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顾少爷见面就闹出这样的误会，真是抱歉。”季度说，他摘下眼镜抖了抖水，从容不迫地把湿漉漉的头发全顺到脑后。
水流成股地从顾逢安的脸上滑下，他仿若无觉，看着季度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季度突然背过身用手抵住唇轻咳了两声，再回头说话时，声音清亮了许多，“我叫季度，顾少爷，久仰了。”
季度？顾逢安紧扣着池沿的手指松开，目光临摹着他的脸，口中道：“你是天应集团的人？”
“很快就不是了。”季度说，他看了看顾逢安湿重的外套，“顾少爷还是把外套先脱下来，然后换身衣服吧，容易感冒。”
顾逢安紧紧地盯着他。季度露出恰到好处的敬意，说：“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我手上就好了。
顾逢安沉默了一会儿，那种冷心冷气的略带低沉的气场又慢慢地显现了出来。他挪开目光，站起来，直截了当，“天应想和顾氏合作？”
“当然不是，是我想加入顾氏。”
“季先生在说笑吧，天应不会放你走，我们顾氏也没有第二把椅子给你坐。”顾逢安脱下湿重的外套丢到旁边，看都没看他。
季度道：“顾少爷不用怀疑我。天应很快就要清退所有资产了，我相信顾氏不会想错过这次替代的机会。”
顾逢安这才正眼回视他，严肃沉静的气质在青年的身上初现端倪。他冷静地审视着季度，道：“你的选择有很多，马氏集团应该更适合你吧？”
季度推了推眼镜，平淡地道：“让顾氏登上商业巅峰，对我来说更具有挑战性。”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到，只怕不免冷笑两声。但顾逢安面不改色，反道：“我爸就在外面，你应该去找他。”
“顾总身边不缺人。我知道顾少爷很快就接管顾氏名下的企业了，您应该也希望身边有用得顺手的人吧。”季度说。
顾逢安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眼前人诚意满满的面孔，没有说话。
三个月后，天应集团解散的消息震动了所有人，接连十几天，电视报纸网络等各种媒体上铺天盖地全是对这件事的报道和内幕猜测。可惜的是，无论如何挖掘，媒体们都找不到愿意透露解散原因的内部员工，更别提这几年从没露过脸的天应董事长了。这件事也成了商界未解之谜之一。
而在此之前，季度主动从天应离职，进入顾氏名下的一家小企业的事情也被剖析出了各种阴谋阳谋。现在随着天应的解散，这件事情又被翻了出来，毕竟其中的巧合确实耐人寻味。
但无论外界如何猜测遐想，股市如何腥风血雨，人们终究渐渐淡忘了从前天应的辉煌。一年后，顾逢安领着不过两百人的企业创下整个顾氏一半的收益时，这位太年轻的顾氏继承人才在业内崭露头角。
高尔夫球场上，秃顶的男人戴着墨镜，一手扒拉着球杆，趾高气扬地不耐烦催促，“顾总还是太年轻了，这账算不明白我也不怪你们，要是没问题就快点签字吧，我后面还有三场应酬呢。”
季度的身影笔挺修长，并不理会男人的催促。他圈出合同上看似毫不起眼的数字，递给顾逢安，道：“少了一分。”
顾逢安还未说话，男人先吵嚷起来，“一分这种小钱，顾总就没有必要计较了，这谈合作的要讲情分，是长久生意。”
顾逢安淡淡地扫过圈出来的字眼，把合同合上，“王总把合同改清楚，改天再签吧。”
王乐旁边候着的女人穿着宝蓝纹花旗袍，上前想接过合同，王乐粗粝大手愤怒地把她挥到旁边，“我没发话你动什么，见了小白脸走不动道了是吧！”
他啐了女人口，回头对着顾逢安道：“顾总，你刚上道不懂也正常。但是你去问问别人，不然就问问你爸，我这价已经是给情面了，顾总大人大量，也没必要在乎这种细节，就当交个朋友。”
顾逢安道：“王总这批货如果被我们退回，那就一分钱也没有了。”
王乐狐疑地看着他们，“这话什么意思？”
季度将三指厚的资料交由女人呈现给王乐看，边道：“今年六月，王总之前供货的几家公司都已经先和我们签了合作协议，所有的材料都由我们统一筹备，如果失去我们，恐怕王总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卖家。”
王乐翻看着资料，脸气成猪肝色，难看得要命。顾逢安他们完全是倒贴钱给其他几家公司做生意，难怪他们愿意舍弃老主顾了。
“顾总，你们这样亏本和别人合作，就为了断我的财路？”他咬牙切齿地问，当然深知这是不可能的。
顾逢安并未解释太多，“如果王总没有其他看法，那就明天把改好的合同送到公司来吧。”
王乐狠声道：“好，倒是我小瞧了你们了。”
顾逢安未再与他多言，带着季度离开。门口蓄着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冯莉莉和几个保镖已经等待多时。知道过程后，冯莉莉也忍不住破口骂人，“这糟老头，言而无信啊。”
顾逢安冷冷清清的目光瞥过来，冯莉莉闭上了嘴。过了片刻，见气氛沉默，她才又道：“季秘书，但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技术样品材料需求的？如果这次没有这个关键信息，咱们也抢不到先机。”
身旁顾逢安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的打算，却存在感不容忽视。季度埋头整理着明日的行程安排，头也不抬，毫无波澜地说：“圈内有些人脉罢了。”
冯莉莉耸肩，不置可否。每次问都是人脉，她觉得季度的人脉是真的广泛。有时候，她怀疑季度是不是有神机妙算的本领。
夜幕降临，黑亮的轿车在夜光中划出流畅的行驶轨迹，一天的应酬下来，冯莉莉已经昏昏欲睡，头不停地点在靠背上。季度上了车之后电话就没停过，他沉稳有节奏的声音像安眠曲。顾逢安的外套披在肩上，端坐着侧头对着车外，变换不停的事物飞驰掠过，在他淡漠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他微垂的眼皮淡淡地掀起，睫毛在他眼底投下黑沉的阴影。顾逢安薄唇轻启，“刘叔。”
专注开车的刘叔看了眼后视镜，会意地将车慢慢降速，靠边停了下来。
夏夜的风很凉快，路边公交站旁，女生长发微扬，穿着白色碎花吊带裙，斜挎着棕色编织袋，仰着脖子往外张望，应该是正在等车。黑色轿车突然在她面前停下，她有些怕生地往回躲了半步。
车窗降下，刘叔热切地招呼：“陈小姐！”
陈秀盈眼睛一亮，想打招呼却没能放得开，紧抓着编织袋的带子轻声地应了声，随即意识到什么，忙转而往车后窗看去，顾逢安冷清的眼眸正凝视着她。
顾逢安道：“你是从先生那里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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