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莉莉被顾逢安含着冰碴子的语气冷得惊醒，从座位上弹坐起来，愣愣地看着他们。
陈秀盈一年前就到顾应识手下学医了。这位先生素来听说有点怪癖，只答应收下陈秀盈做学徒，却对她的父亲陈顺明一面也不愿见，更不愿意收陈顺明送的任何礼。
陈秀盈并不知道顾应识和顾逢安的关系，她只在顾应识的桌面见过两人的合照，此刻见顾逢安问起，因着顾应识的缘故，对这位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表哥也多了几分亲切感。
她带着善意地浅浅笑了一下，说：“我去找老师，他不在，我就先回来了。”
“老师……”顾逢安念着她的称呼，深邃的眼眸似埋藏多年的古井，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一旁季度不知何时早已挂了电话，紧紧地看着面前两人。
冯莉莉只觉得这气氛有点奇怪，嘻嘻笑了两声，问：“陈小姐，怎么没人送你？”
她问的是陈秀盈，顾逢安却回答：“他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地址。”
季度攥紧了手机，遮挡在镜片后的双眼中闪过些许波动。
陈秀盈轻声细语地附和：“是的，老师跟我说过。所以我都是先坐几站公交车，再让爸爸派人来接我的。不过，今天爸爸没空，所以我才在这里等车。”
轻风吹过，她身上略带苦涩清香的药味传入车中。顾逢安浓烈的情绪几欲破笼而出，他幽暗的眼神中深含惊人的克制。
他的声音隐忍，“你每天都这么晚找他吗？”
刘叔打断他们的谈话，“少爷，要不让陈小姐坐我们的车回去吧，这外头风大，光站着说话也不是办法。”
“是啊是啊。”冯莉莉连声应和，甩了个眼神给季度，见他没反应，忙下了车拖着他一起下来，大声喊，“顾总，我们自己打车就好了，你和陈小姐先回去吧！”
身后跟车的保镖摇下车窗朝季度道：“季秘书？”
季度摇摇头，“跟好顾总的车。”他和冯莉莉站在夜风中，看着顾逢安一行人疾驰而去。
冯莉莉有些兴奋，“我觉得顾总好像有点喜欢他这个表妹欸！”
她激动地等着季度附和她的想法，却迟迟没等到，侧脸望去，只见季度似乎心不在焉、专注地想着什么。
“季秘书，你怎么了？”她拍了下季度。
季度抿紧唇，只怕陈秀盈在顾逢安面前说漏，但面对着冯莉莉，他也只能摇头不语。
冯莉莉又道：“我真的觉得顾总好像喜欢陈小姐，你看他刚刚说话的样子，真的好像闷骚吃醋啊，暗戳戳地问人家是不是每天都去别人家里！啊啊啊，嗑死我了！”
季度：“……”
而实际上，此时的陈秀盈紧紧地把编织袋抱在胸前，坐在前座，和后座的顾逢安在距离上已经产生了差距。
她说：“老师经常不在家的，平时都是他叫我去我才去的。算上今天，我有几次主动找老师，他都不在家。”
顾逢安轻轻往后倚在座位上，半阖着眼，似乎有些疲累。但这一年来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最专注的时候的姿势。
“找先生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了。”他提起顾应识时，带着淡淡的柔意，和平常说话听起来不大一样。
陈秀盈也察觉出了其中的区别，白皙的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现在找你的人越来越多了，都要排队预约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很久。陈秀盈一开始以为顾逢安是累了打算终结话题了，后来内向腼腆的女生细致的神经才察觉到空气中的情绪起伏。她不知所以然地看向身后的顾逢安，见他手指轻压在睛明穴上，幽暗的空间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问：“他和你说的吗？”
陈秀盈犹豫着，“不是，有一次，我看见他对着你的照片在说话……”
顾逢安突然低沉地笑了起来，似乎自言自语：“所以他还是来找过我的吗？他不是说再也不会见我了吗？”
顾应识刚回家就看到了陈秀盈留在门边的纸条，上面只是写了些日常问候的话，他看了眼，随手揉成一团丢进院里煎药用的炉子中。
屋子里四面墙壁都贴满了架子，上面各种瓶瓶罐罐研钵捣棍琳琅满目。厅里格外拥挤狭窄，左一面破破烂烂的书籍，右满排古褐色的油漆药柜，里头按标签塞满了干巴巴的不同花色形状的草药。地上角落里还堆满了花花绿绿的液体，看起来倒更像有毒的。
拐进一旁的书房就宽敞多了。顾应识打开书房的灯，把从公司带回来的材料放到桌面上，手臂不小心蹭到旁边摆放着的照片，“咣当”一声，照片滑落到地上，相框四分五裂。
他忙蹲下身把被玻璃碎片压住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翻过正面来看，上面男孩正拉着戴着面具的男人的领带。他用手指点了点男孩的脸，从柜子里翻出胶水，将照片粘到了桌子上面挂着的日历旁边。
他又打开手机，把明天的日程给顾逢安发了过去，这才彻底将手机放到旁边，摘下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搁在桌子上，从后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砖头般厚重的书籍，翻开到固定的页数，取出了贴在里面的轻薄无比的钥匙。
顾应识把钥匙插进刚刚打开的柜子里的暗格，竟然从桌子下又弹出了一个小方盒出来。盒子里方方正正地放着一本不厚不薄的笔记本。
他把笔记本拿出来了，习惯性地从后往前翻，上面树枝状垂直分布记录的时间点和文字仓促地被带过。他拿起笔，笔尖才刚点在纸上，手机突然“嗡嗡嗡”“嗡嗡嗡”地振动起来。
“明天的会议取消，你和我去万盛走一趟。”顾逢安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万盛就是王乐做货的总工厂，容纳了超一万的岗位。顾应识熟练地打开旁边的电脑，单手调出万盛的材料和明天会议的内容议程。
“顾总，明天的会最晚只能调到后天早上，几个主管都要报预算。万盛的材料我现在就整理好……”他说着，一股可怕的战栗突然顺着背脊漫上后脖颈，让他捏紧了手机，指骨激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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