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南市郊区发生了一起爆炸事件，引发了不小的舆论。
从警方最新公布的调查结果来看，爆炸原因是由燃气泄漏造成的。
爆炸地点属于无人居住的残败房子，滞留在里面的生活液化瓶发生泄漏，大量可燃性气体在空气中聚集，被潜在火源引发爆炸和火灾。
但所幸，事件未造成人员伤亡。
陈尚司看着新闻里的报道，怒不可歇地摁熄了屏幕，手边还放着关于这起爆炸案的调查明细，他想都没想就抄起电话摁拨了一个号码。
那边起码打了三遍才有人接通。
陈尚司鲜少这样大发雷霆：“你现在做事是越来越胆大了啊，你就这样一把火给我烧了？”
那边顿了两秒，才有个年轻的男声笑了出来：“陈警官，我们不是合作得挺好的吗？况且我不这样铤而走险，怎么能帮警官把线人救出来呢？”
“你还笑得出来啊！”
陈尚司顿时感觉怒火攻心：“你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警方已经派人跟她联系了，你这样做就是要把她置于死地啊你知不知道啊！你要不想跟我们合作你就……”
陈尚司气还没撒完，通话就被这边挂断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进衣袋里，转身推开病房半边的门就走了进去。
病房的中间床位躺着一位女孩，唇色苍白，脸颊却有两坨异常的红晕。
可能是实在病得难受，女孩偶尔嘴里还会吐出两句奇怪的胡话，整个人看起来是即脆弱又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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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羽已经这样昏迷好几天了。
起初是高烧不退，每日烧得不省人事。
迷糊涣散间，她感觉自己还困在那间失火的老房子里，四壁像熔炉，橙色的火海将她裹围，烧得她全身的骨头和内脏隐隐作痛。
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在迅速翻页，还有很混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玻璃炸裂的声音，混杂着枪声，房梁坍塌的巨响也震得她心脏很疼。
阿沁请了两天事假来照顾简羽。
起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告知她简羽受伤住院了，当她赶到医院时简羽已经昏迷不醒了。
医生说是吸入了大量有害烟雾和有毒的化学物质，导致呼吸道损伤和肺部感染，进而引发高烧。
身上还有局部的烧伤。
阿沁正郁闷怎么好好的一位姑娘突然就伤成这样，结果当天下午就遇上一位纹着花臂肌肉健硕的男人给了她答案。
那花臂男人满脸和蔼地向她解释：
“简小姐英勇好义，为了救我们贺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贺哥心里过意不去，特意让兄弟们给简小姐送点心意。贺哥还说，等简小姐身体有所好转，要亲自再来答谢。”
话说得通情合理，话音落了，还有几个同样是花臂纹身的小伙搬着保健补品往病房里放。
阿沁颇感意外。
结合花臂男人们的外貌特征，以及他们话里谈及的内容，大概猜出来那位“贺哥”是何身份。
大抵是近年港南市名声鹊起的新晋人物——周世贺。
说起港南市，它位于中国南部沿海，是二十一世纪初南方经济发展沿地之一。
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在中国改革开放大搞经济期间，在对外贸易、海洋经济发展等方面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发展潜力。
当地政府更是积极推行一系列政策，大力吸引外商投资，鼓励对外贸易，使得港南市在短短数年间，经济实现了崛起，城市GDP涨势迅猛。
表面上，港南市里是在当地政府惠利政策的运筹部署下，引导各大企业家和资本家兴办商业贸易，有效推动了港南市的经济市场升级与转型。
背地里，却是当地的龙头企业家族、资本集团瞒天过海，与地方帮派和势力相互勾结，垄断了港南市百分之六十的产业链和贸易资源。
其中，以东和集团、洪氏家族，蒋氏帮会当地三大龙头为首，分别掌握了港南市生产性服务业、制造业以及对外贸易服务业。
三家集团甚至还利用各自的帮派势力衍生了不少黑色、灰色地带产业的兴起。
而近期名声鹊起的周世贺，就是背靠洪氏集团老爷子发家的。
前段时间，洪老爷子还提拔他坐上堂口话事人的位置，连阿沁那位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直属经理碰见他，都得毕恭毕敬的回话。
可病床上的女孩社会背景和人际关系如此纯粹，又怎么就跟这类人扯上关系呢。
阿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简羽额间敷着的降温毛巾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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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简羽病情有所好转，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这几天简羽虽然病得糊涂，但也知道自己已经得救，此时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期间她还听见过阿沁的声音，她感觉阿沁应该是来照顾了自己，但醒来却发现床边一个人影都没有，病房里很静，只余天花板的吊伞轻轻搅动着扇浆的声音。
简羽睡太久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脑袋昏沉得只想起身，偏过头却忽然发现左前方的窗前站着一个黑影。
原来病房里并非没有人。
借着窗外灰朦的天光才模糊的看清，那道黑影的外形轮廓很高，但也很陌生。
像是个男人。
听见她的动静，男人将烟摁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转过身时，男人背着光，简羽看不见他的相貌，只知道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以为还在做梦，没成想对方先开口将她拉回现实。
“醒了？”
简羽没反应过来，男人补充了一句：“要是醒了，脑袋还算清醒的话，我们就来谈些事情。”
男性的声音年轻却沉稳。
简羽有些发怔，显然没通过声线认出对方是谁，也不太懂这两句话里的意思。
她颦着眉看男人从窗前挪步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又想起自己出事前收到的信条，难道眼前的是警方的人？
男人看她一直没说话，只是略带戒备地盯着自己，皱眉失笑，故意调侃她：
“难道我们之间共患难一场，也不足以让你记住我吗？”
简羽瞬间想起那晚的大火和抵在她腰背的枪支，恐怖的经历回潮驱使她本能地想逃。
可她一动，就感到胸痛，肺部好像有滚烫的岩浆往上涌，她止不住的咳嗽，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紧急呼叫按钮就在附近，可简羽不敢直接扭头去摁，只能先让自己平复下来，再不动声色往那边靠。
男人自然看出她的小动作，却没有要拦的意思，只是泰然地看着她。
见她咳得气都不稳了，还要不甘示弱地盯着自己。这种装腔作势的逞能，倒能让人无端生出好脾气来。
男人促狭一笑：
“你倒也不用这么紧张，虽然我让人劫持了你，但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算扯平了。”
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胡诌。
简羽抿紧唇没接话，喉咙里有血腥味溢出，她强行把咳嗽压了下去。
病房的光线并不充裕，仅有隐晦的天光从窗外溜进来，局限地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男人就坐在离她距离适中的那咫尺之内，灰黄的流光蒙蒙地披了他半身。
简羽感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呼吸强起重落，脑海里涌现出许多荒诞怪异的想法，外面的天色阴怖得像是世界末日的前奏。
但她试图从男人的行径去分析，又隐隐觉得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如果真的打算要她的性命，应该不能容她这样一连几天毫发无损地躺在医院里养伤。
思索片刻后，简羽深吸一口气，把喉咙的痒意遏住，才仰起脸，嘴边挂起礼貌得体的笑容：
“请问您是谁？……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男人感兴致地挑了挑眉。
即便眼前那张虚白的脸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可掬，但紧绷的下颌线和攥紧床褥的手，还是透露出本人的逞能。
他用眼神去回应她的假笑。
两道视线在空中虚虚碰了几秒，倒是他先退让了。
男人讪讪地摸了摸下巴。手边的圆桌叠放了一沓文件，他随即抽了其中一份资料出来，没有打开，只是攥握手里。
简羽警惕地盯着男人，像在认真分辨他是不是故弄玄虚。
男人将文件放至茶桌，往简羽那个方向推了推，动作幅度不大：
“简小姐，听闻你毕业于一流大学？想必从前念书时下了不少苦功，如今苦尽甘来，前途无量啊。”
桌面那份资料用着蓝色的文件夹装着，色调如此显眼，像青春里的一抹亮色。
男人伸手翻开其中一页，入眼是个人简介，右上方贴着一张女孩的证件照。
白底黑发，绮媚婉约，整张脸乖顺得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细看会觉得那双眼睛透着如炬的倔感。
简介最下面详细地记录了诸多荣誉和表彰，完全可以想象，简介主人该有一个怎么样璀璨光明的前途。
男人似有若无地抚过资料，不知道指腹有没有触到那张证件照。
他忽然有些感慨：“简小姐是多么难得的人才啊……一流名校的毕业生，完全符合大城市人才引进的条件呢。”
语气是毫不吝啬的赞赏，但细听又似裹着糖衣炮弹的嘲弄。
简羽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从男人翻开文件那一刻，她就已经注意到那张照片，可还没等她开口确认，那道声音又如鬼魅般，喃喃响起：
“简小姐不是港南本地人啊……”
男人又翻开一页文件，粗略地阅读了她的资料，抬眼，“看来简小姐还不太熟悉关于港南的发展趋势吧？”
不等简羽回答，他慢悠悠说了下去，“港南近两年，虽然表面经济有向上蓬勃的迹象，但总体人民的幸福指数，却不升反降。”
男人的眼神定定落在简羽脸上。
“简小姐，你知道港南有多少学生夜以继日地奋发读书就为了从港南考出去吗？”
“可是简小姐，却能放着优渥城市的人才引进激励不要，也要在这个GDP不入流的三线城市，当一名电子厂的文职，不会觉得可惜吗？”
简羽的脸色瞬间煞白。
男人手里握着她的资料，刚才那话出口时，眼底黠色深了几分。
可他话锋一转，语气又轻佻起来：
“不过这么说来，那些名嘴专家也不是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只会奇谈怪论啊。沿海城市还真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优秀体现，不然怎么能吸引简小姐如此义无反顾地奔赴此处呢。”
男人唇角微扬：
“但要我说啊，这种休闲的地方，其实还是最适合给病人养伤居住的……虽然就业资源远比不上大城市，但胜在政府重视医疗设施的配套啊…治疗个枪伤，持续性植物昏迷什么的，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末尾，男人的笑意渐深。
他视线追随着她：“简小姐，你看我说得对吗？”
这道目光会烫人。
简羽心底萦绕着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让她感觉胸腔像被撕开般疼痛，煎熬，如坐针毡。她的背部渗着薄汗，密密的汗珠全都凝黏在伤口。
病房里的时钟走得那样慢，慢得足够她把所有糟糕的想法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足够那道年轻的男声在这期间添了很多新话。
语气像在落井下石。
“聊点简小姐更感兴趣的吧。”
男人幽幽开口：
“早几年，警方有意打压南境地方势力，特意调派一支精英队伍将其围剿重创，只是现下刚过去没两年，那些余孽就如雨后春笋般又冒头了，甚至地方的头目还要策划要将市场向港南迁移。”
男人嘴角微翘，笑容没有温度，看着她眼神像在凝囊中之物。
“你说吓不吓人…那可是一群玩命之徒，要是还让他们知道，曾经差点搞得他们的祖业毁于一旦的仇人比他们还早来到港南，你说，他们会不会来一场灭绝人性的报复呢？”
这些尖锐犀利的字眼好像会自动跳跃脑海里，零零散散的，跳得简羽头皮发麻，浑身疼痛。
她几近失声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没回答她的话，伸手点了一根烟，也没抽，就夹在手里。盯了她半响，忽然直起身往她那边走去。
窗外如泥浆般的天色照得简羽整张脸也面如死灰，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几度怔愣，连男人已经走到她床边都后知后觉。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那张俊朗的脸仅有几厘米的距离，但简羽却觉得这张脸正大面积地失真，怎么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轮廓。
她的视线忽然被他身后的乌云吸引，那样阴沉暗淡的云块，虚浮在那小框天空里。
“简小姐可能不知道，我家老爷子最是崇尚儒家思想，我也受其影响，多少知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简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理应报答简小姐。”
手里攥紧她的资料，男人嘴角微翘，再度俯下身时，简羽看见医院楼下的花园齐刷刷地开了路灯，昏黄的灯光攀在窗口，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好像也闪烁着这份光明。
那样凑巧的，与她的心跳同频。
简羽觉得心底翻起几幅画面。仿佛她能越过病房的那堵白墙直视到楼下的路灯，塑料灯罩下生着一个白昼的人间。
她曾沿着那片白昼走了很久，走到脚下生出滚烫的细沙，悬在头顶的烈阳好像永远不会西落，她也永远走不到尽头。
文集里形容这种空无所依的感觉，像黄昏时分出了海，而她是黄昏时分走进了沙漠。
路很远，路不熟。
她疲惫的闭上眼，把胸腔翻起的咳意和男人的话一并压下心头。
“简小姐，我想报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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