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子肉炖上了，库兰洗洗手，带着托汗、满达和毕力格去查看草场。冬儿和丹哥儿被肉香吸引，围着锅灶转圈，慧哥儿无法，只得舀了一碗汤给两人喝。
太阳渐渐西斜，狍子肉发出醉人的香气，慧哥儿站在木屋前凝望，终于看到库兰三人回来。
库兰进屋喝口水才道：“草场没事。等回去的时候跟酋长说一声，部落酋长年前都会去刺史府拜年，到时候让酋长他们忙去。”
托汗也坐在炕桌前，脸上没了去时的凝重：“没事，这次说不定还能从赛兰图嘴里咬下一块肉来。”
慧哥儿松口气，起锅去盛晚饭。
狍子一只有差不多五十斤，就算去皮去骨也有差不多三十斤肉，他们只有八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娃娃，一顿肯定吃不完。慧哥儿便盛出来两碗，给驰娜尔家和阿勒玛罕家各送了一些。
正好阿勒玛罕带的风干肉多，回送了慧哥儿一碗，驰娜尔家下午也去打猎了，托娅还打中了一只鹿，爽快地回了一大碗鹿肉。晚餐更加丰富，八人狼吞虎咽，吃得十分饱足。
温泉木屋的夜晚是潮湿温热的，慧哥儿库兰几人在这里呆了三天，每日上午泡温泉，下午打猎，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慧哥儿在温泉四周发现了一些草药，后来打猎时还猎到了一只肥兔子，有差不多十斤重，胖嘟嘟的一团，也不知怎么吃得这样胖，不过到底还是便宜了慧哥儿几人的口腹。
等回去时，托汗直嚷嚷腰腿松快许多，阿勒玛罕也说身子骨硬朗不少。慧哥儿倒没觉出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泡泡很舒服就是了。想来是他还年轻，做活也不多，身体还没那么多病痛吧。
老牧民们常年在牧场干活，出去放羊时遇到雨雪天气，没处避雨，总是淋的浑身湿透也不能回来换洗，常年累月的身体肯定会出问题。就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库兰，也觉得泡过之后腿脚不再沉重。
启程时，阿勒玛罕和苏合一家讨论着年后再来一次，慧哥儿乐呵呵地听着，却发现婉儿脸上有些愁容。
婉儿自从脱离了继父来到草原，历来是个利落直爽的人，很少会发愁。慧哥儿暗暗记下，等回去后再好好问问。
虽说也是一天的路程，但几人走走停停并不赶路，也算悠闲。到家时已近黄昏，留守的男仆做好了饭，不过没料到主家今日回来，准备的不多，慧哥儿又炖了几斤羊肉才够吃。
第二日吃完早食，慧哥儿想起昨日婉儿的愁容，趁库兰去跟酋长说事情时，一起出门去苏合家。两个孩子跟阿特罕关系好，便也带上一同去。
慧哥儿着急婉儿的事，没发现库兰一路上欲言又止。
到苏合家时，院中气氛有些微妙。当家人苏合和大儿子胡安西配合着铡草，却一言不发。驰娜尔大婶在磨豆子，也是一反常态地一个字不说。
苏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健壮汉子，皮肤黝黑，常年放牧和重活让苏合看起来格外苍老，不过长得还是不错的，大眼睛高鼻梁，从托娅和几个孩子的长相看，夫妻俩年轻时都应该是不错的长相。
“慧哥儿来了。”驰娜尔大婶见到来人，停下动作，努力挤出笑容招呼道，“来找婉儿吧？婉儿在房间里做衣服呢，你进去吧，我得磨些豆子给牛羊加饲料，就不招待你了。”
苏合家人多，衣物消耗格外频繁，在婉儿和托娅来之前，驰娜尔大婶根本来不及给几人缝衣服，苏合和胡安西放羊时经常穿着没补的破衣服，等婉儿来之后情况才好些。
慧哥儿点点头，狐疑着进了婉儿的厢房。
见慧哥儿来了，婉儿有些惊喜。来草原后，每次都是她去找慧哥儿，慧哥儿很少主动上门，想到昨天的事，婉儿沉默半晌，对旁边的托娅道：“托娅姐姐，我去慧哥儿家做衣裳去了。慧哥儿那有几个花样子，你肯定喜欢，等我拿过来给你看。”
托娅知道她有事跟慧哥儿说，点点头没跟上。婉儿是个泼辣有心气儿的，她娘担忧得有些过了。
待出了苏合家门，婉儿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路上都格外沉默。
慧哥儿见状加快脚步，刚到家还没坐稳，就忍不住问：“婉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慧哥儿，我......”婉儿眼圈儿有些红，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着将泡温泉时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婉儿体弱，泡温泉时体力不支晕倒了，被驰娜尔大婶和托娅扶到木屋中休息。
等苏合、胡安西和阿特罕回来时，胡安西竟然想连夜送婉儿去阿勒腾看病。
驰娜尔大婶看出大儿子的心思，直接说不可能让他娶一个没有嫁妆的难民。
“你和库兰不一样。库兰自己有本事，能养近一千头羊，你呢？家里的羊总共也没有一千只，将来是要你和弟弟两个人分的。你要是娶个没有嫁妆的，可想过能养活几个孩子？”驰娜尔直接点出嫁妆的重要性，“婉儿逃难过来，肯定没有头面陪嫁，我这里的头面都是给你姐姐的，你要是娶了婉儿，将来孩子的嫁妆怎么给？”
婉儿留着泪道：“慧哥儿，当时我醒着，这些话我都听到了。我本来就没想着嫁给胡安西，胡安西以前放羊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个花环，我以为他拿我当妹妹。没想到......”
她擦擦眼泪，有些委屈地说：“驰娜尔大婶平时对我那么好，我没想到她原来是不喜欢我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委屈。可我明明不想嫁给胡安西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
慧哥儿听懂了，婉儿是伤心驰娜尔大婶的态度呢。
婉儿自小亲情缘淡薄。母亲改嫁后虽不至于饿着她，主要精力还是放到了后来生的两个儿子身上，继父更是觊觎她，让她对亲情没了指望。
来到草原后，驰娜尔大婶对她十分热情，做什么事情都会帮忙，久而久之婉儿便有些移情，把驰娜尔大婶当成了母亲，可没料到这个母亲只是她假想的。
可驰娜尔大婶也没错，胡安西和托娅才是她的孩子，婉儿只是帮工，明年就会离开，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婉儿，婉儿受了恩惠，又怎能贪求更多呢？
慧哥儿思考了下，试探着说：“婉儿，你要不要跟我学制香？正好上次去阿勒腾城，我买了些香料，想着下次转场去夏牧场的时候可以点香驱蚊驱老鼠之类的。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着只要你学了本事，就算没有嫁妆，以后也能有好人家。就算不是胡安西，也会有胡安东呢。”
婉儿噗嗤笑出来：“慧哥儿，这时候了你还笑我。”
“没有，我是说认真的。”慧哥儿见婉儿不哭了，压低声音道，“我虽也没什么见识，但看男人们在外面，无非是靠手艺、靠力气或者靠读书写字做些营生。
我们双儿女人不能外出做事，但是笨想着要是跟男人一样有个手艺，就算将来男人不在了，自己一个人也能过活。到底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学会了也安心不是。”
婉儿当然愿意学，可这是慧哥儿的手艺。
“慧哥儿，你真愿意教我？制香可是能赚钱的营生，将来教给丹哥儿，不说草原独一份，在喀日图肯定是独一份了。以前在我们村，就是点豆腐这种家家都会的事，有些人还要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点的豆腐比自己的好。”
“当然，我既然提出来了，就肯定会教给你。我也是在书里看到的，不是什么独家手艺，方子都是现成的，都是一些很平常的香料，就是驱蚊驱老鼠的，那种庙里供奉的佛香我是不会的。”
慧哥儿笑着将话说清楚。他当然会做其他的香，只是在草原上用不着，驱蚊驱老鼠的普通香即可，最多加一个安神的香，其他的他也不打算做。
“好，我跟你学。”婉儿笑起来，眼神里有灼灼坚定的光。
她知道母亲当年就是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只能依靠继父，才不敢对她多亲热。
她明明告诉过母亲继父的眼神不对，母亲却说她胡思乱想。
如今她也要学个本事，学个安身立命的手艺，将来就算没了男人，本事还在，她就饿不死。
见婉儿答应，慧哥儿也高兴。他虽然做不了太多，但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同来的伙伴，也是他的功德了。
慧哥儿拿出在阿勒腾买的香料，有一些还没研磨成粉，慧哥儿便带着婉儿去外面捡研磨的石头。库兰院子里的石磨是用来磨黄豆、玉米、麦麸等饲料的，有些大，而慧哥儿的香料又少，目前只能用石头一点点磨。
“你以后还在驰娜尔家帮工吗？”研磨时慧哥儿问婉儿。
“我不知道。”婉儿没了刚开始的愁容，看着慧哥儿研磨的动作出神，听见问想了想道，“我今天问问托娅，如果驰娜尔家忙得过来，我就去找酋长，让酋长再帮我换一家。”
“嗯，你自己想好就成。只是不知道明年的四只成羊怎么算。”慧哥儿边研磨边说，见婉儿有些忧愁，慧哥儿忙补充道，“酋长公正，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刚说你会点豆腐？我正想着冬日里没什么吃食，哪一日咱们约着一起点豆腐才好，多做些冻起来，冬日里吃着也舒坦。”
“好啊。”听到点豆腐，婉儿高兴起来，“我娘点豆腐的手艺可是这个。”
婉儿竖起个大拇指，骄傲地说：“我还会做豆干，捞豆皮呢。等过几日叫上稻哥儿，我们一起多做些才好。”
“行，你住得比我们近，有时间去跟稻哥儿说一声。”慧哥儿头也不抬，有些气喘吁吁地说。研磨需要力气，慧哥儿大冬天都有些出汗。
“对了，慧哥儿，你的聘礼不是有一百多头羊吗？在哪儿，领我去看看呗。”婉儿放下石头，拉着慧哥儿要去羊圈里看羊。没办法，研磨香料无聊又累人，婉儿胳膊都酸了。
慧哥儿无奈，放下石头领着婉儿去瞧：“喏，那边脖子上画了两道绿杠杠的就是。”
库兰和酋长给的聘礼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头羊，为了区分，慧哥儿在秋牧场时就揪了一些草叶熬煮成染料，在小羊脖子上画上了标记。如今有些标记已经淡了，等开春还得再抹一遍才成。
“真好。等明年生小羊了，你就有近两百只羊了。”婉儿瞧着大肚子的羊，不禁替慧哥儿高兴。
“哪有这么多。”慧哥儿笑起来，拍了拍婉儿的肩膀道，“好了，去研磨香料了。一会儿还要回去做饭呢。”
“慧哥儿，你真好，比我娘对我都好。”婉儿从羊身上移开视线，抱住慧哥儿的胳膊撒娇，“我以后天天来找你，做什么都跟着你。”
“咳。”库兰从酋长家回来，见慧哥儿房里没人，想着可能还没从苏合家回来，就到羊圈这里转转，没想到听到婉儿这句。
他面色不变，心里却着实有些吃味儿。婉儿天天来，他还怎么跟慧哥儿单独一起干活？
婉儿嘿嘿笑两声，放开慧哥儿的胳膊：“那个，慧哥儿，我去研磨香料了哈。”说着快速走出羊圈，头也不回。没办法，库兰那个冷脸呦，她可扛不住，还是交给慧哥儿处理吧。
等婉儿不见了身影，库兰有些委屈地开口：“她以后每天都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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