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毕业了?”舒良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他又朝着楼道探了探头,发现除了蒋雀巡身后背着的红色双肩包,整个门外都空无一物,“你行李呢?”
舒良大为不解。
发现舒良没有让开的意思,蒋雀巡直接向屋内迈步,他用肩膀顶开了舒良的身体,径自朝着沙发走去。
“……问你话呢。”舒良不轻不重地踹了对方一脚。
“没。”蒋雀巡终于又施舍了一个字。
此情此景,让舒良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蒋雀巡的寡言少语,他还闹过一个笑话。
那时,蒋雀巡刚住进他家没多久,大毛病倒是没有,小毛病却积攒了一大堆,尤其是跟人交流这一块儿,让舒良白白地费了不少劲,都没能调教好。
简单点说,就是无论自己说了多少句话,也无论自己说的内容是什么,蒋雀巡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偶尔,他也会回应一两个字,但多数的时候,少年都是双唇紧闭,让人撬都撬不开。
舒良忍不住开始担心蒋雀巡的语言能力。
要知道,对方现在正处于成长最为关键的青春期,假如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很可能会影响蒋雀巡的一生。
舒良越想越慌,他特地上网查了资料,查完的结果当然是蒋雀巡有不小的几率身患重病,必须立即就医。
于是,他风风火火地拉着蒋雀巡,去医院做了全方面的检查。
找了个借口将蒋雀巡支到门外,舒良独自带着一沓单子进了医生的诊室。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弟弟的声带发育良好,发声系统也基本运转正常,面对一些基础的提问,能够逻辑清晰地做出回答,反应速度普遍高于平均水准……”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停停停!”舒良忍不住打断了对面的发言,“医生,您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堆,我听得头发晕,毕竟浓缩才是精华,您看,您是不是也浓缩一下?”
“这位家属,我理解你心急,但看病光着急是没用的。”医生的语速依旧慢慢吞吞。
“我不急,真的,我就想听个结果。”舒良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医生,我弟弟究竟为什么话少?给我个理由,干脆点的那种!”
“干脆点的是吧?”医生又用手推了推眼镜,隐藏在眼镜后的视线,闪烁着某种舒良看不懂的光芒。
“对!”
“……他懒得理你。”
医生掷地有声道。
这段回忆让舒良的不满值瞬间达到了巅峰。
“没什么?”他语气很差地追问道,“什么没?”
“没行李。”蒋雀巡乖乖地回答道,他坐到沙发上,又想了想,额外补充了一句,“也没毕业。”
“没毕业?”舒良果然被后面那句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明明刚好已经过了四年,“留级了?”
“没。”蒋雀巡又是同样的答案。
舒良的房子很小,客厅更是比别人家的玄关,大不了多少,饭桌几乎跟沙发连在了一块儿,蒋雀巡坐下之后,连腿都伸展不开,只能紧贴着沙发的底部,但他却没有任何不满,反倒适应得非常良好。
“那你怎么会没毕业?”舒良打量了一眼蒋雀巡身边的位置,最终还是拖了一把饭桌旁的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结业了。”蒋雀巡不想再多谈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发现屋里的杂物,虽然依旧堆积在每个角落,但同时也多出了好几个打包专用的大箱子,“我们要搬家吗?”
“三个月以后再……”舒良下意识地做出回答,但他旋即又意识到不对,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什么叫‘我们’?是我自己要搬家,别把自己加得这么自然,还有,你为什么会结业?”
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人,舒良当然知道结业的意思——
只有没能达到毕业要求的学生,才会被授予结业证书。
一般不是学业没跟上,就是涉及了重大的处分,舒良对蒋雀巡的学术水平很有信心,那问题很可能就出在了处分上。
“我累了。”
将红色的背包,留在沙发上,蒋雀巡边说边站了起来。
“那你先去洗漱。”舒良无奈地指向卫生间,“东西都是老样子。”
“好。”
经过舒良身边的时候,对方略微停顿了一下。
“以后,我都不会走了。”
他用轻不可闻的语气说道。
闻言,舒良理所当然地愣在了那里。
等他能够做出反应的时候,卫生间里已经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舒良看了一眼自己的位置,又扫了一眼蒋雀巡刚刚坐过的沙发,索性认命地起身,给自己换了个地方。
他几乎不带犹豫地拉开了背包的拉链。
他知道,既然把背包留在这里,蒋雀巡就没道理害怕自己的检查。
背包里的东西比他想象中还少。
除了必要的身份证件,其余全部都是跟绘画有关的用具,一点儿生活用品都无。
蒋雀巡被他“捡”回来的时候,还只有十四岁,初二都没读完,舒良本想让对方继续上学,但蒋雀巡却难得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他不想再去学校了。
对此,舒良当然死都不肯同意。
他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找了无数个角度,规劝蒋雀巡重返校园,但换来的只有拒绝。
打那以后,他也算摸清了蒋雀巡的脾性。
但凡是对方下了决定的事,八千匹马都别想把他拉回头。
因此,在蒋雀巡十八岁的那一年,他突然被对方告知,对方要去省会读大学的时候,舒良惊得差点下巴脱臼。
旷学四年竟然无声无息地考上了大学?
而且还是一所一流的名校。
舒良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的这位小兄弟。
这还不是最让他诧异的事。
经过舒良的仔细打听,他发现蒋雀巡的身份,居然还是艺术生,专业跟绘画有关。
按理说,艺术生的入学门槛,略低于普通的考生,这件事也许会因此而变得合理,但舒良却丝毫不这么觉得。
他跟蒋雀巡同居了这么久,一次都没见过蒋雀巡作画,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如何进行的练习。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吧。
舒良既懵逼又欣喜地接受了现实。
如今,看着背包里的这些绘画工具,他才稍稍觉得有了一点实感。
那么,问题来了——
艺术生也会结业吗?
舒良不得不承认这涉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背包的中心区域,已经检查完毕,舒良摸到后侧有点发硬,像是某个有棱有角东西的边缘,他好奇地拉开内袋,在里面发现了一幅画。
老实说,他没期待会看到一幅旷世奇作,但在面对着无数个黑暗且扭曲的线条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震撼。
不是因为恐惧或是扑面而来的艺术感而震撼,他只是单纯地看不懂他手里的玩意儿。
舒良似乎明白了他从未见过蒋雀巡练习的原因。
如果只是画一些丑陋的“蛆”,好像确实不需要巨大的练习量。
对于这样的作品,舒良甚至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双眼的折磨。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塞回了内袋,又肃容满面地将拉链重新拉好。
“好好在里面呆着吧。”他满意地拍了拍自己亲手设下的“封印”。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区域,还没被检查到,那就是背包正前方的小口袋。
那个口袋只有半只手那么大,压根儿塞不下什么东西,拉链的质量也很差,舒良扯了半天,差点把它扯断,才终于将它拉开。
……改天再给他买个新包吧。
舒良决定将这个计划的优先级置于猫眼之前。
小口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舒良将手探进去,摸了个彻底,才摸出一张纸片。
他定睛一瞧,发现这张纸片是一张纸质的车票,从车票上的时间来看,应该就是蒋雀巡今晚回来的这一班。
蒋雀巡是在省会读的大学,舒良所在的这个市,只能算是本省的二三线,距离省会不近也不远。
高铁和动车差不多只需要三、四个小时,但蒋雀巡选择的却是最便宜的绿皮,他昨天下午就上了车,直到今天晚上,才终于到达舒良的小家。
怪不得说自己累了。
舒良忍不住有些心疼。
尽管从蒋雀巡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风尘仆仆,但他深知对方的个性,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会偶尔真情流露个一两句。
水声渐渐停息,舒良赶紧将车票塞回原位,又挺正了身板,在沙发上坐得笔直。
蒋雀巡一出来就看见了宛如一座雕像的舒良。
“都看完了吧?”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
舒良嗫嚅着回答,身姿立马垮塌了下去,连眼尾都开始直直地向下,整个人蔫了吧唧,像是做坏事被人逮了个正着。
见状,蒋雀巡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舒良毫不掩饰的反应总是能够让自己开心。
他的浴巾和睡衣都还按着记忆中的位置摆放,穿上身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闷久了的霉味儿,反而带着阳光的自然香气。
这至少能够证明,舒良定期清洗了他的衣物,再将它们不厌其烦地一件件晾晒出去,确保他回来的时候,有干净清新的衣服可穿。
“你去把头发稍微吹一下吧。”看着不断滴落在他衣服上的水珠,舒良左忍右忍,还是开了口,“吹风机也在卫生间,我在洗手台旁边安了个架子,吹风机就搭在上面。”
吹风机原本放置在洗手台镜子后的抽屉,但舒良头发长长了之后,实在懒得去剪,每天洗完头,都得使用一次吹风机,总是开开合合,显得很不方便。
正常人可能会选择抽个空把头发剪了,但舒良就不一样,他宁愿在旁边的墙上,鼓捣出一个塑料架子,再把吹风机挂上去,也拒绝去寻找一位靠谱的理发师。
能麻烦自己,绝不麻烦别人,这是他一贯奉行的人生准则。
“好。”
蒋雀巡听话地转过身去。
舒良等待了一会儿,等来的却不是吹风机运作后的“嗡嗡”声,而是连东西带线一起拿过来的蒋雀巡。
舒良:?
挂在架子上的吹风机,本身就连接了电源,只要将开关按下,蒋雀巡就能对着镜子,将头发吹干,既省心又省力。
舒良实在没懂对方把吹风机“连根拔起”的用意何在。
“你不是要帮我吹头发吗?”面对着舒良肉眼可见的疑惑,蒋雀巡可谓是一脸坦然。
“是吗?”舒良瞬间被气笑了,“原来我是这么说的吗?”
“是。”
看见对方如此笃定,舒良差一点就动摇了。
他的确帮蒋雀巡吹过头发,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不认为已经二十二岁的蒋雀巡,还需要别人帮他这个忙。
“你自己吹吧。”舒良避开了蒋雀巡的目光。
闻言,蒋雀巡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坐到了沙发的空余位置,将吹风机的插头,插进了周围唯一一个插座,打开吹风机的开关,准备给自己吹头。
然而,插座的位置位于墙角,吹风机的连接线又不够长,坐在沙发上的蒋雀巡,根本没办法给自己吹头。
他似乎叹了口气,艰难地将身体下压,却仍然差了一大截。
“……我来吧。”
旁观了全程的舒良终于受不了了。
他知道这是蒋雀巡的小伎俩,但类似的当,他已经上了无数次,也不差这么一次。
他的话音刚落,蒋雀巡就已经躺靠在了他的膝盖上,速度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悔。
舒良:……
咬着牙接过蒋雀巡手中的吹风机,他使用了至少三倍于平常的力道,开始给蒋雀巡吹头发。
对方的头发比他离开时更短,但比起干燥时的利落,打湿之后的发丝,明显柔顺服帖了不少。
要是人也能跟头发一样,该刚硬的时候刚硬,该服软的时候也足够软,就好了。
流连在手指间的温暖触感,让舒良吹着吹着就走了神。
“你又在拿酱拌豆腐当晚餐了?”从下方传来的询问,唤回了他的意识。
“夏天本来就没什么胃口,我一个人在家,没必要搞那么复杂。”舒良笑了笑。
从前,他只会一道酱拌豆腐,实在想吃肉了,就用手机叫个外卖,或者出门去买卤菜店做好的熟食。
热心的邻居也会给他时不时地投喂。
靠着这些五花八门的方法,他也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
直到他把蒋雀巡领回了家。
这孩子本身就话少,跟着舒良连续吃了好几天的酱拌豆腐,把脸都吃得黄中带绿,却硬撑着一句抱怨都没有。
最后,还是邻居看不过眼,明着暗着提醒了舒良几句,才让他开始反省里中的伙食问题。
“你想吃肉吗?”舒良试探性地询问少年。
“……想。”
能让少年搭理他,看来问题的确存在。
舒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蔬菜也想。”少年竟然又主动抛出了一句。
完了。
此时此刻,舒良终于意识到,问题不仅存在,还比天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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