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爷，又是他？钱宝儿皱了皱眉，看了眼小巧。
小巧也正望着她，见她看过来，只笑着摇了摇头。
又听香草继续说道：“前些时候那个田老爷不晓得是中了什么邪，病了好些时日，请医吃药都没什么用，眼见人一天天瘦了下去。
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个云游和尚，自称能通鬼神，医得百病。那田家的人听说了，就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把那和尚请了去。
结果那和尚瞧了说，先前的那些方子都不行，需得依他的，寻个八字相合的黄花闺女来，与那田老板做妾冲冲喜，保证就好了。”
“这是什么古怪方子？”钱宝儿皱眉道，“只怕是又要害人吧。”
香草点头道：“我们家姑娘也是这么说呢，但那田老爷求生心切，还真叫家里人按着和尚写的八字，托了媒人在整个桃源县去找合适的姑娘来。
结果就找到了薛家村教书先生的女儿，就正好是那个生辰八字。那媒人是见钱眼开的，见那教书的死活说不通，便回去告诉给了田老爷。田老爷发了狠，叫家丁直接去把人抢过来。”
“这可真是没王法了！”钱宝儿气道。
香草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那薛家姑娘也是个性子烈的，被抢到田家后，田老爷还拖着病体在前头跟人家喝喜酒呢，姑娘在洞房里一根汗巾子就把自己给吊死了。”
“什么？”钱宝儿瞪大了眼。
就连小巧他们也愣住了：“这可真是伤天害理啊。”孟叔摇头叹道。
香草这会子才想起小巧来，犹豫着，不知还该不该说。
钱宝儿看小巧神情恻然，好在还有孟大成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这才勉强笑了笑，又抬头看向香草，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香草这才说道：“那教书先生是个识字的，好好的闺女被人抢了，如今又死了，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一纸诉状就递到了公堂。
可你们也都晓得，那田老爷跟县太爷家有着点关系，县太老爷无论如何都是要保他的，只说是那薛姑娘自己想不开寻的死，叫田家赔上点银子也就罢了。教书先生不肯，说要告到州府里去。
这下把县太老爷也给惹怒了，银子也不给了，反倒叫人打了他几十大棍。他一个读书人，又上了年纪，哪里扛得住？听说抬回去当天晚上就没了。如今家里就剩下个老太太，哭得一双眼都要瞎了。”
钱宝儿是又气又无力：“这世道，叫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可怎么活呀？”
香草却道：“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呢。”
“怎么？还有？”钱宝儿愣道。
香草笑道：“奇就奇在这儿呢。就在前天晚上，田家进了贼，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田老爷，他家里人遍寻不着，只好报了官。
一番搜寻后，还是薛家村有人来报，说是发现了田老爷的尸首，就跪在教书先生和薛姑娘的新坟前。这大冬天的，人都冻得硬邦邦的。早起的村民发现，还以为他是活着的呢，过去才晓得，人早就没了。
大家都拍手称道，不知是哪位义士做的，为姑娘一家报了血海深仇。更有人说，指不定是菩萨显灵了。据说就连县太老爷也怕了，不曾理会田家人说要告，只让他们把田老爷抬回去，赶紧埋了要紧。”
听得她这番话，钱宝儿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人来。她和金秋实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心里想的。
香草也是个精明的，她见此问道：“怎么，难道你们知道？”
钱宝儿笑道：“怎么可能？我认识的不过都是这庄子上的人，谁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呢？从深宅大院里偷个人走，还不让任何人发现，这谁能做到呀？”
香草也就信了：“说得是呢。不过无论如何，那人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我们只当他是活菩萨了。”
孟大成也握住了小巧的手：“如此看来，也算是为你报了仇了。”
小巧看向他笑了笑，眼底到底还是有些落寞。或许，她是在同情那位薛姑娘吧。差一点，她也是黄土中人，听见那位薛姑娘的事，颇能感同身受吧。
香草说完了新闻，过来给钱宝儿看她这次送来的东西：“喏，这是我们姑娘打发我来送的，这个是补血的，这个是补气的，还有这个，是几包点心。”她一一分派着。
小巧也站了过来，她很想说话，可如今却只能用手比画着。
钱宝儿于是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些东西她们家多着呢，既然送了来，何必跟她们客气，吃就是了。”
小巧羞涩地笑了笑。
香草也道：“说得是呢。”
“你来得正好，我煨了鸡汤，说了这么久话，估计有些凉了，我先拿到厨房去热一热，晚上咱们下面条吃。这会子你也回不去县城了，晚上去我家睡吧。”钱宝儿拎起了鸡汤罐子。
“好啊，我可求之不得呢，明天早上我想吃宝儿姑娘亲手做的汤圆，就要芝麻馅的。”香草拍手道。
钱宝儿没好气：“这晚饭还没吃呢，就又惦记上明天的早饭了。”
“那可不？”香草还颇为得意。
见钱宝儿去厨房，小巧也跟了过来。
若是在平时，钱宝儿必定叫她在堂屋里取暖，不用过来帮忙。可今天她正好有话要同她说，于是又拎了那篮鸡蛋，两人一道去了厨房。
小巧自觉地去灶下烧火。钱宝儿拎起锅盖，打开瓦罐，将鸡肉连汤一同倒了进去。这老母鸡汤就是香，还没怎么烧开呢，厨房里就都是鲜美味道了。
钱宝儿又打开面缸，估摸着今晚几个人要吃多少面，抓了相应的挂面出来。
等鸡汤烧热的功夫里，她趁机将小巧的娘来过一事说了，又问小巧：“你看这些鸡蛋，你是留还是不留？金家二哥说了，你若是不想要，就让人再送回去。”
小巧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她像是才想起来，自己再也不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她呆了呆，就像当初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再也不能说话时一般，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一开始她是常哭的，近来已经好多了。她本就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再加上有孟大成的呵护，已经决心要好好过日子了。
可今天不知是不是听了那位薛姑娘的事，又触动了她那日的痛，此刻才会泪如雨下。
钱宝儿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心情，绝望愤恨？还是无能为力？又或者，得知了田老爷的死讯，她也得到了一丝安慰？
她不是小巧，亦不是那位薛姑娘，更不知道自己到了那般境地，是否也会做如同她们一样的选择。
她只能走过去，抱紧小巧，轻拍她的背，低声道：“好小巧，没事的，都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其实也很清楚，这些所谓安慰的话在小巧那里是何等的轻飘飘，可眼下除了这些，她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唯有把她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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