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给蒋雀巡做饭,舒良的厨艺一点点地练出来了。
从只会一道酱拌豆腐,到鸡鸭鱼猪牛羊样样精通,舒良为之耗费的心力,绝对不止一星半点。
他从来都不知道做饭是如此麻烦的一件事。
因此,等到蒋雀巡离家去上大学之后,他又回归了从前的摆烂模式。
不仅懒得再弄一些复杂的菜式,连吃饭的时间,也变得极其不固定。
如今,被蒋雀巡“抓”了个现行,舒良不免有些心虚,说话的声音都少了几分底气。
“你每一顿都这样糊弄吗?”蒋雀巡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你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蔑!”舒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倒打一耙道,“再说了,酱拌豆腐多好吃啊,怎么就算是糊弄了?”
“……”
作为曾经连续吃了几十顿酱拌豆腐的受害者,蒋雀巡已经无法从客观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
酱拌豆腐好吃吗?
也许吧。
但他在大学食堂的那四年,每次看到跟豆腐有关的菜色,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绕道。
“好了。”舒良将吹风机关上,“赶紧起来,跟头猪似的,快把我压死了。”
事实上,蒋雀巡的头发仅仅被吹了个半干,舒良也能感觉得出来,对方其实一点儿都不重。
他不过是亟需一个借口,脱离眼下这种尴尬的状态。
四年的时间,让蒋雀巡又蹿高了几公分,从前穿着正好的睡衣,现在却莫名显得局促,站立的时候还勉强能看得过眼,一旦对方躺下,腰腹处的布料就开始蹭蹭蹭地往上卷。
舒良发誓自己仅仅是不经意地往那儿瞥了一眼。
蒋雀巡的体格本来就发育得极好,再加上他勤于锻炼,腹部的肌肉以及人鱼线,横亘在棕色的皮肤之上,一条条的,简直清晰可见。
舒良立马不知道自己该看向哪里了。
人比人,气死人,他在蒋雀巡这个年龄的时候,瘦得没有半点肌肉,一摸下去全是骨头。
如今,年龄上来了,倒是练出了薄薄的一层,只是错过了最佳的锻炼时间,永远也不可能拥有如此漂亮的线条。
舒良坚信自己是因为羡慕嫉妒恨,才无法直视蒋雀巡的身体。
对于舒良这番毫无根据的指责,蒋雀巡什么都没说,只是听话地离开了对方的膝盖,原本上移的布料,也终于回到了应该处于的位置,挡住了让人视线飘忽的部分。
见状,舒良立马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你先去休息吧。”他指向漆黑的卧室,“好好睡一觉。”
“你呢?”蒋雀巡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还要再拾掇一下。”舒良顾左右而言他,“你不用等我。”
“好。”
蒋雀巡点了点头。
他走到卧室的门口,伸手将灯的开关打开,昏黄的光线由上至下地镀遍了他的全身,让他略显冰冷的气质中,混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舒良就这么一直出神地盯着蒋雀巡的背影。
今晚对他来说,太像一场梦境,只是他无法确定,这究竟会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噩梦。
酱拌豆腐已经吃得七七八八,望着沾了油的碗筷,舒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洗漱。
从前就是这样,为了节省一点电费,舒良总是会催着蒋雀巡去洗漱,然后趁着浴室里的热气没散,他只需要很低的水温,就能快速地将身体冲洗干净。
天气温暖的时候,作用还不怎么明显,到了天寒地冻的季节,靠着这个方法,至少能省下几顿饭钱。
没办法。
苦啥都不能苦孩子。
舒良一直身体力行地贯彻着这句话。
他心不在焉地走进了卫生间,潮湿的雾气立马兜头盖脸地迎接了他,让舒良还没来得及沾水,就先感觉自己入了蒸笼。
他这才霍然想起,现在是气温急剧上升的七月,天气已经热到了极致。
舒良一边在心内破口大骂,一边用冷水给自己冲了个凉。
换上干净的衣物之后,他反射性地朝着旁边抓去,不料却抓了个空。
架子孤零零地立在他的手边,似乎在向舒良控诉,他的固定搭档吹风机,被蒋雀巡暴力拆移的罪行。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舒良满身怨念地出了卫生间。
卧室的灯已经被再次关闭,蒋雀巡似乎真的没等他,先一步进入了梦乡。
但饭桌上无故失踪的碗筷,却透露了一些刚刚发生的细节。
舒良用指腹蹭了一下桌面,发现蒋雀巡不仅洗了碗,还顺带着擦了桌子,简直懂事得让他热泪盈眶。
为了不打扰到蒋雀巡,舒良没有使用吹风机,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到头发变干,才开始考虑睡觉的问题。
卧室的床已经被蒋雀巡占据,作为这套房子的唯一一间卧室,摆在里面的那张双人床,同样具有绝对的唯一性。
从前,一直是舒良睡在那里,蒋雀巡的到来,也没能改变这个状态。
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又瘦又小的少年,强行自我奉献,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
舒良自认为琢磨得很通透。
他把蒋雀巡安排到了客厅的沙发,反正那时少年的身高,连一米七都不到,平躺在沙发上刚刚好。
舒良给他垫了两层垫子,又扔给他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然后就不再考虑少年的休息问题。
直到有一次,蒋雀巡意外生了病,舒良在床边照顾了很久,夜晚来临之后,舒良不忍心再把少年赶回沙发,干脆把吃了药,已经睡熟的少年,留在了卧室的床上,自己去客厅对付了一宿。
他能够料想到的糟心事儿,本来只有“腿伸不直”这一件,但他躺上去的那一刻,才发现了另外一个更为致命的问题。
他们家的这个沙发,跟别人家的不同,既不柔软也不宽敞,有点类似公园摆放的躺椅,只是在表面多盖了几层布料。
当然,价格也廉价到只有别人家沙发的零头。
哪怕垫了两层垫子,舒良还是觉得后背被硌得生疼,他换了好几个姿势,始终觉得难受,只能把被子也勉强叠了叠,一起垫到身下,结果却一点儿都不管用,还让他冷得直哆嗦。
那小子,究竟是怎么忍耐了几个月的?
还一次都没跟他抗议过。
刹那间,深深的负罪感,涌上了舒良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就像《神雕侠侣》里的“小龙女”,强逼着举目无亲的少年“杨过”,一会儿睡冰床,一会儿睡吊绳,堪称十大酷刑。
舒良就这么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不是不想睡,而是实在睡不着,要不是缺钱,他宁愿去宾馆给自己开个房间,好歹能睡上几个小时。
不愧是身体素质最好的年龄,蒋雀巡身上的病,第二天就差不多好透了。
孩子默不作声地准备回到客厅。
心里很不是滋味的舒良,虽然没好意思开口,却主动将沙发上的被子和枕头,搬到了双人床的另一侧,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见状,蒋雀巡什么都没问,只是在睡觉的时候,乖巧地躺到了舒良的身边。
少年用后背冲着舒良,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打扰到舒良的个人空间。
对此,舒良十分满意。
但当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些动静。
他偷偷地将眼皮掀起一条缝,才发现是少年抱着自己的床上用品,轻手轻脚地睡回了客厅。
舒良顿时傻眼了。
他本以为他是施舍的那一方,但少年的举动却在告诉他,少年才是被迫将就的那一个。
……还嫌弃上我了是吧?
舒良气得牙痒痒。
等到白天的时候,他趁着少年不注意,又把少年的东西,搬到了卧室的床上。
少年发现的时候,还是没说话,只是重复了一遍昨天的流程,半夜又悄悄地回到了客厅。
嘿——
我还真就不信了。
已经二十多岁的舒良,正式跟少年较上了劲,他们一个白天搬,一个半夜运,两个人来来回回,“斗”得不亦乐乎。
他们始终没有就这个问题,展开哪怕一个字的讨论,但暗地里谁都不肯低头,恨不得把被子和枕头,用胶水固定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
最终,这场战役以舒良的大获全胜收尾。
他其实赢得并不光彩,全靠老天爷的完美发挥,才能够兵不血刃地胜利。
要知道,这套房子里,称得上唯一的东西,实在是多了去了,但大都集中在卧室。
比如说空调。
随着季节的更替,夏天又一次到来得猝不及防,而高温绝对是本市的居民口中,对于夏季最直观且强烈的印象。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没享受过空调还好,一旦前半夜还睡得舒舒服服,后半夜却要迁移到又硬又热的沙发,换了谁都无法忍受。
于是,蒋雀巡抱着自己的东西,回到客厅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
他以为舒良没有察觉,但舒良的睡眠,向来浅得很,对方每一次离开的时候,舒良都看得一清二楚。
从前半夜到后半夜,又从后半夜到破晓,后来干脆一觉睡到天亮,等到舒良快要起床的时候,少年才装模作样地回到客厅,营造出他其实在沙发上睡了一整夜的假象。
舒良一直没有揭穿少年。
他一是觉得没有必要,二是觉得看戏十分有趣。
直到有一天早上,少年因为积攒的疲惫,还没完全清醒,却已经本能地抱起了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摇摇晃晃地朝着客厅的位置走去。
眼睛渐渐闭合,步子也迈得歪七扭八,方向自然是越来越偏。
咚——
一声巨响猛地传入耳中。
舒良仔细一瞧,原来是少年直挺挺地撞上了墙壁,额头像是敲鼓般振得清脆洪亮。
“行了,别走了,一天天整得跟真的似的,门一开一关,还不够我浪费电的。”舒良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一边开口劝告,一边格外辛苦地憋笑,“赶紧再回来躺会儿吧。”
“……你装睡!”
顶着额头隆起的包,少年顿时一脸震怒。
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除了生理意义上的清醒,少年还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天的所作所为,完全被舒良看在了眼里。
比起丢人这种情绪,他更想把这个比他还幼稚的大人,拖下床,再狠狠地暴揍一顿。
“我这怎么能叫装睡呢?”舒良笑得合不拢嘴,“大清早的,你搁这儿表演撞墙,还自带惊天动地的音效,我分明是被你吵醒的。”
“……”
太无耻了。
被说得哑口无言的蒋雀巡,愤然冲向了客厅,破天荒地连门都没给舒良关。
但当舒良又一次将他的东西,搬到卧室的床上后,少年终于第一次在这个家,睡了一场完整的好觉。
回忆让舒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让他再度绷紧了嘴角——
所以他究竟应该睡在哪儿?
几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卧室,但毕竟相隔了四年的时光,他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做了。
洗澡带来的燥热,即使平复了那么久,依旧没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听声音,蒋雀巡好像打开了卧室的空调。
卧室的门仅仅是半关,既可以理解成邀请他进去,也可以理解成,给睡在客厅的他,输送一些堪比救命的冷气。
不过,他们节俭了这么多年,蒋雀巡一定知道他的习惯,舒良还是更倾向于前一种意图。
但经过了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先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无论有什么事,都等到明天再做讨论。
蒋雀巡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他必须先厘清自己的思绪,才能考虑后续的问题。
舒良尽量蜷缩着腿,让自己躺倒在沙发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还算正常的姿势,他却觉得传达到大脑的不适感,似乎比几年前更甚。
难道是因为年龄上来了,忍耐力也下降了?
舒良的心中涌起一阵辛酸。
他将手探到沙发下方,打算将垫子压压平,让自己躺得更为舒展,却直接触碰到了硬邦邦的材质。
舒良眉头一皱,又仔细摸索了几下,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摸错地方。
……你大爷的。
他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
舒良决定收回不久之前赐予蒋雀巡的“懂事”这个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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