毛在拉弓的时候,有一个相当明显的朝奚钧方向转身的动作。
而那个时候,他的弓上可是架着箭的!
哪怕在理智上,大家都知道,浓眉毛应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朝人放箭。
——毕竟有这么多目击证人看着,射箭场里也安装着监控,他这一箭当真射下去,一口牢饭是跑不了的。
但万一呢,万一这家伙就是馋我们监狱里的伙食呢?
仔细联想一下……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
幸好,在短暂的惊吓以后,浓眉毛又动作流畅地把弓移回先前的方向。
但在这个过程里,他手指一松,原本搭在弦上的碳纤维箭杆就划出凌厉的破空风声,斜斜朝奚钧的靶子飞了出去。
这支飞箭拖出一条漫长的轨迹,横行霸道地从奚钧的靶子前掠过,最终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半根箭矢都扎进了墙上的保护板里。
“——你干什么!”
话痨终于忍不住,大步朝浓眉毛的方向冲出几步:“奚钧这一箭还没射完呢,你骚扰他干什么!”
浓眉毛傲慢地看了话痨一眼,只扯动一面嘴角,发出一个蔑视的气音。
哪怕语言不通,双方都有交流障碍,这份欠揍感也相当完美地传递了过来。
话痨的拳头当场就硬了。
更让他血压上升的,是此后的结果。
在浓眉毛这番连唬带吓的阻挠下,奚钧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
在放箭的一瞬,他的手臂肌肉下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个抖动,对于靶子上的结果,干扰性都是巨大的。
远处,上前检查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失落,用叹息的腔调报出了这一箭的结果。
“……七环。”
“——你大爷的!”
要不是身边有队友拦着,话痨保准捏着拳头冲上去了。
即便是现在,他也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眼眶发红,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热气。
“……你回来,别上他的当。”奚钧沉声说道。
全身心投入的比赛,最后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奚钧也不是不感觉失望,但他明显克制住了。
尽管他另一只提着长弓的手,关节都已经攥得发白,复合弓上的凹凸纹路,深深地陷进了奚钧的掌心里。
浓眉毛满脸的趾高气扬,吃准了话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对他动手,丝毫没把这场边缘的小冲突放在眼里。
他径自抬起弓箭,对着自己的靶子射出一弓,在工作人员宣布结果之前,就自顾自地高声欢叫:“十环!”
那一箭,确实是十环。
但是……
“哪有这么耍赖的!”小石榴大声抗议道。
“他刚才打扰奚钧,不是已经用过一支箭了吗!按理来说,他那箭应该算零环,这场是奚钧赢啊!”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架不住有些人特别擅长精神胜利。
起码现在,不远处的几个花旗人,已经开始击掌庆祝了。
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之前干扰奚钧的那支箭,根本没被他们计算在环数里——可能还被他们当做正常的竞争手段。
这做派太嚣张,有人当场就下载了一个花旗语翻译软件,前去跟他们理论,那个懂花旗语的老哥也跟上去帮阵。
十分钟后,两个人满面怒气地走了回来。
“怎么样?他们说什么?认输了吗?”
“不行,让我缓缓,这几个家伙太无耻了。”
翻译老哥定了定神,忿忿道:“他们说咱们的选手没有比赛素质,胆子小得像兔子,吓一吓就射偏,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还倒打一耙,说我们输不起。”
“什么?究竟是谁输不起啊!”
声讨对手的怨气,很快就掀起一波崭新的声浪,云归却并未参与其中。
把热火朝天的骂人声甩在身后,云归站在几个花旗人的面前,举起手指,隔空点了点那个浓眉毛。
“你,来跟我比。”
云归虽然不会说花旗语,但她脑内还有系统在。
只要让系统事先翻译一遍她想说的话,再模仿出相似的音调,就能保证沟通顺畅。
浓眉毛挑起一边的眉毛,有点惊讶地上下打量着云归。
半晌,他和几个朋友对视一眼,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
“他在鬼叫什么?”云归心里问系统。
系统复述:“他说,他不跟女人比赛。”
听了这句翻译过来的嘲讽,云归反倒笑了。
她在脑内推了推系统:“在花旗国的语言里,有没有什么话是特别精准,一句就能起到激将的作用的?”
系统沉默。
系统卡顿。
系统轻轻地吐出一声bug报错。
“……这么复杂的吗,已经过去半分钟了,以你的搜索能力都找不到?”
云归有点讶异。
系统使用非常文艺范的说法,进行委婉的表态:
“我真的努力过了,宿主。主要是,他们这方面的语言厚度,些许地显得伶仃单薄。”
云归捏捏鼻梁:“算了,你直接帮我翻译一下这句话,就说‘怕了直接承认,接受我的当面嘲笑就好’。”
在云归看来,一个连平手结局都不能接受的男生,必定也忍受不了他眼中的“女性弱者”发出挑衅。
果然,不出云归所料,听到这句话以后,浓眉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重重地一甩胳膊。
他瞪着眼睛,用食指比划着云归大声说了几句。
那几句话的意思,系统没给云归翻译。
但以云归的空耳判断,发音里含西量极高。
总之,系统转告云归:“他答应跟你比了。”
关于这次比赛的具体箭数,云归还是让对方决定。
狐疑地看了一眼云归,又联想到刚刚轻敌的结果,浓眉毛思忖片刻,有点狡猾地说出了“七十二箭”这个数字。
这其实挺耍赖的。
射箭这个项目,外行看起来可能感觉很轻松,觉得运动员只要原地站着拉弓就好。其实真正上手就会知道,这项运动,是相当耗费体力和精力的。
而射箭比赛之所以要男女分开,分成男子组和女子组,正是因为两个性别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定的体力差异。
这不关乎歧视,也不属于偏见,纯粹是对人体生理构成上限的数据分析。
比先天条件,浓眉毛是男人,一般来说力气更大;比年龄大小,浓眉毛正值青壮时期,一看就胜过还是少年人的云归。
从物理硬件上来看,浓眉毛似乎可以吊打云归。
他显然不想再多出任何波折。从报出“七十二”这个数字起,就摆明着要借助自己的先天优势,把云归碾压成渣。
在场的不是射箭运动员,也是有相关了解的射箭爱好者。
他们一听见浓眉毛报出的数字,就get到了他在玩什么把戏。
大家有一个算一个,就连工作人员,都难免被他的不要脸惊呆,齐齐发出嘘声。
浓眉毛面不改色,甚至还催促了云归一句:“比不比,你快点。”
他的箭术尚且不谈,在“无视旁人做自己”的心理素质上,肯定已经臻至化境了。
云归有点好笑地看了对方一眼,直到浓眉毛又一次露出急躁表情,她才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比啊,怎么不比。”
而脑海里,云归有点惊奇地敲了敲系统。
“好久没见过这么自信的人了——他竟然想跟我耗持久力!”
现代社会信奉科学。
因此,教练会给运动员提供富有营养的饮食、制定有利于生长的训练计划、在每组训练的间隙,帮助运动员放松肌肉。
云归成长的背景,可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
上马能挽弓,下马能拔刀,是对一个将领的基本要求。
什么,你说你做不到?
做不到的话,你的人头就会被敌方割去领赏,可能还会被献给部落首领,加工成杯子或者痰盂什么的。
云归留在那个时代的最后一战,是把守暨云城。
韩燧石大军汹汹攻上的第一天,云归站在城头,从清晨守到傍晚,在指挥战局的间隙里,射空了十二筒箭。
那还是相当消耗体力的传统劲弓,不是现代这种省力省时的复合弓。
什么,你说你体力不够,持久力不行,坚持不了这么久?
那你戍守的这段城墙,就很有可能会因你的疏忽而失守。
敌人将化身为一道洪流,把你制造的小小缺口撕扯成一道庞大的裂隙。然后城池就会失守,你将眼睁睁地看着鬣狗和秃鹫们扑入你的家乡,宛如赴一场丰盛的晚宴。
哪怕是一直客观中立,对全人类都抱有友善态度的系统,此时也很难替浓眉毛编出挽尊的台词。
最后,它只能言辞曲折地表示:“有些时候呢,人类会把自身的狂妄,误解成崇高的勇气……”
***
从表情上看,站到靶子前的云归和浓眉毛都还算平静。
倒是场边的观众手心冒汗,紧张得不行。
翻译老哥连连叹息:“奚老弟,你那场输了不怪你,只因敌人太狡猾,属于非战之罪,大不了咱们今天认栽。但现在这个……让他们欺负咱们的小姑娘,这不太好吧?”
小石榴的神情里写满了担心,嘴上却说得很强硬,绝不在比赛前泄云归的气。
“云归的箭术也特别好,不比奚钧弱的。她是我们女子队最厉害的一个,上场没问题。”
想想云归箭指暴徒的那个视频……哪怕她射靶子偶然失手,射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嗯。”奚钧点头,“她的箭术,比我强的。而且是强很多。”
听见奚钧这句官方结论,一瞬间,众人的目光宛如一排狼眼手电,齐刷刷地朝奚钧照了过来。
翻译老哥:真的吗?这小姑娘真的比你厉害吗?
小石榴:我单知道云归厉害,不知道她比你厉害啊。你为什么这么笃定,难道你们两个私底下偷偷比过?
被大家用灼热的视线盯着看,奚钧也有点受不了了。
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云归钉住苍蝇的名场面,队里的其他人,好像还不知道呢。
当时在场的几个人里,尤教练肯定不会对外说起自己的吃瘪;常教练呢,又担心名声炒得太邪乎,对云归日后的成长不好,特意嘱咐在场的工作人员别往外传。
奚钧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原来那件事,只有我知道吗?
抬手挡住大家blingbling的闪亮目光,奚钧轻咳一声:“他们开始了,都别看我,看比赛吧。”
赛场一端,云归和浓眉毛已经抛完了硬币。这一次,硬币落在反面,浓眉毛为先。
他在抽./出碳纤维羽箭搭上弓弦的时候,表情十分闲适自如,是和先前跟奚钧比赛时如出一辙的松弛。
看着浓眉毛淡定的模样,系统幽幽地替这傻孩子叹了口气。
——他一定不知道,接下来云归会对他做出什么。
第一箭离弦而出,浓眉毛嘴角上扬,提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哪怕箭支还没有扎上靶子,他也能凭自己的手感确认,这箭必定是十环。
除非……
除非斜下里也同样射出一支箭,宛如彗星赶月一般,一往无前地追了上去???
等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云归拉弓的动作并不隐蔽。
但她放箭的时间分寸,实在拿捏得太好了。
她弓弦拉响的声音,巧妙又完美地和浓眉毛放箭的那一刻重叠在一起,让对方未能察觉到她的动作。
——直到此刻,两支飞矢一前一后,同时映照在花旗人的视网膜底。
啪地一声脆响,是云归的箭锋后来者居上,当空击中了浓眉毛的箭杆。
高速移动的羽箭携裹着强大的动力势能,甚至没有给大家留出反应时间,以强度闻名的碳纤维制箭杆就已经折成两半!
浓眉毛的箭支宛如折翼之鸟般发出一声破碎的哀鸣,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后跌落在地。
而云归的箭支仍旧锐意不改。
击破敌人的防线后,在反作用力之下,这支箭的前行方向同样受到影响,运动轨迹有所偏离,却正好在转变角度以后,稳稳地钉在了靶心logo之上!
“十环!!!”工作人员惊讶地叫道。
随后,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这位兢兢业业的工作人员又出言补上一句。
“你零环,是你的对手十环!”
霎时之间,全场哗然,好似有人把一瓢热水倒入滚烫的油锅那样炸开了花。
“你看见了吗,那一箭?”
“看见了看见了!”
“卧槽,绝了!真是绝了!”
小石榴激动得连人都分不清了。
想抓住姐妹分享兴奋心情的她,居然一把扯住了奚钧的胳膊,以打CALL的姿势疯狂甩动,像是要搅拌对手的脑子那样拼命摇匀。
“啊!太帅了!云归她怎么办到的啊!!!”
奚钧默默抽回自己的胳膊,礼貌道:“可能是射苍蝇练出来的?”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狂喜乱舞的欢呼声浪之中,没人注意得到。
小石榴也并不是为了获得一个答案。
她目光亮晶晶地,追随着云归从容开弓的动作,这一次,云归是射满了她自己靶子的十环。
旁边的浓眉毛,脸色都青了。
“是什么意思!”
“嗯,你怎么不继续了?”云归故作惊讶,像是才发现有个人在旁边吠叫那样转过头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浓眉毛的面孔就像是个红绿灯一样,眨眼间就由隐隐的靛青转为涨红。
愤怒之下,他喉咙里就像是含了一口痰一样,说话时都带着股呼噜呼噜的感觉。
“我问你在干什么!”
云归摊手,用故作迷茫的口吻,流露出一丝疑惑的语气。
“中途可以狙击对方的箭,难道不是这场游戏的基本规则吗?不用否认,我看你上一局也是这么干的啊。”
迎着浓眉毛怒意勃发的神情,云归好心地赠送给对方一句告诫。
“你也可以来狙击我,不是吗?——我跟你说,搞运动竞技呢,一定要遵守规则。不爽不要玩。”
说完这句话,不等浓眉毛给出什么反馈,云归就礼貌而强硬地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该你了。”她声音清越道,“再不射箭就超时了,超时算你零环哦。”
从浓眉毛的表情来看,仿佛有一吨那么多的怨气,被打包塞进了他的嗓子眼里。
卡着三十秒钟的时限,浓眉毛匆匆拉开弓体。
但就在那一箭将射未射的一瞬间,浓眉毛忽然用余光注意到,旁边的云归,也同样张开了弓!
上一箭被拦腰截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于是,松开弓弦的一瞬间,浓眉毛的手指不知怎地就颤动了一下。
这回,云归的箭矢倒是没截击到他的箭。
因为在发出的那一刻,浓眉毛自己就已经手滑射偏了。
“六环。”工作人员铁面无私地宣布道。
下一秒钟,大概是出于某种强迫症吧——反正肯定没有私人恩怨在里面——工作人员又补上一句:“你对手还是十环。”
浓眉毛:“……”
什么,这就是你们俱乐部的服务态度吗!
哪怕语言不通,他也奇迹般地从工作人员的语气里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更何况,那个缺德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手机里下了一个翻译软件,专门用喇叭对着手机,就为了额外播报一声云归的成绩!
这还不算。
像是觉得给浓眉毛的刺激尚不够多似的,云归补刀一般,慢悠悠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
她把浓眉毛之前嘲讽奚钧的垃圾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诶呦,胆子小得像兔子,吓一吓就射偏啊。”
浓眉毛:“……”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两个道理,是直接写进本国九年义务制教育课本里的。
如果浓眉毛不懂的话,只能说明他读的书还太少。
浓眉毛的胸脯一起一落,喘得像是一个铁匠手里拉火的风箱。
不知是为了报复还是威胁,还不等云归搭箭上弦,朝自己的靶子摆好姿势,浓眉毛就已经张满了弓。
“你射啊!”浓眉毛恶狠狠地叫道。
云归轻轻一笑,浑不在意地松开了手指。
与此同时,浓眉毛也射出一道干扰的箭矢,还恶狠狠地鬼吼出一声夜枭般的怪叫!
这一招,在不久之前,严重干扰了奚钧的比赛成绩。
现在浓眉毛故技重施,哪怕对云归再怎么支持,众人也难免感到心中忧虑。
“糟糕,不应该一开始就上核手段的,场面恶化太快,肯定要打得稀巴烂了。”
“坏了,这下可坏了。”
翻译老哥喃喃道:“她应该留着一手,关键时刻用来出奇制胜才是啊。”
然而下一刻,就像是为了反驳翻译老哥的战略眼光那样,云归的箭矢稳稳地钉入靶心。
没错,她丝毫没有受到浓眉毛的干扰,抬手就是一个十环!
翻译老哥:“!!!”
老哥先是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钟,这个已经有点中年秃顶的男人,像是找回了失去的青春那样,欢呼雀跃着,高高地跳了起来!
至于其他的小细节嘛……
啊?你问浓眉毛射出的那支箭在哪?
当然是射飞了啊。
想想就知道,他如果拥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可以在半空中精准狙击别人箭杆,又怎么会报出“七十二箭”这个数字,选择这样一种摆明在耍赖的比赛方式?
而现在,“七十二箭”这个漫长的数字,反过来成了浓眉毛自己的梦魇。
一箭又一箭,比赛射程长得像是看不见尽头。
每一箭射出时,浓眉毛都提心吊胆,等候着对手的反应。
在工作人员报出这一箭的结果之前,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次又将迎来怎样的羞辱。
而他所有试图干扰对方的努力,都像是沉入湖心的石头。
他仿佛像是一个吵着就山谷喊话的人,能听见的所有声响,都是自己的回音。
而云归就是那庞大沉静的湖泊,也好似巍峨峻阔的山谷。
任他百般挑衅,千般打扰,照样嵬然不动,只是稳定地开弓,射出一发又一发的十环。
观众们一开始还激动得不行,为云归精妙的箭术大声欢呼,兴奋得在原地又叫又跳,仿佛荣光也同样镀满他们的全身。
但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十多箭后,面对云归标准工业化般的精准技艺,众人就只有惊叹的份儿了。
甚至有人悄悄拉住小石榴,鬼鬼祟祟地朝她打听:
“她真是你队友,不是什么人造人吗?小妹妹你跟我说实话,这是不是咱们国家新培养出的秘密武器?需要我们签保密协议吗?对了,派机器人去奥运会比赛不犯法吧?”
小石榴:“……”
我国群众的脑洞离谱程度,真是日新月异。
比到后来,浓眉毛的心态明显崩坏,中途居然摔了一次弓,朝云归大叫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受影响!”
“没办法呢。”话痨在人群中大声朝浓眉毛喊话,“打菜鸡的顺风局都是这样的!”
话音一落,众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如今这个一面倒的战局结果,终于把从被踢馆开始,就积攒在他们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
云归给出的回答,倒是比话痨更委婉一点。
只是这委婉也委婉的有限。
——你段数太低或者云归太强,浓眉毛可以自行从这两个答案里选择一个喜欢的。
实在挑不出来,也可以双选。
在云归看来,浓眉毛这点小打小闹的手段,算什么干扰呢。
别说是几声怪叫、几道眼前乱飞的箭矢了。
就是放一个刚从墙头爬上来,脑袋还淌着血,想要扒住云归脚面的敌方士兵,云归也能做到一边把对方踹下去,一边稳稳地射出手里的箭。
没办法,经过大规模守城战历练的少年将军,心理素质就是这么稳,不服不要比。
纵观整个上半场,三十六箭里,浓眉毛唯一得到发挥的时刻,还是云归把背后箭筒射空,示意工作人员来帮她换箭的空隙。
趁着云归手上没箭的良机,浓眉毛埋着头,拼命朝靶子苦射。
他虽然没接受过本国的语文义务教育,却像是被《安塞腰鼓》这篇课文灵魂附体一般,一射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骤雨一样,旋风一样,乱蛙一样!真的是拿生命抢出速度,力保本场比赛能给他留条裤衩般的尊严!
就连工作人员都惊得瞠目结舌,被他这股悲愤绝望的状态所影响,甚至忘了提醒浓眉毛。
“……那个,先生。您没等对手完成这一轮的成绩,就先自己多射了三箭。这属于违规情况,不能记录在成绩里面的。”
浓眉毛:“……”
总而言之,在浓眉毛被全程压着打的情况下,上半场比赛,终于结束了。
还不等浓眉毛为此松上一口气,趁机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外,云归就又做了一个动作。
她很从容地朝场边的工作人员招了招手,请对方帮她把浓眉毛射过的靶子取过来。
这下子,不止浓眉毛,连旁观的众人都忍不住走过来,好奇地围了一圈。
——这是打算干什么?
——莫非,云归想让浓眉毛亲眼看看他射出的烂成绩,狠狠地诛一下对方的心?
而事情的发展,还要远远超乎大家的估计。
直到那面靶子被拿到众人眼前,大家才发现,在靶子的靶心处,箭杆瞄着那只被火焰簇拥的眼睛logo边缘,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了一只立体的眼睛!
这当然不是浓眉毛的手笔。
上半场比赛里,他一共也没射到几次十环。
可以说,这幅由箭杆组成的立体logo画,全是被云归发出的箭矢描出来的。
也就是说,对于浓眉毛而言,这一幕意味着——对手在他的靶子靶心上,专门绘制出了一幅图案!
世上还有比这还简短无言,又强硬骑脸的碾压吗?!
欣赏着浓眉毛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表情,云归慢悠悠地笑了一下:“如何,这样一只眼睛,你要怎么射瞎它?”
“……”
听见这句话,大家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敢情是在替之前被羞辱的话痨和大头出气呢!
别人都是杀人诛心。
只有你,先诛心再杀人,杀人后还鞭尸。
曲里拐弯地秀了这么一手,你们这些箭术超神的天才,凡尔赛的方式也太独特了吧!
***
中场休息的十分钟里,云归宛如一名刚刚凯旋的战士,被众人用美誉和欢呼声包围。
其中最热情的,当属队友小石榴。
她又给云归递水,又给云归披毛巾。要不是云归阻止,她还想学着教练的模样,给云归揉揉胳膊,捶捶肩膀。
云归哭笑不得地拒绝了她,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你也太夸张了。咱们平时的训练量,不是比这大多了吗。”
“不,这完全不一样好吗!”小石榴激动地说。
从她的表情来看,之前的上半场比赛,云归甚至可能从此在她心中封神:“我们之前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厉害!!!”
云归哑然失笑。
那当然了,从前的比赛,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射靶,谁会弄出朝对手放弓这样的骚操作啊。
“只是一点微末的小手段,不足挂齿,只有遇上不守规矩的人时才有用。”云归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环视周围一圈,忽然察觉人数不对。
“对了,大头和话痨呢?好像有一阵没看到他俩了。”
“不知道啊。”
小石榴茫然地拔高了身子,踮起脚来看了一圈:“诶,他俩人呢?刚才还在的啊。”
直到十分钟休息时间快要结束,大头和话痨才姗姗地显出真身。
他们并不是独自出现的。
在他俩身后,还跟着一群射箭爱好老哥。
而老哥们的身后,则跟着那群满脸都写着晦气的花旗人。
话痨骄傲地宣布:“这群花旗人想偷偷跑掉的,幸好被我们带人堵住了!”
“对!”大头紧跟着帮腔,“哪怕他们着急回去喝冰冰凉凉小饮料呢,也必须比完这场!”
云归:“……”
从花旗人的眼神来看,大头和话痨已经在他们的幻想里被捣成肉酱,嚼吧嚼吧吞掉不知多少次了。
***
和上半场的激情四射不同,下半场主打的就是一个心如死灰。
由于答案已经提前揭晓,毫无悬念,比赛双方都保持了相当的克制。
云归的克制,是出于穷寇莫追的基本礼貌。
至于浓眉毛,他的眼睛里除了愤怒和痛恨,甚至装不下七十米外的靶子。
偶尔,在他小小的一对瞳孔里,还会漾起一丝死鱼般的无能狂怒,那大概就是鱼儿对于鱼钩的报复心了。
其实让云归自己来评价的话,她觉得自己在下半场比赛的出手,也没有做得很过分啊。
在第一组箭即将射空的时候,云归甚至没有真正阻截,只做了一个普通的假动作。
她拉开弓弦,摆出仿佛一个要放箭的手势。
但实际上,那支箭还稳稳地停在弦上。
……但就是这样,浓眉毛也照样射偏了。
云归轻轻一挑眉头:“……哇哦。”
这个表现,有点夸张了吧。
莫非,这就就是现代人类版的惊弓之鸟吗?
浓眉毛满脸的不可置信:“……”
等等,这么一个天赐良机,他竟然射偏了?!
浓眉毛带着恐怖的眼神转过头去,目视云归。
这一刻起,他终于意识到,从今天开始,无论是云归这个人的长相,还是她的声音,特别是她拉开弓弦的侧影,都将如同亘古不灭的心理阴影一般,稳稳地盘踞在他的潜意识海岛上。
他不光是输掉了这一场私下里的比赛。
他根本是输掉了过去人生里积攒的所有优越感。
甚至这一刻,他看着云归,脑子里想着的都不是怎么击败这个对手,而是——
太好了,幸好男女比赛是分组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在国际赛场上遇到她!!!
云归被浓眉毛的眼神看得发毛,悄悄在心里碰了碰系统。
“轮到他了,怎么还不动。他在想什么呢?”
系统:“这个,很难推算啊。”
云归有点好奇:“以你浩如烟海的数据库,都分析不出眼神背后的心理活动吗?”
“大致的情感趋向,是能分清的,但无法详细到内心活动都能呈现的地步。”系统如实告知,“您要知道,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碳基生命和硅基生命之间的差别还大……”
有的高玩可能会从吊打菜鸡这项活动里获得快乐,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云归。
特别是在浓眉毛心态崩裂,自己就开始出现频频失误的时候。
射完下半场的三组箭后,回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箭筒,云归放下手里的复合弓,制止了工作人员要给自己添上箭支的动作。
“可以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场边的大家,茫然地看着云归,还没意识到她为何忽然收手不比了。
还是平时对数字非常敏锐、联考成绩也相当不错的小石榴,第一个揭破了真相。
“因为没有必要比了啊!”
“哪怕把后面剩下的三组箭全部让对方,她也已经赢了啊!”
三组箭,也就是十八支。
在之前的比赛里,云归共拿到了五百四十环满分的成绩。
而浓眉毛在云归的截胡下,一共也只射了不到三百六十环。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云归剩下十八箭全部零环;哪怕浓眉毛接下来的十八箭次次十环,这场比赛,他也必输无疑了。
可以说,从今天起,云归创造了一个新的流派。
一般的格斗比赛:让你一只手。
云归的射箭比赛:让你三组箭。
浓眉毛气得快要发狂。
他一把将手里的弓箭掼在地上,眼睛里的血丝根根凸起,如同一张藤萝般的密网将眼白拢住。
怕对方不顾场合地动手,几个小伙子连忙站出来,挡在云归身前。
云归却只是笑了笑,轻轻伸手,从他们之间拨开一条缝隙。
“回去吧,你输了。”云归平静地看着对方,“我挽弓的时候,你祖上十八代还没出生呢。”
“……”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可能只是她取得绝对胜利以后,甩下的一句狂言。
但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唯独系统默默地想道:你们知道什么,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第一次学会拉弓的时候,别说浓眉毛了,连你们的祖上十八代也没出生啊!
***
这场比赛最终以碾压式胜利的方式结束,大家心里都很开心。
云归提出要赔偿俱乐部折损的箭支——刚刚的比赛里,由浓眉毛射出,却被她用箭矢截断的碳纤维箭,数目可不算少。
而碳纤维箭又是所有箭种里最贵的一种。
但俱乐部说什么也不肯要她的钱,甚至还当场赠送云归一张上万元额度的会员金卡,邀请云归常回来看看。
他们在乎的是那几千块钱的箭支钱吗?
当然不是啊。他们在乎的是被踢馆以后,又花式找回的面子啊!
最后,云归和她的队友们,被一群射箭爱好者簇拥在中间。大家高高兴兴地一起往外走,说什么都要聚餐吃一顿庆祝。
火焰眼俱乐部的经理,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
过马路的时候,人流被分成两截。
奚钧和云归,恰巧留在马路的另一边。
奚钧悄悄蹭到云归身边,对她轻声说:“今天谢谢你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云归想了想:“也就是说,我可以对你提出一个要求了?”
“是的……只要你别让我去套我们教练麻袋。”奚钧很自然地开了个玩笑。
看起来,他也清楚尤教练平时在女队这边,名声多糟糕了。
云归弯起眼睛笑了笑:“我听说,郊外有一家很好的射击馆,是你叔叔开的。等有空的时候,你愿意邀请我们女生全队过去打枪吗?”
“!”
这个要求,当真是出乎奚钧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奚钧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小石榴和其余几个女生的方向。
“不用等到有空的时候。”他轻快又坚决地说,“我现在就去邀请她们,下个周末,咱们就一起去玩。”
绿灯亮起,车流停驻。
云归迈开步子,看着奚钧迈开长腿,三两步来到马路对面,走近小石榴和队友们的身边,低声和她们说了些什么。
下一秒钟,小石榴露出惊喜的笑脸,和身旁的姑娘击了个掌。
剥离了外界强加的立场后,想要打破那层已有的隔阂,只需要一次主动的邀请。
这一刻,队里由两个教练撕扯开的微妙气氛,就像是阳光照射下带着裂痕的雪白冰川,于温暖的阳光下无形融化,再被重新弥合成一个整体。
少年人的快乐像是会感染,从队伍的最前方,一路欢声笑语地传递到大部队的尾巴。
而云归,就缀在这支队伍的大后方,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可真好啊,这个时代。”
不等她把这一句感慨说完,前方的队友们意识到云归的缺席,便果断地从队伍前头跑到队尾,然后一左一右地挽起了云归的手!
“太好了!大家今天都好高兴!”小石榴清脆快乐地说道,“云归,可以认识你,真的太好了!”
补五月4、6、8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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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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